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有小九九
谈易的心忽地一落，扭头的动作跟慢镜头回放似的——她看见岳龙雨背着个巨大的运动包，站在前台边，手里握着瓶盐汽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谈易僵在原地。
前台小伙子给岳龙雨的会员卡扣费。
“共计二十小时，加上两份餐……一共消费六百二十八块。老规矩，会员八折，饮料费用免了，你卡里还剩三千二百一十五块。”
这话听在耳中，呆站在一边的谈易立刻意识到一件事。岳龙雨玩的那一宿，所谓的干趴下，不是找女人发泄，不是深夜买醉，是在拳击俱乐部包夜，打了一晚上沙袋。
谈易立刻尝试定位俱乐部，却只能在地图上找到“欧叶”，瞬间，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奶油会发来那样的定位链接。
这叫什么事？
谈易哭笑不得，刚才酝酿的所有情绪一瞬间清零，颅内循环滚动——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那边岳龙雨已经缴完费用，发现谈易还站在大厅里，他走到她身边，闲闲地说：“你还站这儿干吗？”顿了顿，目光落在谈易打完点滴后还贴着医用胶带的手背上，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阵不爽，又讥讽道，“谈老师，你对你男朋友够殷勤的。”
她茫然地看了看岳龙雨，慢吞吞地摘下口罩，给了他一个无奈微笑，说：“要是我说，我是来找你的，你信吗？”
岳龙雨一愣，还没出声，前台小伙子打完一局，只听到最后半句，插嘴道：“啊？你男朋友不是小赵吗，怎么变成岳龙雨了？”
岳龙雨没好气，冲前台说：“滚。”又转向谈易，“你觉得我信吗？”
谈易此刻，只希望裴睦附体，她从小到大吃了多少嘴皮子不利索的亏，碰到需要跟人剖析自己，慢慢解释前因后果的场合，就由衷感到疲惫。
谈易说：“我能解释一下吗？”
岳龙雨微微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跟我解释什么？”说完，又没忍住，吐槽她，“你眼光确实不大行，那小赵，还不如方老师。”
方老师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误会连着误会，谈易一阵脑壳疼，觉得自己和岳龙雨之间有可能再也掰扯不清楚了。
还好救命的电话打了进来，谈易一看是刚才的小赵，立刻开了外放。
小赵：“姐，我问了同事，昨天没有您说的堂食订单，不过外卖订单有一位岳先生，是送到隔壁俱乐部的，一份牛排套餐。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那位？”
谈易立刻回答：“是，谢谢你。”
小赵：“不客气。”
挂了电话，谈易如释重负，看向岳龙雨，说：“你听见了吧。”
“听见了。”岳龙雨神情复杂，回望谈易，“所以，你在查我，是以为我在隔壁鬼混？为了这个，你打完点滴就从医院跑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奶油告诉你的？”
谈易在心里整合岳龙雨的一连串发问，发现他的所有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只能诚实地说：“对……”
前台小哥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插嘴：“这还不是女朋友，我不信。”
岳龙雨抬手把包扔了过去。
高考那天，岳龙雨从人民医院离开，整个人低迷压抑，他回去倒头睡了一觉，第二天一醒来就打电话找奶油泡吧，奶油却跟他说自己要练车备考。
“我过了科目二就来陪你。”奶油说，“考完感觉怎么样？”
岳龙雨说：“我没考。”
“不是，为什么呀？”电话那头的奶油惊了，也顾不上教练的咆哮，小跑到一边问岳龙雨，“你疯了？怎么就没去呢？哎哟喂，我的祖宗，我这两天练车没管你，你浪归浪，还真不去考试啊！”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呢。”话是这么说，岳龙雨还是扬了扬唇角，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是，你那天不是跟我说，你打算去考试了吗！”奶油百思不得其解，“发生啥事了啊？”
