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叫谁老师
谈易兑现承诺,在一楼蹦床公园开始营业的时候,和岳龙雨下去缴费进场。
刚开场,客人还不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都是小年轻。大学生有优惠活动,前台工作人员没认出岳龙雨之前,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两位是大学生吗?出示学生证有优惠。”
巧了,两位都不是。
谈易偷偷观察岳龙雨的反应,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当隔壁一对大学生情侣把两本蓝色封皮的学生证递过去时,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瞥了眼,又浑不在乎地别过头。
偏偏谈易在这时候开口说:“全国各大景区都对大学生有一定程度的费用减免,你看过网上的攻略吗?什么‘趁着自己还有学生证,一定要玩遍以下十大景点’。”
岳龙雨从前台接待员手里接过储物箱钥匙和进门手环,不在意地说:“没看过,我不缺那点钱。”
谈易“哦”了一声,从岳龙雨手掌心拿走自己那份钥匙和手环,摆出惋惜的模样,说:“可惜,我有学生证的时候,却没去成。”
岳龙雨动作顿了顿,问她:“为什么?”
“生病呗。”谈易边往里走边说,“有一个暑假,我们班同学组队去爬五岳,可我体力跟不上,为了不给组织拖后腿,就自觉退出了。然后……我男朋友说要陪我去黄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嘛,说这趟能以一顶五了,把我给高兴的,结果车票、酒店都订好了,我得了流感。”
“男朋友?”岳龙雨的注意点明显偏移。
谈易自觉说顺口了,解释道:“前男友。”
岳龙雨酸溜溜地问:“你大学同学啊?”
谈易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们一个院系的。”
“那怎么分了?”
“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岳龙雨追问。
谈易正在开储物柜寄放背包,闻言回头,发现岳龙雨根本没去寄存,还杵在自己身后呢。谈易笑笑,一派过来人的口气,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敷衍!
岳龙雨“哼”了一声,说:“不就那么点事,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谈易失笑,说:“那点事?那你说说看,那点是哪点?”
岳龙雨的面皮可疑地红了一下,说不上来了。
原来会害羞啊。谈易心内暗忖,误会解开后,岳龙雨比她想象中更容易亲近。只要对他足够坦诚,收获信任不是一件难事。
而坦诚这件事,于谈易而言,再简单不过。
这个问题进行不下去,岳龙雨不打算放弃,他又问:“什么样的人合适?”
谈易并不瞒他,认真地想了一下,说:“能持续且愉悦地互相理解。”
“这算什么要求?”
“这是很高的要求。”谈易把储物柜门关上,认真道,“至高无上的爱,就是理解。”
岳龙雨没能完全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看见谈易说话时,眼里有光泽闪烁,他也听出谈易的笃定。岳龙雨不想露怯,所以没有探问下去。
两人穿着硅胶底的防滑袜子进场,有穿统一服装的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先热身,岳龙雨见谈易一套热身运动做下来,脸已经红扑扑的了。
“你中考体育及格了吗?”岳龙雨忍不住问。
谈易点头,强调道:“超过及格线两分!”
岳龙雨看着她满脸自豪,言不由衷地说:“厉害啊。”
谈易没听出嘲笑,以为被夸了,更起劲地分享及格秘诀:“八百米和扔实心球肯定会拖后腿,所以我把宝都压在跳远这一项上。为了增强腿部力量,体育考试前两个月开始,我每天回家都是一节台阶一节台阶地蹦上楼。结果你猜怎么着?”
岳龙雨:“结果脚一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谈易这才意识到岳龙雨的揶揄,摇摇头道:“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们体育白痴的艰辛。”
谈易刚刚才提过,理解,互相理解!
