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金姣38
金姣正倚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卷书简。
脑海里却盘桓着卫青前几日关于韩琼的话语，以及自己那纷乱复杂的心绪。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该如何开口，该准备些什么……种种思绪缠绕，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霍去病那极具穿透力的、兴高采烈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像颗炮仗一样炸响在寂静的花厅外：
“公主！公主！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金姣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目光越过霍去病那灿烂的笑脸，直直撞上了紧随其后、那个略显单薄沉默的身影——韩琼。
刹那间，金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手中的书简“啪嗒”一声滑落在柔软的毯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停滞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擂动。
他怎么会来？
是去病把他带来的？
她什么都还没准备好！
没有换上最得体温柔的衣裳，没有备下他可能喜欢的点心玩物，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充满母爱的话都未曾打过腹稿！
她就这般素面朝天，穿着家常的旧衣，以最猝不及防的姿态，暴露在了这个她亏欠良多、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儿子面前！
金姣的僵硬和瞬间煞白的脸色，落在本就心怀忐忑的韩琼眼中，无异于最冰冷的拒绝和最直接的厌弃。
果然……
韩琼的心如同被浸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迅速下沉，冻得他四肢百骸都泛起尖锐的疼痛。
那一点点被霍去病强行点燃的、微弱的期待火苗，在这一刻被彻底浇灭，只剩下难堪的灰烬和刺骨的寒意。
他果然是不该来的，果然是来自取其辱的！
巨大的羞耻感和委屈涌上心头，让他眼眶发热。
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他垂下眼，避开金姣那在他看来充满惊愕与不悦的目光，声音低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行了一个标准却疏离的礼：
“儿臣……拜见母亲。儿臣并非有意前来打扰母亲清静，这便告退。”
说完，他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哎？！别走啊！”
霍去病一看这情形，顿时急了。
他看看僵立不动、眼神慌乱无措的金姣，又看看脸色苍白、转身欲走的韩琼，一股“舍我其谁”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误会下去！
公主明明是在乎的，你看她那眼神，分明是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求助似的目光不是正落在他身上吗？
电光火石间，霍去病一个箭步冲上前，在韩琼即将踏出花厅门槛的瞬间，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
“你跑什么！”
霍去病力气奇大，不由分说地将挣扎的韩琼往回拽，嘴里飞快地说道，
“公主那是害羞！是太高兴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心里不知道多爱你呢！”
韩琼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尚未反应过来，霍去病已经用力将他往金姣的方向猛地一推！
“你们好好说话！记得主动点啊！”
霍去病大喊着，动作快如闪电，在韩琼跌撞着扑向金姣的同时，他自己已经敏捷地窜出了花厅。
反手“哐当”一声，将两扇雕花木门从外面合拢，甚至听到了落锁的轻微“咔哒”声！
做完这一切，霍去病双手叉腰，站在紧闭的殿门外，看着廊下被这动静惊得目瞪口呆的侍女们。
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
我霍去病，果然是天下第一贴心又靠谱的人！
——————
花厅内，韩琼被霍去病那一推，收势不住，直直地撞进了金姣的怀里。
一股清雅而熟悉的、独属于母亲的馨香瞬间包裹了他。
这味道遥远而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僵硬地靠在金姣身前，动也不敢动。
而金姣，在被韩琼撞入怀中的那一刻，温热的、真实的触感传来，仿佛瞬间击碎了她周身无形的冰壳。
她猛地回过神，低头看着怀里这个比她还要高上一些、却显得如此无措和脆弱的少年。
一股迟来的、汹涌的母性本能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犹豫和惶恐。
她不再去想什么准备，什么得体。
她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力道，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韩琼紧紧、紧紧地拥住。
然后，她顺着身体的意愿，慢慢地蹲下身，让自己能与怀中的孩子靠得更近，拥抱得更深。
“琼儿……我的琼儿……”
她哽咽着，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落在韩琼的肩头，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衫。
她感受到怀里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金姣再也抑制不住，积压了十数年的愧疚、思念和痛苦，伴随着泪水倾泻而出。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声音沙哑而破碎：
“对不起……琼儿，对不起……是阿母不好……阿母当年……阿翁走了，阿母的心好像也死了……
阿母病了，病得很重很重……看不到光，听不见声音……只觉得好累，好疼……阿母不是不爱你……
阿母是……是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连带着……连带着看到你，都像是提醒阿母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阿母错了……阿母真的错了……”
她紧紧抱着他，仿佛要将这些年缺失的拥抱一次性补回来。
“你还在阿母肚子里的时候……阿母就想，要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要把你宠成最快乐的孩子……是阿母毁了一切……是阿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泣不成声，将脸埋在他尚且单薄的肩头，泪水濡湿了一片。
“阿母知道……现在说这些太晚了……阿母不敢求你原谅……但是琼儿……给阿母一个机会……让阿母补偿你……好不好？让阿母……好好爱你……好不好？”
韩琼僵硬地靠在金姣怀里，起初，那冰冷的绝望和羞耻还占据着上风。
可随着金姣滚烫的泪水、破碎的忏悔和那紧紧拥抱带来的、几乎要将他揉碎的力道，他心中那坚固的冰墙，开始出现裂痕。
他听到了……他是被期待着的。
他听到了……阿母当年的痛苦和无奈。
他听到了……那深藏心底、从未熄灭的爱与愧疚。
原来，他不是不被爱的。
原来，阿母和他一样，也在痛苦中挣扎了这么多年。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热得发烫。
他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入金姣的泪水中。
他沉默着，在金姣充满悔恨和哀求的怀抱里，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感受到怀中那细微却清晰的点头动作，金姣浑身一震，巨大的惊喜和心酸交织着涌上心头。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儿子的脸，看看他此刻的表情。
然而，韩琼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闷闷地低唤了一声：
“……阿母。”
这一声“阿母”，如同天籁，瞬间抚平了金姣心中所有的不安。
她没有再勉强他抬头，而是就着蹲着的姿势，用力将他整个人抱起——尽管有些吃力，但她做到了。
她抱着他，走到窗边的软榻旁，小心翼翼地坐下，让韩琼依旧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般，蜷缩在她的怀里。
然后，她模仿着记忆中自己阿母安抚她的样子，伸出手，一下，又一下，极其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韩琼清瘦的后背。
动作带着无限的怜爱和安抚的意味，仿佛要通过这轻柔的抚摸，将这些年缺失的温柔与安全感，一点点传递给他。
韩琼紧绷的身体在这轻柔的抚触下，渐渐放松下来。
母亲怀里的温暖，那陌生又渴望已久的安抚，还有那萦绕在鼻尖的、安心的气息，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安心。
连日来的情绪大起大落，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沉重的眼皮渐渐合拢，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他竟就这样，在失而复得的母亲怀里，沉沉睡去了。
金姣低头，看着怀中儿子即使睡去仍微微蹙着的眉头和眼角未干的泪痕，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她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唯恐惊扰了他的安眠，只是那轻柔拍抚的动作，一直未曾停下。
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母子身上，温暖而静谧。
而花厅门外，叉着腰得意了半晌的霍去病，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对劲——
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抓耳挠头地，撅着屁股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可是啥也看不到，可急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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