岳龙雨握着手机，目光不由得落在书桌上。
那里摆着一张皱巴残缺的A4纸，上面本应画着手握铁板里脊的少年，只可惜，一角碎裂，少年的手臂不知所终。
岳龙雨语气寡淡，说：“没什么，就不想考呗。”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奶油说：“那行，兄弟打算以后怎么发财？”
“再看吧。”
“也是，不着急，慢慢想……我们暑假出去转转吧，旅个游什么的。”
“行。”
“东进西行，还是南下北上？”
“随你。”
奶油说：“要不然你陪我去趟龙泉寺，求个签，看看哪里有桃花，我们就往哪里去。”
岳龙雨嗤笑一声。
奶油松了口气，说：“我明天下午就考完了，到时候去找你。”
“嗯。”
结束通话后没多久，岳龙雨就接到了陈少纬的电话，问他现在在哪里，还说宋柳君已经知道了他没考试的事。岳龙雨嫌烦，当即挂了电话，关机，拽了个拳击包背在身上，去了“破击”俱乐部。到地方以后，他随手给奶油发了个定位，让奶油来老地方找自己。
那时候，两人都没想到，这随手的一个定位，经过转发后，引起了如此误会。
“为什么过来？”岳龙雨把包丢给前台之后，转向谈易，开始新一轮发问，“来找我什么事？”
情况有点失控，和谈易设想的太不一样。她以为自己到了这儿以后，应该看到的是一个颓靡不振、醉生梦死的岳龙雨，那个时候，她预先计划好的很多话都站得住脚。
可是事实上，人家只是没高考而已，看起来还挺乖的，干的都是正经事，甚至有那么点励志。所以现在两人气势不对等，她落了下风。谈易召回冷静的自己，思忖着：得把话圆过去。
“谈老师，不继续解释一下？”
岳龙雨追问，笔直的目光打过来，好似能穿透一切雾瘴。
很好，那点冷静都烟消云散了。
谈易脑子一热，顺嘴给自己找了个听上去就很扯的理由，说：“我、我来还你钱，医药费。”
岳龙雨扬眉：“好啊。”
说着，还真掏出了手机，打开支付宝收款码。
谈易心里乱糟糟的，机械般地操作，把岳龙雨垫付的医药费还给他，两人都低着头，对着手机屏幕，岳龙雨的嘴唇距离谈易的后脑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于是，谈易听见岳龙雨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老师，你说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谈易差点没拿住手机，堪堪定住，强行找补道：“一是还钱，二是……你妈妈打电话到学校来、来找你。我顺口问了奶油，他给我的定位出了点问题，我怕你……”
岳龙雨接话：“你怕我去找小姐？”
“倒也不是。”
“意思是你觉得我可以找小姐？”
“我管不了。”
“那你为什么过来？”
谈易很不喜欢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花费精力，不管和谁，一旦有发生争执的苗头，她最多坚持几个来回，就情愿认停战。
这种行为，通常被美化为“佛系”，其实说白了，就是当缩头乌龟。
但是此刻，面对岳龙雨的咄咄追问，谈易继续说了下去：“管不了是客观事实，管不管是主观意愿。”
岳龙雨长长地“哦”了一声，说：“所以，你还是想管我？哪怕你管不了。”
谈易没看岳龙雨，错过了他脸上一闪即逝的笑意，她说：“是。
一日为师，虽然谈不上终身为父，但也有过师徒的缘分。万一我说的话你能听进去，万一中的万一，你听进去的那些话对你产生了正面效应，那都是好的。”
也许是教数学的原因，她说话总是力求严谨，不喜欢把话说死。
岳龙雨想，所以谈易从来不愿意强行灌输道理，她的情感宣泄似乎总是躲在看似合理的借口背后，套着壳，和所有人拉开距离，哪怕想表达善意，也不愿意靠得太近。
又或许，是不敢。
岳龙雨的音量不自觉放低了，问：“好啊，你打算怎么管我？”
谈易分辨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抵触情绪，才说：“如果你没想好今后要做什么，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高中学历，带着案底。