岳龙雨心头一震,立刻说:“理解理解,你太难了。”
可惜嘲讽在先,这话已经失去了可信度,谈易不跟他计较,也没再往下说了,自顾自地往里走去。岳龙雨紧跟几步,还想说点什么挽回,只见谈易正站在蹦床公园入口处,双眼失焦茫然地望着前方犯难。
和很多网红蹦床公园一样,这里分数个娱乐区域,有高空跳台区、专业蹦床区、自由弹跳区、海洋球区、对抗球区。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蹦床被红色的防护板隔开,海洋球池、海绵池更是色彩缤纷艳丽,高饱和度色对视觉的冲击,往往激人兴奋,可对谈易而言,却望而生怯。
岳龙雨原本跃跃欲试,想在专业蹦床区炫技,在谈易跟前大展身手。他有绝佳的平衡感和腰腹肌力量,能借助弹力惊人的蹦床做背弹后空翻、背弹上墙等高难度花式动作。不是他吹牛,除非请来专业体操选手,否则在场的各位,不会有比他玩得更好的。
但现在,岳龙雨不这么想了。
“别傻站着,跟我来!”岳龙雨的声音自谈易身后传来,她讨饶的笑还没露出来,就被他拉住胳膊往最近的自由弹跳区走。
谈易胳膊细,被岳龙雨的手掌握住,盖满一圈,他掌心宽阔,干燥温热,充满力量,轻而易举就拿捏住她。谈易不得不随着他的引领,去到他要去的地方。
肌肤相贴,岳龙雨全部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掌心,只觉得烫,可明明她的体表温度低于他,他还是觉得手心里攥着一团火。他不敢去看谈易,带着她径直走到一块四平方米的小型蹦床边。
蹦床前有非专业的篮球架,旁边的竹编大筐里摆满了轻软的小皮球,为的是让人借助蹦床投篮、灌篮,增强娱乐性。
岳龙雨松开手,明明还没开始运动,已经心跳如擂鼓。他强作镇静,对谈易说:“试试这个。”
谈易:“我没打过篮球。”
“跟篮球没关系,随便怎么往里扔,进筐就行。”岳龙雨说,“这跟抛物线有关,你教数学,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他这么说,即便是故意激将,谈易也不想退缩了。
谈易去竹筐里面取了个小皮球,掂在手上轻飘飘的,她走回来,踩上蹦床,摇摇晃晃地小幅度跃腾几下找感觉,马尾辫在脑后上下甩动。
岳龙雨抱臂在旁观战,谈易不满地偏头,说:“你在等着看我笑话?”
岳龙雨举起双手表示无辜:“天地良心,我是怕你摔倒。”
也太小看她了吧?体育白痴不过是自谦,还真以为她小脑没发育好,连简单的跑跑跳跳都不会吗?
谈易憋着一口气,跃动的幅度增大,双手僵硬地举过头顶,目光紧紧锁在篮筐,满脸的视死如归、蓄势待发。
岳龙雨简直没眼看,哪有人还没投球之前就把手举高的?她这姿势简直像个傻乎乎的小猴子,不,小猴子都比她灵活!
岳龙雨想开口,又及时住嘴。
理解,理解!谈易就算是小猴子,也是个可爱的小猴子。
谈易专注在投球上,她原打算趁着蹦床把自己弹到最高处的时候脱手投球。谁知没掌握好时机,错过了最高点,在下落的时候,她才着急忙慌地把球丢了出去。
完蛋。谈易心道不好,眼睁睁地看着球在空中画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竟然不偏不倚地落进了球筐正中央,完美进球!
谈易惊呆了。
岳龙雨简直大跌眼镜。
“进了?进了!”
谈易突然一声惊呼,双目圆瞪,难以置信。片刻后,她整个人雀跃地蹦起来,可她忘了这是在蹦床上,一时停不下来,于是岳龙雨看见谈易在自己面前兔子似的一蹦一蹦地大声喊。
“岳龙雨,你看到没?我投进了,我投的!”
她脸上是他全然陌生的狂喜,岳龙雨明明知道这就是小概率事件,俗称狗屎运。可她笑得那么开心,只因为一个歪打正着的进球,就快乐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恨不得张嘴呐喊。
岳龙雨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他说:“我看到了。没想到你还有点篮球天赋。”
蹦床起伏变缓,谈易这才想起自谦、内敛等人类文明词语,可她还是小声说:“也不难嘛。”
也不难,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
岳龙雨看不懂她突如其来的兴奋和喜悦,尽管他知道带谈易来这里绝对不是一件错事,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会误打误撞地触碰到她内心隐秘的渴望。
被约束久了的孩子,有一部分会慢慢学会自我约束,让自己看上去足够规矩懂事,让爱自己的人能够放心。
久而久之,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忘了,他们也曾做着热切的梦,也曾幻想冲破一切阻碍,成为自己的英雄。
可惜,事实证明,侥幸是一时的,困难才是长久的。
接下来的十个球,谈易一个都没进。
在蹦床上运动,人的大脑易受迷惑,会对自己的真实体能和弹跳力产生误解,谈易鲜少运动,不知方法,不懂得控制,这会儿又蹦又跳,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不自觉就全情投入进去。
岳龙雨出言干涉她时,谈易才惊觉自己呼吸短促,口干舌燥,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来,她走出来,自言自语道:“我要去买瓶水。”
“现在不能喝水。”岳龙雨拦住她,“你才动起来,血液集中在肌肉,这时候喝水,血液流向胃部,肌肉供血不足,容易受伤。”
“那我什么时候能喝?”
