第270章 义薄云天海笔架
“海汝贤!尔还在这里混淆视听!奸臣已然站在你身后,你不思将其绳之以法,却在此顾左右而言他,难道连你也开始攀附权贵,连你也要投靠那张士元了么?!!”
顾维桢目眦欲裂的模样,似乎要冲上来将海瑞给撕了一般。
可海瑞腰板挺直,目不斜视的模样,深邃的眼眸望着前方。
“混淆视听的是谁?为何张士元便是错的,尔等便是对的,为何推行新政便是错的,反对便是对的。
尔等仅说新政错,仅说张士元恶,可却说不出错在哪里,恶在哪里。
到底是谁欺压百姓,到底是谁想着江南百姓之生计,这件事情你说了不算。”
海瑞指了指在场的生员们。
“尔等这些饱读诗书,家境殷实之人说得也不算。”
他复而看向了在场的乡民,还有在他们身后南京城的百姓,乌泱泱的一片,几乎有数千人。
“唯有这江南百姓们,说得才算!”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陷入到寂静之中,原先还撺掇着想要闹事的百姓,这会儿似乎幡然醒悟一般。
外头围观着的百姓,个个皆是议论纷纷。
“是呀,海青天说得无错,这新政好不好,旁人说得都不算,唯有咱们说得算。”
“险些给这些读书人带偏了去,我家中有位婶婶,就靠着那天工纺织机赚了许多银子。”
“俺也是,新政推行之后,少了徭役和火耗,虽说要换成银子会亏了些,可一来二去算起来,还真轻松了不少。”
相关言论,开始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百姓们对于海瑞的印象素来皆是不差的,特别是从前海瑞担任应天巡抚之时,对抗徐阶之事,更加是令不少普通百姓为之敬仰。
先前为这些读书人带了节奏,脑袋里头还没转过来,这下子想了想,心里头顿时明白过来。
眼看形势不对,立马就有生员跳出来,又指着海瑞说道。
“海汝贤,尔有什么资格说这般话,自到了应天以来尸位素餐.”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立马就有一个大汉走了上来。
“你给俺闭嘴!”
这大汉身穿麻衣,手上却很有力气,一把便将那生员给推倒了。
““狂徒!尔可知殴打廪膳生员该当何罪?!”
那被推倒的生员,顿时恼怒万分,瞪着大汉说道。
周围的一干生员,也纷纷是义愤填膺,可看到那大汉的身材和力气,加之又失了百姓们的支持,当即却不敢有什么造次。
“打你?”大汉啐了一口说道。“若不是在诸位上官和海青天面前,俺非要给你们打得腐锈脑袋开花了不可。”
“山野莽夫,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一些生员们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受了极大委屈一般。
可锦衣卫虎视眈眈,这大汉又身材魁梧,他们自然是不敢有所造次,无非是嘴巴上喊上两句什么。
“粗鄙之人!差役在何处?尔等快快将此狂徒拿下!”
另外一些生员们叽叽喳喳地喊着,像是一群斗败的鸭子一般。
衙役与锦衣卫们,恨生员还来不及,不上去补两脚就算是不错了,哪里还会管?
他们纷纷侧目看向这个汉子,眼睛里头竟生出了些许希冀,希望这个汉子好好教训一番这些生员。
只要不打出人命来,汉子就算是进了大牢,照样有人照顾他周全,自然是应有之义。
这汉子似乎是读了几年书,讲话颇有条理,还带着一股子乡土气息,凛然正气的模样。
只听他说道。
“俺路见不平!在此已然看热闹多时!俺虽非是江南之人,然却在这江南游历多时,所见所闻却与这些人所述大相径庭。
俺所到之处,受灾百姓皆是对殷大人与海大人交口称赞,他们都是受了新政的恩惠。
还有那‘借贷’之法,令无数灾民重新获得生计,皆是功德无量之举。
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却成了压迫人的恶政了?”
这一番话下来,令许多大字不识的百姓,纷纷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神里头看出来疑惑。
他们原先只觉得,自个活不下去了,必然是朝廷贪墨横行,定然是巡抚衙门腐败无能。
可听这游侠儿所言,似乎反而并非是这么回事?
“你是何人?敢不敢报上名讳!”
顾维桢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的模样,他精心谋划今日,却不想竟然意外频出,眼看着就要到手之胜利,竟给这游侠儿彻底破坏,如何能够不气?