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很难找到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除非岳龙雨有特殊的技能，支撑着他创业，或是甘愿在宋柳君的羽翼之下生活一辈子。
但以谈易对他的粗浅了解，岳龙雨这么骄傲的人，未必肯低下头颅，他或许根本就没有想好下一步的计划。
岳龙雨有点意外。他以为谈易那天对自己没去考试表现出极度失望之后，想要规劝的主题一定会围绕着复读展开。
可她竟然说，要给自己介绍工作？
他没有直接反对，而是说：“你说说看。”
当话题回到了原先准备好的内容里，谈易心里有底多了，她抬头，直视岳龙雨，说：“暑假就要开始了，我会有很多学生，所以，我缺一个助教。”
“助教？”
谈易说：“如果你答应，在学校承诺的助教工资基础上，我会给你单独加一倍的工资，由我个人出。”
岳龙雨觉得好笑，说：“你知道我不缺钱吧？”
谈易说：“我知道。”
岳龙雨说：“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谈易理直气壮：“我不觉得你一定会答应。”
岳龙雨一时无语。
谈易继续道：“概率问题。我不提，就是不可能事件，概率为零。我提了，概率一半一半。”
岳龙雨失笑。
就算他答应了又能如何，两个月的时间，一份助教工作能有什么意义？
谈易见他犹豫，又说：“我好像记得有人说过，只要他想，不用参加高考也能去教高中生。现在只是份助教工作，就犯怵了？”
岳龙雨说：“你不用激我。”他直视谈易的眼睛，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谈易知道，如果不能给岳龙雨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他必定不会答应。她心跳如擂鼓，却仍旧逼着自己回望岳龙雨的眼睛，声音控得很稳，说：“可能你不知道，辅导学校竞争激烈，要想在这里立足，暑假的学生人数非常关键。”
岳龙雨没说话，他等着谈易的下文。
“现在星光高中部，补习数学这门课的学生，有百分之八十都在方老师班里。我希望暑假结束之后，他的这个百分比低于我，或者与我持平。”谈易说，“这很难实现。但是——如果你来帮我，我一定能赢。”
谈易以为岳龙雨还会问为什么，她也想好了如何回答。
可他没有，他并不觉得谈易最后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如果他去帮谈易，她理所当然会赢，这简直是毋庸置疑的事。
胜过方可斌，或者说胜过任何一个人，在岳龙雨的想象中难度都不大。
只是谈易执着于胜过方可斌这件事，让他忍不住想歪了。
“不争馒头争口气，是这个意思吧？”
谈易不置可否，说：“所以你答应了？”
岳龙雨垂眼看着谈易发红的耳根，思忖片刻，说：“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可以。”
直到这一刻，谈易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他没有看穿她的谎言。
他答应了，这是第一步，意味着谈易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来走后面的第二步、第三步。
其实今天徐丽丽走后，午饭之前，谈易主动给宋柳君打过一通电话。
谈易在电话里，得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而她也在那通电话的最后，对宋柳君许诺：“如果您愿意相信，配合我，我会让他在九月报名，参加今年十月份的成人自考。”
宋柳君问她：“你为什么要帮龙龙？”
谈易说：“以前也有人帮过我。”
宋柳君不再多问了，她答应得很干脆：“好，我只看结果。这段时间你需要什么方面的支持，我都会尽力满足。”
谈易和岳龙雨刚刚达成“友好共识”，奶油的微信就来了，说他科目二完美考过，马上就过来。
岳龙雨回复他：“别过来了，我马上回去。”
奶油诧异：“不去龙泉寺了？”
岳龙雨：“不去了。”
奶油：“啊？你已经想好要去哪儿浪了？”
