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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管定的闲事


二中位置偏,下雨天路上又拥堵,各个路口都站着交警,司机不敢开快,十多分钟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车窗紧闭,外玻璃上雨水蜿蜒而下,司机觉得闷,打开了空调。

冷风一吹,谈易哆嗦了一下,没等她开口,岳龙雨已经抬手把空调关了。

司机纳闷地看了岳龙雨一眼,但岳龙雨没解释,他也就没多问。

又过了十来分钟,车子开到市中心的五岔路口,不出意料,再次堵上了。

“都是去接小孩的车。”司机望着前面长龙般的车流,说,“起码得等三个红灯。”

“嗯。”

岳龙雨干巴巴地应了声,瞥了眼后视镜,看见谈易歪着头靠在车后座上,像是在闭目养神……

不对。

岳龙雨眉心一皱,直接回头去叫谈易:“喂。”

谈易没反应,她的脸颊染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白,双臂紧紧拢在胸前,不自主地战栗。岳龙雨侧过身,推了她一下:“你醒醒,别在车上睡。”

谈易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头疼得厉害,意识迷糊之际,感觉自己被戳了一下。她理智还在,知道是岳龙雨,于是掀开眼皮,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微微点头,表示“我知道,我没睡着”。

可惜,这个她自以为的安抚只存在于她自己的脑海中,落实到做出来的动作上,谈易只是慢吞吞地给岳龙雨翻了个白眼。

司机也觉出不对劲,回头看了眼,说:“是不是生病了?刚刚看着还好好的啊。”

岳龙雨抬手碰了碰谈易的额头,立刻缩了回来,转头对司机说:“去人民医院。”

司机当即改道,去了最近的人民医院。

外头下着大雨,谈易又烧得昏昏沉沉,岳龙雨一手撑伞,一手从车后座把人捞出来。

谈易太轻了,岳龙雨单手一抄,让谈易坐在自己的臂弯处,往上一抬,几乎不费力地就把她端了起来。她的额头软软地搭在他的肩上,隔着薄薄的短袖T恤,温差格外明显。

岳龙雨蹙眉,把她往里拢了拢,伞面倾斜,几乎完全罩住了谈易的身子,随后一溜小跑,直奔急诊去了。

急性肺炎,谈易送来的时候已经烧到了四十摄氏度。交完费用,急诊医生嘱咐岳龙雨给谈易找干净的替换衣物来。

这个时候,岳龙雨没时间再去找谈易要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于是快跑去医院边上的便利超市买了套睡衣。

等他急匆匆跑回去,谈易已经躺在急诊室输液了,岳龙雨把衣服交到负责的护士手里,请她给谈易换上。护士翻了一下,问他:“内衣裤呢?她里外都湿透了。”一抬头,对上眼前这个高个少年窘得发红的脸,露出个了然的表情,“行了行了,你先出去。”

岳龙雨转身出了门。

他衣服的浸湿程度不比谈易低,但这点潮气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岳龙雨拐进洗手间,把T恤兜头脱下来,露出紧窄的腰腹和后背斑驳的瘀青伤痕。

岳龙雨拿着T恤胡乱擦了下头发,又把它伸到打开的水龙头下揉搓,绕成麻花,大手握着两头,用力一绞,再当空一抖,衣服基本就干了七七八八。

同样的方式处理了轻薄宽松的长裤之后,他穿戴整齐,回到急诊室外的走廊。

岳龙雨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回去后,听到门开的声音就立刻迎了上去。

护士问他:“你是患者什么人?”

“我……我是她的学生。”

护士多看了他一眼:“早点联系她的家人,她这情况要住院察看。”

“好。”

“还有,衣服我放她床头柜了。你要么让她家里人拿回去,要么送到医院洗衣房去洗。”

“好。”

“进去吧。她醒了。”

急诊病房很大,一溜并排摆着六张病床,用蓝色布帘隔开。

谈易躺在最里面,帘子半拉着。

岳龙雨大步走过去,看见她合眼靠着床头枕,肚子上搭着薄薄的被子。自己买的粉色卡通睡衣穿在她身上,胳膊和腿都短了一截,谈易光裸的脚露在外面,想来是袜子已经湿透,被护士脱了去。

她脚心发白,脚趾微微蜷曲,尽管室内温度适宜,岳龙雨还是觉得她很冷。他直往被子上瞟,手指在身侧攥了攥,想伸手把被子扯过来,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必定突兀。

矛盾之际,突然听见谈易的咳嗽声,岳龙雨立时收回视线。

两相对视,岳龙雨莫名觉得嗓子发干,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倒是谈易,看见岳龙雨进了病房,神情立刻紧张起来,问他:“什么时间了?”

