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满城风雨
淮南郡的清晨，总是伴随着漕运码头那嘈杂而富有生机的号子声一同醒来。
然而，今天的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味道，并非源自江水的潮湿，也非来自食肆的炊烟。
它无形无影，却比最烈的酒、最浓的香更能钻入人心。
它叫流言。
城南，李记糕点铺。
这间铺子不大，平日里生意也只算过得去。
可从今早开门起，铺子前的光景便透着一股邪门。
一波又一波的闲汉、婆姨，借着买一文钱粗饼的由头，赖在铺子门口不走，一双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哎，听说了吗？就这家！”
“哪家啊？”
“还能是哪家？醉春风的红芍姑娘，最爱吃的那口桂花糕，就是他家的！”
“啧啧，一块糕点，卖出天价，也就那些达官贵人吃得起。听说啊，最近有位更了不得的大人物，也成了这儿的常客。”
一个声音刻意压低，却又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我可听说了，是郡丞府上的采买，每隔两日便来一次，点名就要这桂花糕，出手阔绰得很！”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池塘，瞬间激起千层浪。
郡丞张敬！
那个名字，在淮南郡百姓心中，几乎等同于“青天”二字。
他为官清廉，不近女色，是所有人都公认的道德楷模。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和醉春风的头牌名妓扯上关系？
怀疑、好奇、以及一种窥探圣人私密的阴暗快感，像野草般在每个人心中疯狂滋长。
李记的老板是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被这阵仗吓得手足无措。
他想解释，想说郡丞府的人根本没来过。
可每当他要开口，人群中总有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用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眼神，幽幽地扫过他和他那正在后院玩耍的小孙子。
那眼神，让他把所有辩解的话，都死死地咽回了肚子里。
他只能佝偻着身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客官，买糕点吗？刚出炉的……”
他的沉默，在众人眼中，成了默认。
于是，流言便插上了翅膀。
它从李记糕点铺飞出，飞入茶馆酒肆，飞进寻常巷陌，飞上高门大户的餐桌。
仅仅半天功夫，整个淮南郡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那位圣人般的郡丞大人，似乎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正与醉春风的红芍姑娘，用一块小小的桂花糕，进行着一场风雅而隐秘的传情。
故事的版本，在口耳相传中被不断地加工、润色。
有人说，张大人是怜惜红芍的身世，暗中资助。
有人说，红芍姑娘仰慕大人的才华，两人是柏拉图式的知己。
但更多的，是那些带着暧昧与龌龊笑容的猜测。
说辞虽然五花八门，核心却只有一个：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郡丞大人，终究还是动了凡心。
郡丞府，书房。
张敬放下手中的毛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总觉得心神不宁。
这间他待了十几年，熟悉到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书房，似乎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空气中，始终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
那香气清冷而独特，初闻时并不惹人厌烦，甚至有些提神醒脑。
可时日一长，它就像附骨之疽，无处不在，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检查过熏炉，也询问过下人，却始终找不到这香气的来源。
最终，也只能归结于自己公务繁忙，心力交瘁所产生的错觉。
“大人。”
一名心腹幕僚快步走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何事如此惊慌？”
张敬眉头一皱，沉声问道。
那幕僚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一咬牙，将外面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出来。
“荒唐！”
听完之后，张敬勃然大怒，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嗡嗡作响。
“简直是无稽之谈！本官何曾派人去买过什么桂花糕？那红芍又是何人？一群刁民，竟敢如此污我清誉！”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一生爱惜羽毛胜过性命的他，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大人息怒，”幕僚连忙劝道，“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恶意中伤。下官以为，应立刻派人前往那李记糕点铺，将店主抓来审问，再贴出告示，以正视听！”
张敬的怒火，在听到这话后，却缓缓地平息了下来。
他不是蠢人。
他宦海沉浮数十年，瞬间便明白了这盆脏水背后，那阴险的用心。
去抓人？
去贴告示？
一个堂堂的朝廷二品大员，为了几块桂花糕的流言，就如此大动干戈，只会显得自己气急败坏，欲盖弥彰。
那不仅无法澄清事实，反而会让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更加相信流言是真的。
这根本就是一个阳谋。
一个让他辩无可辩，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的阳谋！
“不必了。”
张敬摆了摆手，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那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冰冷的寒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些许流言蜚语，随他们去吧，过几日自然就散了。”
他表现出了一位资深政客应有的城府与定力。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幕僚，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
随着张敬方才那盛怒的一拍，他宽大的官袍袖口，也随之扬起。
一缕与他书房中一模一样的、清冷而独特的香气，从他的袍袖间，悄然逸散而出。
那名离他最近的幕僚，鼻子下意识地动了动。
他的瞳孔，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骤然收缩了一下。
这味道……
他曾在陪同友人出入风月场所时，闻到过一次。
那正是醉春风头牌红芍姑娘闺房之内，独有的、那价值千金的西域静神香的味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
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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