岳龙雨：“嗯，算是吧。”
回复完毕，岳龙雨从前台小哥那里把拳击包拎回来，打算离开，却见谈易频频往里面的拳击室瞟，满脸掩饰不住的好奇。
岳龙雨站在她身边，问：“你对拳击也有兴趣？”
谈易收回目光，干笑两声：“没有。”
岳龙雨“哦”了一声，却是不相信的样子——她耳尖樱红，明明还在说谎。
岳龙雨说：“饿了，去吃点饭。你吃过了？”谈易点头，刚想说“我一会儿就回医院去”，就听见岳龙雨自然地说下去，“那陪我去吃点。”
他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好像没觉得谈易会拒绝。
谈易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到两点，她时间充裕，于是默认了岳龙雨的提议。
两人从俱乐部离开，前台小哥亲亲热热地在后面喊“龙哥拜拜，下次再来”。
谈易问岳龙雨：“你经常来这里？”
岳龙雨“嗯”了声：“我妈朋友开的，办卡便宜。而且这里空气比市区好，适合运动。”
谈易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因为跆拳道注重腿法，所以学拳击来补足？”
“差不多。”岳龙雨笑了下，说，“你了解这些？”
“常识。再多的就不了解了。”
岳龙雨不置可否，又问：“你平时都喜欢什么运动？”
谈易：“我平时不运动。”
岳龙雨一愣， 似乎觉得这个回答很不可思议： “ 你不喜欢运动？”
“不喜欢。”
岳龙雨皱眉。怪不得谈易身体素质这么差，他想，原来是不爱运动。
“你一淋雨就倒，暑假能撑得下来？”岳龙雨用怀疑的口吻说，“那个方可斌，暑假每天排五节课，按单双日连轴转地上大课，你行吗？”
谈易没考虑到自己行不行，她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方可斌课满？”
岳龙雨一顿，掩饰道：“给我补英语课的老师是个话痨——她告诉我的。”
谈易没怀疑，“哦”了一声，诚实地说：“我不行。”
岳龙雨气结，说：“那你一个新人，没有学生基础，怎么赢过方可斌？”
谈易好笑地看着还没上岗就已经胜负欲爆棚的岳龙雨，说：“会有办法的。”
岳龙雨简直服气，说：“你说得那么斩钉截铁，我以为你已经有办法了，结果你所谓的想赢，只是靠嘴说？”
两人已经走到主干道上，街道两边遍布各类店铺。谈易笑眯眯的，没有否认，她说：“你想吃点什么？”
“你别岔开话题。”
谈易说：“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我慢慢跟你说。”
岳龙雨随意扫了眼，信手指了一家面馆：“吃面好了。”
岳龙雨选的这家面馆人少，店面干净宽敞，两人坐在里间带沙发的卡座上。岳龙雨点了大份苏式汤面，要了爆炒腰花、虾仁、牛腩三份浇头。
等餐的时候，谈易把小毛栗放在桌面上，问他：“吃吗？”
岳龙雨瞅了眼那些小拇指头大的迷你栗子，拣了一颗丢进嘴里，一通乱嚼，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随手拽了张餐巾纸，吐掉了。
“真难吃。”岳龙雨点评。
谈易友善地提醒他：“这个东西要剥皮才能吃。”
“太小了，连口都没开怎么剥。”岳龙雨皱着眉，站起身往外走，“我去倒杯水。”
明明很好剥。谈易想反驳，又瞥见岳龙雨修剪得光秃秃的十根手指头，没说什么，抽了张干净的纸巾铺在桌上，自顾自地取了栗子来剥。
岳龙雨在店内消毒柜里拿出两个杯子，去饮水机那里接水，转头要回卡座的时候，脚下一顿，一仰脖喝干了其中一杯水，又把另一杯水倒进空杯子里，再拿着倒干净的空杯子去找老板要了杯热水。
再坐回去，谈易面前铺着的餐巾纸里已经挤挤挨挨地堆着十几粒栗子仁了。
谈易端过岳龙雨放在桌上的热水杯，把栗子仁推到他面前，眼里亮晶晶的，说：“尝尝！”
岳龙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情，却没拒绝，伸手要拣，谈易立刻阻止，道：“一口包进去才过瘾。”
岳龙雨顿了顿，捧着纸巾，一口把那些栗子仁全包进嘴里，顿时，满溢的甜香软糯便在唇齿间铺开。岳龙雨微微扬眉——他还没吃过这么香的栗子。
谈易期待地问他：“好吃吗？”