岳龙雨说:“快两点了。”

“那你还杵在这里?”谈易支起上半身,唇角起皮,声音喑哑,“再不去考场就要迟到了!”

顿了顿,谈易从自己的随身物品里拣出那个装着粽子的塑料袋,递过去给岳龙雨:“你还没吃午饭吧?来不及的话,就把这个拿去热了吃。”

岳龙雨手里被塞进一包东西,他没拒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满是雨水的塑料袋,皱着眉头。

他很费解。今天早上,秦雪微和自己在“映刻”坐了半晌,对面二中校内甚至正在高考,秦雪微却连问也没有问一句——岳龙雨,为什么你没有参加高考?

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自己给了她不少坏脸色看,明明她自己现在虚弱成这样,却还想着他会迟到。

人与人的差距,总是在有了强烈对比之后才得以显现。

岳龙雨在面对着谈易期盼的目光之时,有那么一瞬间,是真切地希望自己参加了高考的。那么他就能在这个时候,告诉谈易——我心里有数,马上就去考试,你别那么激动。

这样的话,他或许就能看见谈易长长地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刚才在学校门口的那种窃喜。

只可惜,他没有。

谈易见岳龙雨无动于衷,还想说话,谁知胸口突然袭来一阵闷痛,她抬手按着心口,神情痛苦地微微弯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岳龙雨垂眸看她,在谈易的视线死角里,他的拳头攥了又攥,最后只能无力地松开。

岳龙雨神情麻木,视线偏移,落在墙角:“我没去考试。”

余光里,他还是看见谈易惊诧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

岳龙雨没细看,他知道那里面有失望。

岳龙雨语气生硬,继续道:“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去考试的。”

是啊,他说过,他早就说过。以他的脾气,这个结果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难道她还真指望自己的一幅画就能扭转乾坤,让他临时改变主意?

谈易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结果摆在眼前,那些问题的答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最后选择了放弃。

谈易重新躺了回去,只觉得四肢无力,难以为继。

“你回去吧。”谈易低声说,“医药费我会还给你妈妈……今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岳龙雨没动,虽然很想转身走掉,可他脚上千斤重,连抬一下都很费劲。

从来没有,他从来没有觉得辜负一个人的期待,是一件这么令人难受的事。尽管,他甚至从未许诺过要满足她的期待。

谈易疲惫地闭上眼,第一次在岳龙雨面前表现出如此不加掩饰的消极情绪。

过了很久,久到谈易觉得岳龙雨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久到她好像做了一场梦又再度醒来。意识朦胧间,她听到护士对身边的人说:“这是最后一瓶了。”

而后又再度陷入沉睡。

最后,一通电话惊醒了谈易。

床边没有人了,四周拉着帘子,点滴也已经拆掉,脚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谈易嘴边起了个水泡,口干舌燥,伸手去够手机的时候看见床头放着杯水,她心头一软,默默感激贴心周到的值班小护士,一边端起水喝了,一边解锁屏幕。

定睛一看,是裴睦的电话。再一瞥时间,已经六点了。

谈易接通电话,不意外地听到裴女士的数落。谈易揉着发痛的脑袋,知道瞒不过去,惨兮兮地喊了声:“妈。”

等待裴女士时,谈易翻看微信消息,发现几条未读消息。除了裴睦之外,都来自李晚照。谈易点开和李晚照的对话框,看见她在半小时前发来一个音频文件,还有一句话。

李晚照:“谈易姐,帮帮他吧,求你。没有别人能帮他了。”

谈易不明所以,点开音频,将手机放在耳畔。而后,她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重起来。

护士走进来察看谈易的情况,通知她尽早转去普通病房时,看见谈易呆呆地坐在床边,视线投向窗外。护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窗台上站着一只躲雨的小麻雀,正侧着头,用小巧的喙梳理羽毛。

雨水汇聚,沿屋檐淅淅沥沥地落下,砸在麻雀脚边,被它轻盈地跳着躲开了。

护士笑笑,说:“雨快停了。”

谈易也牵牵唇角,颊边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只是笑意没能入眼:“嗯。”