这番话颇有些要报复的意味,可那游侠儿却丝毫不畏惧,他挺起胸膛,看向四周大声说道。
“有何惧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王海爷爷是也!”
“混账!”
顾维桢没想到,一个普通的游侠儿,竟然也敢这般口出狂言。
可这王海却还不尽兴,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尔等也好意思称自己为饱读诗书之人,天底下的坏事都让你们做尽了,若不是尔等勾结倭寇,搅得江南四处受倭寇侵扰,俺何故出来四处行侠仗义?
如今尔等又丧了良心,却开始颠倒黑白起来。”
王海瞪着一双牛眼说道:“要我看,朝堂上的江陵公与士元公皆是忠臣,独独你与你背后的主子,乃是大大的奸臣!”
此话一出,简直是在戳顾维桢等人的心窝子。
“孽障!”顾维桢须发皆张,整个人皆是在发抖,“尔定然是那张士元派来的爪牙,为其摇旗呐喊来了!”
他越是激动,越显得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嘿!士元公乃是心怀天下之人,我王海若能得其器重,定然是赴汤蹈火,可惜无处投奔!”
王海面露讥讽之色,露出一口大白牙摇头说道:“俺刚这般坦荡,敢问老匹夫尔可敢坦荡说出幕后之人?”
“什么幕后之人?你血口喷人!老夫跟你拼了!”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乡约竟然被一名游侠儿,三言两语说得失态。
只见其激动非常,扑上来似要掐住王海的脖子,这王海也是身手矫健,一个侧身便躲开,抬脚便对着其屁股一踹。
“哎呦~”
顾维桢摔了一个趔趄,门牙都磕断了两颗。
王海却不愿搭理他的哭嚎,而是抱着臂膀,看向了四周乌泱泱的百姓说道。
“乡亲们,你们若觉得我王海乃是一面之词,大可以出去寻熟人打听打听,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江南织造局和巡抚衙门,那是真真为咱们百姓着想的,相反偏偏是这群自诩清流的读书人,最会是蛊惑人心。”
他复又伸出双手来,朝着锦衣卫和衙役们说道。
“各位大人,我王某今日怒不可遏,在此巡抚衙门外动了手,自知罪过,大人们大可将我拿入大牢,依法处置。”
王海又看了看周围的生员。
“然这群狂徒,胆敢冲撞巡抚衙门,甚至还妄图刺杀海大人,也断然不能够放过!”
这王海显然见识广博,说起话来十分坦荡妥帖,令人挑不出错来。
锦衣校尉愣了一下,随后给张简修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微微颔首之后,此时已然是民心所向,自然可以不再顾忌,他一挥手说道。
“通通拿下!查出行凶之人后再行释放!若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应天府捕头得了殷正茂首肯,也下达了相同的命令。
捕快们和锦衣卫早就憋着一股气,眼下得了命令之后,犹如脱缰野马一般,三下五下便将生员们全部拿下。
生员们本就只有一张嘴,这下子又无了百姓支持,自然是毫无反抗之力。
那顾维桢饶是不死心,被一名锦衣卫押解着,还在口里喊着说道。
“朝廷纲纪败坏,国将不国啊!民脂民膏尽数入了奸臣私囊!孔孟之道何在?士风廉耻何在?”
见无人理会他,顾维桢复而看向面前那乌泱泱的人群,嘶声吼道。
“乡亲们!尔等还要见此等贪官污吏,行此暴行不成?若今日我等再不团结一致,他日这帮贪官污吏,便会让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届时我大明危矣!”
他又指着一旁的海瑞说道。
“此人最是会沽名钓誉,以清廉博取直名,看似忠直,实则背地里坏事做尽,比之贪官还要可憎!
乡亲们你们睁开眼看看啊!”
顾维桢披头散发的样子,将口舌几乎都给说干了,还想要能够撺掇这些百姓,再次生出事端来。
可百姓们看了看一旁的海瑞,他手臂上的伤痕依旧是触目惊心,即便是有纱布包裹,却也还是将整个衣袖燃红了。
海瑞面颊凹陷,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瘦。
再反观那顾维桢,嘴上说着清明,嘴上说着礼义廉耻,实则吃得脑满肠肥,身材臃肿至极,活脱脱像是一头发狂的肥豚。
孰优孰劣,已然是一目了然。
“顾乡约从前骗了俺的田地,俺没了田只能给他做工。”
冷不丁的,人群里头忽有一人,似乎是鼓足勇气一般说道。
紧接着,便是有一名老者,用木头拐杖狠狠敲击着地板,情绪激动地说道。
“糊涂!糊涂啊!尔等便是会听人一面之词,却忘记了从前海青天是如何对咱们的?”