岳龙雨低低地“嗯”了声：“和糖炒板栗味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个软。”
好没表现力的回答。谈易对于自己能吃的美食，维护情绪显而易见，她纠正岳龙雨，说：“这是野生毛栗，和人工培植的大颗板栗不一样。小毛栗不开口，保留清甜的原味，不受炒制调料的干扰。”
不好好运动，对吃还挺有研究。岳龙雨想到运动这茬，思绪又回到两人来前的话题上，言归正传，他问谈易：“你打算怎么赢方可斌？”
这个转折太生硬了吧！谈易还没炫耀完自己最爱的零食，被迫打断，眼里的光倏地黯淡了一半，但还是认真回答岳龙雨。
“如果方可斌和我都教初中，我是没有一点把握能在暑假跟他分庭抗礼的。但是高中数学不一样……”
话这么说着，谈易手也没闲下来，继续剥起毛栗。她十指纤细，拇指指甲饱满坚硬，却也因剥壳而受磨损。岳龙雨看了会儿，伸手从背包侧兜掏出把瑞士军刀，拽出小刀片，把纸包拖到自己跟前，从里面取出栗子来。
谈易一愣，话音戛然而止。
岳龙雨刀玩得溜，一手捏着毛栗，一手握刀，手上使巧劲，轻松划开一个小口，然后放到谈易手边。
这么处理过后，只要轻轻一掰，就能打开栗子。
谈易轻笑，不吝夸赞：“厉害啊。”
岳龙雨嘴角上扬，又满不在乎地说：“基本操作。”
谈易憋笑，继续说道：“首先，初中升高中的新生，对我和方老师的认知都是零，在高一新生面前，他的优势并不显著。”
岳龙雨默认了她的这个说法。
谈易又说：“再来是高一升高二的学生。即将升入高二的学生，将面对一个非常重要的选择——文理分科。方老师虽然文数班、理数班都开了，但他主攻理科数学，文数班学生并不多。所以文理分流的这个当口，我会把重点放在学文的这部分学生身上。”
岳龙雨看向谈易，那种课堂上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认真做事的时候，和做数学题的方式一致，对已知条件进行拆解，并以最有利于自己的导向，进行调派、运用，最大化每一步的成功概率，以期达成最终目标。
这个时候的谈易，嘴角总挂着温和的笑，神情却坚定沉着——她志在必得。
“至于高二升高三的学生，保留重点抓文科班的大方向不变，我会多开两个班。”谈易说，“一是专门为你这样的学生准备，他们自学能力强，基础知识点快速带过，主攻重难点。二是……为艺术生准备的基础班，重点在于复习。”
岳龙雨说：“这两种班的学生也多不到哪儿去吧，你拿这个跟方可斌比，不明智。”
谈易说：“我刚回来那会儿，简单了解过小马市几个有规模的辅导学校的开班情况。自从学校老师不许在外代课这项规定落实到位之后，全市开设提高班的辅导机构寥寥无几，学生更是少得可怜。没别的原因，大多数辅导班教师本身能力不够，难题做不过学生，自砸口碑。”
这倒是真的。奶油以前补过数学，一节课上完就退学费了，回来还激情吐槽，说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出来当数学老师了，自己连一本都没考上，高考数学估计连一百一十分都不到，谁给他的勇气出来教实验班学生？老老实实教基础班不好吗？
也是出于这样的顾虑，宋柳君当初给岳龙雨找老师，首要看的就是本科学历。哪怕缺乏经验，也要水平相当。
岳龙雨不笨，很快明白了谈易的意思。这一块儿市场缺口很大，不是没人想分这块蛋糕，而是根本吃不下。所以，想在短时间内赢过方可斌，非出奇不能制胜。
“艺术班呢？”岳龙雨问，“他们要准备艺考，哪儿有时间上文化课。”
他对艺术生倒是了解，谈易想到秦雪微，暗暗叹了口气，说：“小马市的艺术学校很少，学艺术的那些学生彼此关系紧密，只要把握好前几节课，一带一的效果很好。”
这个岳龙雨不否认。艺术生圈子本来就小，一点风吹草动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得尽人皆知。他记得当初秦雪微提起同城学播音、表演、声乐等的前辈后辈，简直如数家珍。
想到秦雪微，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谈易没注意到岳龙雨的神色变化，她继续道：“今年我带了两个艺术生，她们会帮我介绍学弟、学妹。另外，等到她们的高考结果出来，不出意外，那会是最好的宣传。”
岳龙雨下意识想，如果他去参加了高考，这个最好的宣传一定会是他。