这场雨停了,今年的高考也结束了。

夏天,就要来了。

谈易怎么也没想到,裴睦不是一个人来的。

转到普通病房后,谈易把房间号发给裴睦,半个多小时以后,她看见裴女士和孙屹然一起进了病房。

是,孙屹然,那个谈易本该在今天六点准时约见的二中物理老师。

裴睦提前给谈易看过照片,和真人几乎没差,连打招呼时弯起的嘴角弧度,都和照片里如出一辙。

谈易在目瞪口呆之余,把仅剩的理智调出来思索裴睦此举的用意。

这不是裴女士的一贯作风。于她而言,第一不愿意让谈易的病况为外人所知,第二不愿意让谈易如此没精打采地见一个初次相识的男人。尤其,这个人还是谈易的相亲对象。

可她在谈易病骨支离的时候,选择带孙屹然来。谈易想破了天,最后只能把原因归结到眼前这个斯文白净的陌生男人身上。

你,给我妈灌了什么迷魂汤?

谈易审慎地看着孙屹然。他刚结束监考,还穿着颇为正式的白衬衣和挺括的深色长裤,整个人书卷气很浓,不像个物理老师,倒像是教语文或是政治的。

孙屹然把买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的置物盘里,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眼里带着温和礼貌的笑,回望谈易。

谈易没穿内衣裤,只套着一身尺寸不合的睡衣,非常窘迫地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此刻的对视,她就显得很没有气势。谈易移开视线,语气平平:“不好意思,我一淋雨就生病,所以失约了。”

“该觉得抱歉的是我,今天天气这么不好,我还约你见面。”孙屹然语气诚恳,“怪我考虑不周。”

显然,裴睦对这样拿腔拿调说话的人有着十足的好感。她站在孙屹然身后,冲谈易直挤眼,心理活动写了满脸:怎么样,人小伙子不错吧!我选的肯定不会出岔子!

谈易对孙屹然礼貌地笑笑,没有精力去思考新的话题,她只想快一点结束这尴尬的会面。好在,孙屹然不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人。

他只小坐片刻,和谈易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就让她好好休息,告辞离开了。

孙屹然走后,裴睦对此人此举进行高度评价,概括来说,就是得体且有分寸感。

然后,谈易从裴女士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早些时候,孙屹然提前抵达了“映刻”,等到六点整不见谈易,便致电裴睦询问情况。裴睦立刻联系谈易,获知缘由后,曾试图编造一个更为合理体面的失约理由。

就在裴睦那点脑汁即将绞尽时,孙屹然在朋友圈转发里,看到了一条当日新闻,来自本地晚报的公众号,负责撰文的是一个名为小蓓的记者。

因为此事就发生在二中门口,所以颇受热议,孙屹然在等人之际,无聊点开,看到了一段路口监控拍到的视频和另一段摄像机拍摄的“跆拳道少年飞夺电瓶车拦截小偷”的视频。

两段视频所摄内容均处于公共场所,媒体将公民作为公众场所的一部分进行拍照摄像,不需要获得事先许可。所以,尽管被谈易拒绝采访,被岳龙雨警告在先,《万江晚报》的记者还是选择了机巧的方式,将那则新闻第一时间更新在了公众号和相关媒体平台上。

当所有人都对视频中那个身手非凡的少年津津乐道时,孙屹然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镜头前谈易的那张脸。也是他将这件事转告了裴睦,并表示想来医院看望谈易。

裴睦多少借口都派不上用场了,只好一咬牙一跺脚,把人给带来了。

原来今天的事,裴睦都知道了。谈易一个头两个大,把头蒙进被子里,不敢看她。

裴睦傲娇地冷哼一声,说:“你真是长能耐了,跑去追小偷……你是能上天还是能遁地?”

听到这话,谈易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还笑?”裴睦本来怒气冲冲,实在是接连被各种事情岔开情绪,现在也发不出火了,只剩一声叹息,“你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就瞎管别人的闲事。”

谈易吸吸鼻子,扒着被子沿偷看裴睦,说:“这不算闲事……”

“怎么不算?!准考证丢了能怎么的?带队老师找学校开证明,可以先让学生去考,只要在考试结束前补办证件交到监考员手里核查,成绩就作数。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命悬一线的事,非要你上赶着去帮?你爸还说你聪明,我看你一碰上事,什么聪明劲都没了。”

谈易笑嘻嘻地辩驳:“可是你说的办法会影响学生的情绪。你想啊,英语考试有听力,李晚照没那么稳,要是受到干扰,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办?而且天气这么差,开证明再加补办证件,万一误了时间……对我来说是没有损失,可是对她来说……”

