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东海王之谋
这句冰冷、沙哑，却又带着一股再清晰不过的中原官话口音的命令，如同最后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扬州城墙之上，在林黛玉的心湖之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提督大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个刚刚被圣上亲封，总揽天下造船、航海、对外征伐之一应事宜的大周第一代……
海军提督！
那个远在京城，却仿佛无处不在，总能在最绝望的时刻，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扭转乾坤的贾环！
林黛玉缓缓地，从那巨大的震撼与劫后余生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那双清冷的、曾倒映出死亡决绝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
有感激，有钦佩，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她看着那艘缓缓靠近港口的、如同钢铁巨兽般的黑色旗舰，看着那个站在船头，独眼独臂，煞气冲天的魁梧将军，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支舰队，这等神兵，这种风格除了那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魔神，这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
半个时辰后，漕运衙门。
扬州城内的大小官员，早已被那神兵天降般的惊天逆转，震得魂飞魄散。
他们此刻如同最温顺的绵羊，聚集在大堂之外，连大气都不敢出，敬畏地看着那一个个身穿黑色特制军服、身上散发着铁血煞气的“黑龙卫”，接管了整个衙门的防务。
大堂之内，气氛肃杀。
那名独眼独臂的将军，已摘下了脸上的独眼罩，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异常坚毅的脸。
他对着林黛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声音，再无之前的冰冷，只剩下全然的、发自肺腑的敬佩。
“黑龙舰队，左翼统领，卫武，见过林大人！”
“卫将军不必多礼。”
林黛玉已换下那一身沉重的锁子甲，重新穿上了一身素雅的白裙，只是那高高束起的长发，与眉宇间尚未散尽的凛然英气，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别样的、令人心折的风华，“此番扬州之围，全赖将军与提督大人及时驰援，黛玉，代阖城百姓，谢过。”
“林大人言重了！”
卫武连忙摆手，那张坚毅的脸上，竟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赧然，“提督大人有令，末将不敢居功。大人您以一介女儿之身，亲登城楼，死战不退，其风骨，我黑龙舰队上下，无不钦佩！”
他说的是实话。
他们奉命自天津港秘密南下，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清剿倭寇之战。
却未曾想，竟亲眼目睹了这位传说中的“林仙子”，身披银甲，横剑于颈，那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早已将这些铁血悍卒的心，彻底折服。
“提督大人……他，还好吗？”
林黛玉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句话。
“提督大人一切安好，只是……”
卫武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崇拜，“只是，大人他如今已是海军提督，心之所向，早已不是这区区一城一地，而是那更为广阔的……星辰大海！”
他话锋一转，神情重新变得肃杀。
“林大人，闲话叙过。提督大人有令，审问，即刻开始。他要您，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他说，知己知彼，方能……落子无悔。”
……
衙门后院，一间临时清空的柴房，早已被改造成了最森严的刑讯室。
那个在旗舰被轰沉的瞬间，侥幸跳海逃生，却又被黑龙卫如同捞鱼一般捞起来的倭寇头目，此刻正被一根粗大的铁链，死死地捆在一根木桩之上。
他身上的海水尚未干透，那只仅剩的独眼里，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与残忍，只剩下全然的、被那如同神罚般的炮火彻底摧毁了心志的……
恐惧与呆滞。
林黛玉坐在堂前，隔着一道屏风，静静地看着。
卫武没有说任何一句废话，他只是对着身后两名同样戴着修罗面具的“暗部”成员，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开始。”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
只有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的“咔嚓”声，和那倭寇头目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
那两名“暗部”的成员，手法精湛得，如同最优秀的庖丁。
他们的每一击，都精准地作用在人体的神经与关节之上，能带给人最大程度的痛苦，却又不会让其轻易昏死过去。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那名曾经不可一世的倭寇头目，便已彻底崩溃。
他浑身瘫软得如同一滩烂泥，口鼻之中，涕泪横流，那仅剩的独眼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无尽渴望。
“我说……我都说……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
卫武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停下。
他走到那倭寇头目面前，声音，依旧是那般冰冷。
“说。你们是什么人？背后主使，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我们不是普通的倭寇……”
那头目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如同见了鬼一般，“我们是……是‘东海国’的……海军！”
“东海国？”
屏风之后，林黛玉那双清冷的眸子，猛地一缩！
她博览群书，却从未在任何一部大周的典籍舆图之上，见过这个名字！
“说下去！”
卫武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是……是……”
那头目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所有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原来，这所谓的“东海国”，竟是百年前前明覆灭之际，一位侥幸逃亡海外的宗室亲王，在东海之上，一座名为“夷州”的巨大岛屿之上，建立起来的秘密王国！
他们卧薪尝胆，休养生息，历经数代，早已在东海之上建立起了一股不容小觑的海上势力。
而当今的“东海王”，野心勃勃，不甘于偏安一隅。
他一直妄图“反周复明”，重塑祖上荣光。
此次，他便是抓住了大周朝廷“重陆轻海”，沿海水师腐朽不堪的弱点，不惜血本，从西方“红毛夷”（荷兰）的手中，购买了先进的战船与火炮，并联合了东海之上的各路海盗与倭寇，组成了这支庞大的联合舰队！
他们的最终目的，便是攻占扬州！
以扬州为基地，掐断大周的漕运与海运这两条经济命脉，引发京师粮荒，动摇国本！
届时，他便可登高一呼，联络天下所有心怀前明的旧部，一举，颠覆这大周的江山！
……
当这番惊天动地的供词，被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时，整个刑讯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黛玉坐在屏风之后，那颗七窍玲珑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看似简单的倭乱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庞大、如此恶毒的复国阴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边疆之患了！
这是心腹大患！
卫武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命人，将这份供词，通过“暗部”最紧急的“千里隼”渠道，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所有人都以为，当那位年轻的提督大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必然会龙颜大怒，立刻调集重兵，远征那所谓的“东海国”，将这个心腹大患，彻底剿灭。
然而，仅仅半日之后。
当贾环的回信，再次由“千里隼”带回，摆在林黛玉与卫武面前时，信上的内容，却让二人，都彻底呆住了。
信上，没有愤怒，没有担忧。
只有一行，一如既往的、充满了无尽狂放与霸气的指令！
“东海王？好大的名头。他既想做这出水的蛟龙，我，便给他这个机会。”
“传我令：黑龙舰队，即刻起，撤出长江口，于外海游弋，制造早已离去的假象。”
“林黛玉，则以江南商会之名，对外宣称，扬州守军，在此次倭乱中伤亡惨重，城防空虚。并大张旗鼓地，散布消息，就说，为庆贺扬州大捷，也为安抚江南商贾之心，她将于十日之后，在杭州，钱塘江口，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江南丝绸博览会’！”
“我要用这泼天的财富，做饵。”
“我要用你林黛玉，做钩。”
信的末尾，是贾环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和他那句，让林黛玉那颗早已冰封的心，都忍不住微微一颤的……
“引那条自以为是的东海之龙，亲自，入我这钱塘江的……屠龙场！”
将计就计！
主动示弱！
引蛇出洞！
林黛玉看着信上那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她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没有半分的畏惧，反而，缓缓地，缓缓地，绽放出了一抹，倾国倾城的、慧黠而又充满了无上战意的绝美笑意。
她知道，这盘惊天动地的大棋，又轮到她落子了。
而这一次，她要与那个远在京城的男人，联手，为那条不知死活的“东海之龙”，布下一个，足以将其百年基业，都彻底葬送的……
死亡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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