“提高班主要看硬实力，艺术班主要靠关系。”谈易突然冲岳龙雨一笑，眼角眉梢尽是狡黠，“这些我都有了，还怕没有办法吗？”
岳龙雨被她这个笑晃得一愣神，半晌没挪开眼。
好在服务员端菜上桌，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汇，岳龙雨急急偏过头，佯作去接碗碟。这家老板挺实诚，服务生端上来一大碗面和三个碟子，浇头堆得冒尖。
岳龙雨把所有开好口的毛栗堆到谈易跟前，自己抽了双筷子，埋头以一种令谈易瞠目的速度进食。上一次和岳龙雨一起吃饭还是在海鲜烧烤店，因为边等边吃，谈易只发现了他食量惊人，没有注意到他吃饭的速度。
今天一看，似乎对岳龙雨而言，这样的吃法才是常态。
从谈易的角度看过去，伴随着岳龙雨埋头吸面的动作，他头顶小小的白色发旋藏在乌黑的发丛里时隐时现。
最早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刚从少管所出来半个月的寸头少年，如今头发长长了些，却还是根根钢针似的扎在脑袋上。如此坚硬刺挠，和他的人一样。
这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孩子。谈易想，但是过刚易折，和他相处，绝不能硬碰硬。
中午给宋柳君打了那通电话，谈易问了些自己想知道的事。她想，这也是宋柳君愿意相信她的原因。
谈易在电话里问宋柳君：“当初，岳龙雨之所以下那么重的手，是另有隐情吧。是不是跟秦雪微有关？”
宋柳君很诧异，反问：“龙龙跟你说了什么？”又自我否定，“他不会说的。”
谈易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心里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她说：“我见过他动手的样子，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说老实话，我很难相信他会在非极端情况下，把人打成二级伤残。”
宋柳君默了半晌，才说：“嗯。可是就算有隐情，却没有证据，他也不肯说。”
谈易明白，那种情况下，但凡有任何有利于岳龙雨的证据，宋柳君都不可能隐瞒不报。
谈易忍不住问：“他知不知道，有了刑事犯罪记录就再也不可能……”
其实问题的答案很明了，为了让岳龙雨说出有助于减刑或者改判的线索，那时候宋柳君一定会把所有的坏结果告诉岳龙雨。
宋柳君说：“都知道。打也打了，吓也吓了，他是打定主意要扛到底的。龙龙从小决定了要做什么事，谁都拦不住。”
就在谈易听出一丝怅然意味的时候，宋柳君的语气又硬了起来：“他是男人，我跟他讲得很清楚，如果他决定要扛，就不许后悔，就要扛住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变故。他说他可以，他说他回来的时候，一样能考上交大。那时候我该做的都做了，既然无力回天，我只能信他。”
谈易心头一软，说：“所以这两年，他从没放弃自学。”
“他是我儿子，他说到做到。就算是那种地方，也不可能磨平他。”
宋柳君说得没错。谈易从岳龙雨身上看不到一点丧气，他的眼神也丝毫不钝，所以她一开始，根本无从想象，这样一个锋芒尽现的少年，曾在少管所待过两年。
只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两年的所有苦是他想好了要承担的。
“可他出来以后，去见了秦雪微。”谈易说，“他突然变得抵触，排斥高考，症结还在那个女孩子身上……或者说，在当初岳龙雨极力隐瞒的真相里。”
“我猜到了。这小子去了外地一趟，回来以后就不对劲。但我没想到，他会真的不去考试。”宋柳君意难平，说，“为了他这个考试机会，我找了多少人。今年不考，他再也不可能以应届生或者复读生的资格参加高考了。”
而后，谈易说出了那句许诺。
当天下午，谈易赶在裴睦之前回到了医院病房。
岳龙雨以打车顺路为由，先送她去了医院。谈易临下车的时候，岳龙雨把副驾窗户打开，手肘搭在窗边，对她说：“备课地点我来选。”
谈易一怔。岳龙雨答应给她当助教，就意味着七月来临前需要配合她整理暑假课程资料。谈易本打算在“星光教育”找个空教室备课，可岳龙雨特地提起，似乎是有其他中意的地方。
谈易问他：“你想去哪儿？”