对她来说,轻则耽误一年,重则错误一生。

这不过是事后的狡辩,当时那个情况,谈易压根没有想那么多。

裴睦再清楚不过,就等着谈易先解释完再拆穿她,可是谈易说了一半,思绪打了个岔,方才那股子憋闷情绪又涌了上来。

谈易叹了口气:“妈,也许我非管不可了。”

裴睦一愣,直觉她现在说的话,并非针对抓小偷一事。

可谈易自那句之后,又恢复了嬉笑讨饶的模样,裴睦没想那么多,数落了她几句,话题就回到了孙屹然身上。

“你觉得小孙怎么样?人长得清秀,彬彬有礼的,大你两岁,年龄合适,而且跟咱们家门当户对……当然了,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看你喜不喜欢。”

谈易说:“还行吧,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

“看他,跟照镜子似的。”谈易回忆起孙屹然的笑,随口打了个比方,又补充,“我们是一类人。”

裴睦觉得这是夸奖,立刻附和道:“一类人多好啊。有共同语言,能顺畅沟通是幸福生活的基础。你看人家常说,英雄所见略同,这句话啥意思,意思根本不是英雄都想的一样。本质上想讲的,其实是两个想到一块儿去的人,都觉得对方是英雄,这不,互相欣赏才能长久共存。”

谈易被裴睦的歪理逗乐,说:“跟自己想的一样就是英雄,那这句话就是在说俩自恋的人呗。”

“你说对了。一个人要是连自己都不喜欢,还怎么过日子,怎么喜欢枯燥乏味的生活?”裴睦说,“你得先爱够了自己,感情充沛得要溢出来了,才能有多余的分给别人。”

谈易一怔,继而甘拜下风。很少有人能在生活逻辑上辩得过裴睦,她和谈昊更是早就沦为裴女士的手下败将了。

“唉,其实这样也好,我一直不讲你的情况,反而显得不坦诚。今天呢,我在路上都跟小孙说实话了,结果他一点也不在意。

看来从前是我想得太多了。”裴睦打量谈易的反应,试探地说,“要不……”

谈易说:“合适的话,我会考虑的。”

裴睦放心了。谈易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她这孩子从来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了孙屹然在车上和她交心的那些话,裴睦也相信,那孩子不会让谈易失望。

关于二人来之前在电话中交谈的内容,裴睦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她瞒下谈易的部分,才是她答应孙屹然,带他来医院见谈易的真正原因。孙屹然在电话里对裴睦说,请一定不要拒绝他,他等这个认识谈易的机会,已经很多年了。

高考结束,谈易暂时闲了下来。

得知她住院,徐丽丽隔天就提着牛奶、水果来看望她。徐丽丽告诉谈易,倪老师对她入职以来的工作状态非常满意,希望她安心养病,专心备课,等到暑假再战。

暑期学费收入,占据了每个辅导机构全年盈利的大头。

是以,暑假对所有辅导学校的老师而言,都是必争之期。其重要程度好比官渡之于曹操,赤壁之于孙刘。若能一战成名,奠定生源基础,自此之后便是无穷尽的良性循环。

反之,若不能在暑假把握学生、立好口碑,开学之后续班率走低,必是学员萧条、收入惨淡。

每年的暑假都是一场硬仗,徐丽丽语重心长地对谈易说:“在方老师手底下讨生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去年暑假,孙老师的学生总数只有方老师的五分之一。”

这意味着什么,方可斌一个班五六十人,台下坐得满满当当,可孙老师一个班只有十来个人,底下稀稀拉拉,连个小教室都坐不满。

见谈易的神情认真起来,徐丽丽又宽慰她:“其实,你也有一点先天优势。”

谈易眼睛一亮,问徐丽丽:“哦?你说说看。”

徐丽丽不假思索道:“你是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啊。高中小伙子都吃这一套,就像小姑娘都喜欢方老师,你嘛,肯定能吸引到小男孩。”

“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徐丽丽纠正她的观点,“你千万记住一点,在辅导机构,能让学生喜欢,比专业知识拔尖更重要。”

这句话,谈易当下并没完全领会,甚至觉得这只是一种商人思维,而非真正在做教育。

徐丽丽临走前,又想到什么,满面惋惜地对谈易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岳龙雨那小孩,根本没去高考!带他其他几门课的老师都觉得可惜得不得了!唉,你说这叫什么事,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么长时间的课都白上了!一万多块钱呢,我就是往水里扔,还能听个响。花在这种小孩身上,真是浪费。”

一般人未必会关注到那则新闻,更难以分辨出谈易和岳龙雨都在其中,徐丽丽还以为谈易没收到消息。

谈易顺着她的话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妈妈打电话问的,有学生缺考,名单都有的,一查就知道。

哎哟,可把他妈气炸了,要不是人在外地,我觉得她都要回家拆房子了。就连我们都被迁怒……还好那天你住院,是给他补理综的蔡老师接的电话。”

“她……说了些什么?”