“海青天是咱们江南百姓的父母官!”
“对!若是说信,我便是信海青天,其余人谁也不信!”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单单是面前的百姓们,还有后头聚集的百姓,纷纷都想起从前那个为国为民的青天海瑞来。
若说海瑞乃是贪官奸臣,那这大明朝可还有忠臣清官么?
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认可海瑞,越来越多的人回忆起海瑞的好,再看人群中央,那位身子负伤,却还站在百姓面前的官员,一时间觉得眼眶都有些红了。
不少人也似乎记起来了什么。
“我记得,前些日子来有个戏班到村子里头来,表演了一出《海公探案》,着实是大快人心,如今一见海公,确实是如此。”
“要我说比戏里头的,要更加英明神武上无数倍!”
“海青天是咱们的父母官,我自然是信海青天的!”
一时间,海瑞之名竟然在人群中传颂开来。
这不单单有多年来,海瑞所积攒下来的名声,也有近来西山剧院在各地宣传出来的效果。
你跟百姓们说,海瑞如何如何清明,如何如何的厉害,定然是不够直观的,可你直接以话本小说戏剧的形式,让百姓通过寓教于乐的方式,潜移默化的认识到海瑞这个人。
偏偏在这个时代,海瑞还真有这种人格魅力,能够让所有人都为之信服。
“海青天!”
百姓们眼见海瑞负伤,各个皆是动情,竟然齐刷刷朝着其跪拜起来,在巡抚衙门门口,乌泱泱的齐齐跪拜,场面不可谓不壮观,路过之人都要随之发出一声感慨。
此情此景,张简修可以说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终于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幼弟张允修,非要将海瑞立为那所谓的榜样了。
这效果简直是“吊爆”了!
此时此刻,那游侠儿王海被两名锦衣卫羁押着,不过说是羁押,锦衣卫手头上几乎完全没用力气。
王海抬眼看到此情此景,不免脸上也发出由衷大笑。
“俺便知道!俺便是知道!大家伙儿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
在路过那顾维桢身边之时,他还很是嚣张的,装作若无其事的路过,一脚又给那顾维桢给勾到了。
后者已然满嘴是血,这会儿又摔了一跤,可谓是狼狈至极。
“王海!王海!”顾维桢红着眼,还想说些什么,便被身后的锦衣卫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老实点,如今佥事大人怀疑尔等刺杀朝廷命官,即便是尔有功名在身,也无法脱罪!”
而王海则是看热闹一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随着锦衣卫们入了巡抚衙门。
殷正茂看在眼里,甚至还有些羡慕,可他还是朝着海瑞走去,搀扶住其身子,关切着说道。
“汝贤呐!你又何苦于此?”
他又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伤口,叹息着。
“好在伤口不深,便是怕淬了毒,快些与我进去,京城仁民医馆近日刚来了大夫,看看为妙。”
“暂且不必了。”
海瑞却是一幅倔脾气,他看着不断朝着自己跪拜的百姓,面上虽还是古井不波,可脸颊还是流下两行清泪来。
“还请养实兄助我一把。”
看明白海瑞的意思,殷正茂无奈叹息说道:“罢了罢了,老夫实在怕了你这海笔架。”
说话间,他便将海瑞搀扶上了最高台阶之上。
有着殷正茂协助,海瑞身子终于可以站直许多。
海瑞俯视着在场百姓,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父老乡亲们!可否再听我海瑞一言!”
他声音不大,却是穿透力十足。
一时间,在场几乎所有百姓都渐渐安静下来,他们目光炯炯地望着这位青天大老爷。
却听海瑞继续大声,用十分恳切地口吻说道。
“所谓‘借贷’之法,出自宋时王介甫,也便是宋朝那位赫赫有名王相公之‘青苗法’,此法以织机为媒,所供利息之低.”
站在一旁,指挥着锦衣卫抓捕凶徒的张简修,此刻竟然也愣住了。
他再次看向台上那位海瑞,不免嘴角露出一丝无奈。
这便是人人皆为称颂的海笔架、海刚锋、海青天么?
比之从前,这位先生似也没那么迂腐、刻板了。
(本章完)
(https://www.bshulou8.cc/xs/5132218/11110861.html)
1秒记住百书楼:www.bshulou8.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shulou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