岳龙雨说：“等会儿我微信发你。”
在回来的路上，两人已经互相加了微信。谈易刚想点头，却见岳龙雨嘴角挂着一抹淡笑，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想再问，岳龙雨已经懒懒地靠回座位上，随意地冲她摆摆手，让司机师傅开车驶走了。
等待裴睦送饭的间隙，谈易握着手机，时不时地低头偷瞄。
谈易给通讯录中的每一个联系人都加了备注，前置标签内写明自己与此人的关系。譬如“【家人】裴睦”“【高中】宋延章”
等。她加了岳龙雨之后，也把备注名更换成相同格式的“【教育】岳龙雨”。
可是“【教育】岳龙雨”始终没有动静，倒是坐在床边凳子上跷着二郎腿看报纸的谈昊，频频探头看她，终于忍不住问：“在等谁的电话？”
谈易支吾：“我没等电话……”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
怎么这么会赶时间？
谈易垂眼一瞥，看见来电联系人是“【相亲】孙屹然”，不由得一愣，接了电话。
“喂，孙老师。”
对方顿了一下， 语气有些低落， 说： “ 孙老师…… 这么见外吗？”
叫全名有些唐突，叫昵称过于亲密，“孙先生”之类的称呼又实在矫情，谈易只好这么叫他。
谈易用笑掩饰尴尬，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我是天宁高中2 0 0 9 级的毕业生，算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学长。”孙屹然的失落是假装的，他很快低声笑起来，“当然，你想叫我什么我都没有意见。”
孙屹然的话很快把谈易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她问：“你是2009级的？”
“嗯。”
谈易最初也是2009级的，可她休学一年，又跟着宋延章的班重新念了一遍高一，是作为2011级学生毕业的。
所以这声学长，孙屹然倒也担得起。
谈易没有提自己休学又返校那一茬，只是低声感慨：“没想到你也是我的校友。”
“也？”孙屹然的声音悦耳温柔，“还有谁，我认识吗？”
“你应该不认识，是我带的学生。”谈易笑笑，“小马市真的——太小了。”
孙屹然没有追问下去，他很是赞同她最后那句话。
“是啊，太小了。刚毕业那会儿，假期回来，只要逛到市中心的肯德基，肯定能在里面看到熟面孔。”
这话不假，谈易会心一笑，应和道：“只要饭点去金鹰六楼转一圈，保证能找到饭搭子。”
同城同校的缘分给他们铺就了交流的基石，孙屹然声音轻快，说：“听裴阿姨说，你今天就能出院了。你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的。”
“最近忙吗？”孙屹然趁机道，“这周六你有时间的话，去金鹰六楼，当我的饭搭子怎么样？”
谈易笑了笑，说：“不忙。六月份主要是备课，等到学生们考完期末考，到了暑假，我们就开始忙了。”
说完这话，她怔了怔，心想，自己和孙屹然真是没有缘分。他是正规学校的老师，学期内周一到周五忙，周末清闲，还有寒暑假两个假期。自己和他刚好相反。
如果真的在一起，恐怕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想到这里，谈易有些退缩：“要不还是……”
要不还是算了，及时止损，免得日后因为工作时间问题发生什么不必要的争执。
“咱们俩的工作时间还挺互补的。”出乎意料地，孙屹然打断了谈易的话，他的语气几乎有些急切了，“真好。”
谈易被他说蒙了：“哪里好？”
“如果我们能在一起……我是说，如果。”孙屹然低声说，“一个人在外工作时，总有另一个人能顾着家。你下班了，我会去接你。”
谈易面颊微微发热，原本拒绝的话也没再说出口。
在旁的谈昊没有漏听半点关键信息，嘴角噙笑，又埋头看报纸去了。
等到谈易讲完电话，才看见岳龙雨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岳龙雨：“托米约客，瀚海路28号，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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