“重话倒也没讲什么,本来嘛,是她儿子自己作,跟我们老师又没半毛钱关系。”徐丽丽说,“她估计就是找不到人,所以急了,四处打电话问情况。”

谈易一怔,追问:“找不到人?什么时候开始找不到的?多久了?现在找到了吗?”

徐丽丽诧异地看着谈易,语气支支吾吾:“就……也没多久吧?

昨天中午到现在,一天时间呗。怎么了,你还关心那小子啊?他对你可一点也不客气,你看他后面上课,次次摆脸色,我都替你烦他。”

“我不烦他。”

“啊?”

谈易摇摇头,说:“没什么。”

目送徐丽丽离开病房,谈易手上动作不停,已经打开了微信,调出联系人“奶油”来。

谈易:“奶油,你见到岳龙雨了吗?”

奶油很快就回复了,是语音消息。

谈易点开来,奶油浑厚的声音传出:“他昨晚玩了一宿,现在干趴下了,估计不省人事呢。啊啊,谈易姐,叫我号了,我马上要考科目二,抽不开身,你要找他就去这个地址,我考完就找你们去!先不说了。”

而后,他甩来一个定位链接——是市郊度假村的一家夜总会。

谈易眉心一抽,捏紧了手机。

吃过午饭,谈易趁打完点滴,护士回岗值班的空当,去病房厕所里换了衣服,又摸了个大口罩戴上,半遮半掩地顺着安全通道溜下了楼。

其实还有半天她就能出院,大可不必如此。但是裴睦在昨天晚餐时间给医护人员都送了热腾腾的粽子,以至谈易在整层楼混了个眼熟,万一哪个好心人告诉裴睦,她免不了再挨顿训。

万万没想到,谈易下到二楼,迎面碰上拿着报纸的谈昊。

父女二人“狭路相逢”,动作都是一顿。

谈易把口罩拉下来半截,干笑两声,问:“爸,你怎么走楼梯呢?”

谈昊:“电梯人多,我正好锻炼锻炼腿脚。”又上下打量谈易,“小谈同志这是有业务啊。”

谈易摸摸鼻子,说:“老谈同志,你真会开玩笑……”

谈昊把手里的报纸打开,原来里面还裹着一个牛皮纸包,他把纸包递给谈易,说:“你妈在家烧菜,五点半过来送饭,晚上给你办出院手续。”

言下之意,五点半之前回不来,我也保不了你。

谈易捧着纸包,连连点头,一溜烟地下了楼。她订了网约车,直接定位到目的地。坐在车后座上,谈易打开捧着的牛皮纸包,一股栗子香盈满车内——满满当当一包炒栗子。

司机望了一眼,说:“野生小毛栗啊,现在这种不好找,哪家的?”

谈易说:“自家的。”顿了顿,又补充,“我爸炒的。”

司机笑笑,瞟了眼手机导航里谈易的目的地,一时间情绪复杂——真是不了解现在的年轻人,带着包炒栗子去夜总会?

但也没多嘴问,他把谈易送到璞塘度假村内,入口连着单行道,道路狭窄曲折,贯穿一片竹林。司机不得不放缓车速,在林荫间行驶。

“这儿空气质量不错。”司机打开车窗,迎着竹风入内,他忍不住感慨,“有山有水的地方,什么时候都不愁人来。”

璞塘地处市郊,以璞清湖和龙泉山这“双秀”为人称道,也因此成了小马市市民周末短途度假旅行的首选之地。

谈易上回来这里已经是很多年前了,那会儿她还没休学,和班里同学一起来此春游。

她对璞塘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那时候度假村尚未建成,更没有景观别墅、酒吧、夜店、小吃一条街等休闲配套设施。

