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局中之饵
夜风穿过狭窄潮湿的巷道,带来一股陈腐的腥气。
旧书斋那扇破旧的门板在他们身后悄然合拢,将那一室的昏黄与老者鹰隼般的目光,彻底隔绝于黑暗之中。
世界重归寂静,唯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落下空洞的回响。
影手的神经依旧紧绷如弓弦。
方才在那后室之中,老者身上迸发出的凛冽杀机是如此真实,几乎让他以为下一刻便要血溅五步。
然而公子却始终安坐如山,用三言两语便将那几乎沸腾的杀意硬生生压了回去,甚至反客为主,将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
这种感觉,远比面对千军万马更令人心悸。
“公子,那老者……”
影手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开口,“他动了杀心。”
“我知道。”
林河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一头看门的老狗,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自然要龇牙咧嘴一番。若是连这点反应都没有,我反倒要怀疑,这淮南盐帮是否名不副实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仿佛那场生死一线的对峙,不过是一场乏味的测试。
“可是,您那番话……”
影手迟疑着,“将谢家牵扯进来,无异于将他们逼入绝境。狗急了,是会跳墙的。”
“我就是要他跳墙。”
林河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站在巷道的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在微弱的月光下亮得惊人。
“影手,你要记住。与疯狗谈判,你不能表现得比它更温顺,那只会被它撕碎。你必须让它明白,你是一头比它更凶、更不要命的猛虎。”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影手的胸口,“我们势单力薄,初来乍到,想要在这龙潭虎穴中站稳脚跟,就绝不能以弱者的姿态去乞求合作。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展现出足以掀翻棋盘的价值,以及玉石俱焚的决心。”
“那批‘墨砚’,是敲门砖,也是饵。”
“而我方才那番威胁,就是鱼钩。一个能让淮南盐帮那条大鱼感到刺痛,却又舍不得松口的鱼钩。”
林河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影手的心头,让他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从踏入那间书斋开始,每一步,每一句话,都在公子的算计之中。
他要的并非是一次简单的交易,而是要像一枚楔子,精准地钉入淮南盐帮这块看似坚不可摧的朽木之中,再用对方自己的力量,将这块朽木彻底撕裂。
看着影手眼中闪过的明悟之色,林河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前行。
“回去歇着吧。”
他的背影融入更深的黑暗,“接下来的三天,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静静等待。”
然而,林河口中的“等待”,却并非真正的无所事事。
第二日清晨,他便换上了一身更为考究的儒衫,领着扮作书童的影手,信步走出了客栈。
他没有去城中最有名的景点,反而像一个真正的游学士子,用双脚丈量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寸肌理。
他们走过城东谢氏那朱门高墙的府邸,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威严肃穆,身着劲装的护院目光如电,将谢家的书香门第与凡俗世界隔绝开来。
林河只是驻足片刻,便点评道:“外松内紧,气度森严,是个不好对付的老牌世家。”
他们又路过城南徐氏的粮行一条街,数十家店铺都挂着“徐记”的招牌,运粮的马车络绎不绝,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的醇香,也混杂着粮商们精明的算计。
“掌控了粮食,便扼住了城市的咽喉。”
林河的目光扫过那些满脸油光的掌柜,“徐家,是这座城市的脾胃。”
城西的陆氏矿铁行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高大的围墙上布满了黑色的烟尘,院内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打铁声,更有官兵在门口站岗,盘查着进出的车辆。
一股肃杀与富贵交织的奇特气息扑面而来。
“矿铁,军备之基。陆家与军方的关系,怕是比夜鸦情报里所说的还要深。”
最后,他们来到了城北柳氏的丝绸布庄。
这里是全城最奢华的地界,一匹匹光彩夺目的锦缎如流水般陈列,来往的皆是珠光宝气的贵妇与豪绅。
柳家的财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金山银山。
影手默默地跟在身后,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从未想过,原来一座城市,还可以这样“看”。
公子并非在游山玩水,他是在用自己的双眼,亲自剖解这淮南郡的骨骼与经络。
那些看似寻常的景象,在他眼中,都化作了最精准的情报。
到了第三日,城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不同。
街面上,那些佩刀的盐帮帮众似乎多了起来,但他们不再像往日那般嚣张跋扈,反而收敛了许多,三五成群,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过往的行人,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林河与影手坐在一家茶楼的二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们在找我们。”
影手低声道。
“不,他们是在确认我们的分量。”
林河呷了一口茶,神色悠然,“若我们是过江的猛龙,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若我们只是虚张声势的草蛇,此刻,恐怕已经有几十把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了。”
就在这时,三个形迹可疑的汉子走进了茶楼。
他们没有找地方坐下,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林河这一桌。
影手的独眼里寒光一闪,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伪装成画卷的剑柄。
林河却仿佛毫无察觉。
他放下茶杯,轻声道:“茶冷了,去让小二换一壶热的。”
“是。”
影手会意,起身离座。
他并未走向柜台,而是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那三名汉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两人立刻跟了下去。
整个过程,不过十数息。
当影手重新端着一壶新茶回到座位上时,他的呼吸没有半分紊乱,仿佛真的只是去换了壶茶。
而楼下,那两名跟下去的汉子,却再也没有回来。
剩下的那一个,在原地坐立不安地等了片刻后,终于脸色煞白,惊惶地逃离了茶楼。
“处理干净了?”
林河为自己斟满一杯新茶,热气氤氲。
“巷口的垃圾堆里,多了两个睡着了的醉汉。”
影手答道,声音平稳无波。
林河满意地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既要展露雷霆手段,又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杀人是下策,让他们在恐惧中自行崩溃,才是上策。
他端起茶杯,目光投向窗外。
夕阳正缓缓沉入远方的城墙,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血色。
城中最负盛名的销金窟“醉风楼”,已经点亮了第一盏华灯,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妖娆。
林河的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
“走吧,影安。”
他轻声说道,“鱼儿等急了,该去收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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