穿过大片竹林,车顺着拓宽的盘山公路又开了十多分钟,最后停在度假村的核心休闲区“龙泉山庄”售票处旁。

再往里进,就要买票了。谈易谢过司机师傅,下车后花了三十块买门票,按照奶油给的定位,在庄子内七拐八绕地找目的地。一路上遇到不少游客,年轻人居多,想来是高考结束了,呼朋引伴地来这里聚会。

终于,谈易看见了“欧叶”夜总会的招牌。

这家夜店藏在庄内吃喝玩乐一条街的最里面,此地装修风格十分浮夸,恨不得把金漆糊满建筑外层。相比之下,隔壁的几家桌游店和拳击射箭俱乐部的外饰就显得极为低调。

谈易走近后,只见大门紧锁,门把手下面贴着营业时间——19:00—05:00。

谈易想了想,打开手机调出消费点评网站,“欧叶”赫然在列,她戳进商家的联系方式,致电过去。接电话的是值班人员,很客气地告诉谈易,这个月的预订都已经满了。

谈易说:“我不需要预订。我的朋友喝多了,醉在里面,我来接他。”

值班人员口吻诧异,说:“早上五点我们就清场了,不会有人醉在里面。”

谈易原本虚握的拳头紧了紧,问:“包夜的房呢?”

对方一时间没吭声,似乎是在判断谈易的来意。毕竟,如果对方是客人的女朋友,真闹起来就不好了。

夜店大多会走荤路子,谈易心知肚明。奶油说岳龙雨“玩了一宿,现在干趴下了”,她也隐约能猜出是什么意思。

岳龙雨已经是成年人了,她没资格、没道理对他的个人行为指指点点。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批判他或是感化他的。

谈易加重了语气,对电话那头的值班人员说:“别磨叽。他还欠我二十万元,你要不说,我直接打110了。”

谁都不想惹事,对方碰到强硬的人,态度马上好转很多,赔笑说:“姐,您朋友贵姓啊,我帮您查查。”

“姓岳。”

很快传来鼠标点击声,而后,是值班员工的回应:“没有岳先生的预订,昨天也没有任何姓岳的先生来这里消费。”

谈易扬眉。

难道岳龙雨没用自己的身份信息预订,或者,这人在骗她?

思绪在脑中打了个转,谈易沿着夜店外墙,往它的后门绕,又追问:“方博,这个名字有预订吗?”

如果没用自己的身份证,那十有八九是奶油帮他订的。

“没有。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再问问昨天值班的同事,一会儿给您答复。”

“好。”

谈易已经顺利绕夜总会一周,她发现这家店除了落锁的前后门之外,在二楼还有一个和隔壁俱乐部互通的侧门。

谈易站在外面通过玻璃窗往里看,发现这扇门是虚掩着的,还留了道缝。

谈易对着听筒问:“您贵姓?”

值班小哥显然顿了一下,才说:“姓……赵。”

“麻烦你了。”

谈易挂断电话,进了旁边白天正常营业的“破击”俱乐部。

俱乐部大厅宽敞,前台正对着大门,左侧是个更衣室,右侧开两道门,一道通往安全楼梯,一道连着条长走廊,通往里间的活动室。

看店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嘻哈打扮,正歪在前台打《王者荣耀》。谈易耐心地等他玩的角色“被杀”,才开口:“你好。”

小伙子一抬头,看见戴着口罩的谈易,不由得往她身后探看——没人,她自己来的。

他没招呼谈易,因为根本不觉得她是来消费的,只是迟疑道:“你是……”

谈易镇定地说:“我去隔壁,借过一下。”

这时候,更衣室大门开了,前台小伙子都顾不上接待,他从后面绕出来,要拦谈易:“你、你是干吗的?”

谈易认真地扬了扬手中的毛栗子,笑得眼角弯弯,说:“我找我男朋友。小赵你知道吧?”

小伙子松了口气,抬手打招呼,说:“嫂子好,你找赵哥啊!”

谈易的心扑通扑通跳,还好口罩掩盖住了她的慌乱,她极力保持平静,说:“现炒的栗子,我给他送一点。”

“嫂子真贴心!怎么不打电话给赵哥让他下来接你?”

谈易支吾了几秒,余光瞥见小伙子的手机界面,迅速指了指:“你‘复活’了。”

话音刚落,眼见那小伙子的注意力被游戏吸引走了,谈易一口气还没松下来,身后响起钥匙拍在前台桌面上的声音,紧跟着传来熟悉的男声。

“谈老师,换男朋友的速度挺快啊。”

前台小伙子边打游戏边问:“岳龙雨,你跟嫂子认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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