谈易看向岳龙雨,她知道在这方面,他是专业的。
“再过半小时吧,看你的流汗情况,我去买运动饮料给你。”岳龙雨说,“具体意见要等我了解过你的心肺功能之后才能给。一会儿结束后,你跟我去三楼做个有氧适能检测。”
“等会儿。”谈易从岳龙雨的话头里觉察出什么不对劲,她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话,提出疑惑,“你给我……什么意见?”
“运动意见啊。”岳龙雨理所应当道,“在我还不了解你的身体之前,建议你今天先控制在中等偏低的运动强度,就随便蹦蹦跳跳,别长时间停着不动,也别做太剧烈的动作。”
谈易突然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云里雾里的,迟疑着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啊……”岳龙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点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他说,“现在我没拿到你的数据,不过没关系,按我的想法,你的有氧运动计划应该是这样——分三个阶段,首先,一周至少运动五天,每天二十到三十分钟的低等或者中等强度有氧训练。等到第二个阶段,你适应了前面的运动节奏之后,我们逐步把时间加到三十至六十分钟。这样的话,就能确保每周至少一百五十分钟的运动量。如果这个阶段你也能适应,最后就可以在运动强度上做一点提升,比如加入力量训练。”
他语速飞快,兴致勃勃。谈易觉得自己在听一道应用题,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听不懂——主要还是不明白出题者的意图。
所以当岳龙雨停下来的时候,迎面对上谈易略带警惕的目光。他一怔,说:“有什么问题吗?”
谈易终于把心中的困惑全部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想让我在你们这里的健身房办卡?”
岳龙雨当场石化。
谈易见他面色发沉,以为自己猜对了,暗暗舒了口气:就说嘛,他这语气、这内容,实在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商场、天桥、小区门口那些发传单的健身中心的推销人员。
“你以为我让你来这里,跟你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你办卡?!”
岳龙雨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几句话来,“谈易!我很闲吗?”
谈易,他连名带姓叫她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场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转变。尤其是他用凌厉的目光凶巴巴地看着她时,谈易恍惚间有种自己才是学生,正被恨铁不成钢的老师叫到办公室严厉训斥的感觉。
敌强我弱,谈易有百试不爽的克敌方法。她几乎是本能地冲岳龙雨笑了,眉眼温柔,其间藏着一点息事宁人的讨好,但现在岳龙雨知道那“讨好”才是她的狡猾所在。
知道归知道,他的语气再也硬不起来,音量也随之降下去,嘟囔着说:“去什么健身房,那儿的器械,你玩得动吗?”
谈易摇头,说:“我不行。念大学的时候,有一阵子我在健身房办过卡,请了一位私教,他也总给我提一些指导意见,我按照他的要求运动了半年。”顿了顿,她自嘲地笑,“那半年我去医院的频率破了新高……可能我不适合运动。”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总是得不到好结果。
谈易还记得那时候杨星宇是怎么嘲笑她的,他说她应该接受现实,有的人就是不适合锻炼,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你就是小姐的身子。”而后,见谈易不高兴了,杨星宇还哄她,说,“乖乖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不好吗?”
不好吗?
最后分手的时候,杨星宇也问了这个问题。
“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就非去不可?一个团队多少人,缺了你就干不成事?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谈易,你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体状况吗?”
那时她还盼着杨星宇只是说一时气话,和他好言好语地商量:“这次野外科考关系到我的毕业论文数据,是冯老师带队,不会有问题的。而且……我也想去,我就去这一回行吗?”
“你蒙鬼呢?数据你让小曹他们拷一份给你不行吗?”杨星宇给她下最后通牒,“小易,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连个破科考都比不上?”
“不是这样比的,你理智一点。”
“我就是之前太理智了。这次我要是答应你,让你跟他们去马来西亚,以后还会有印度尼西亚、赞比亚,如果你每次都来跟我闹一场,我们的感情迟早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磨光。”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莫名其妙的事情?”
“因为在我心里,你的身体是第一位的。我很爱你,你也很爱我,小易,两个人相爱很不容易的,你为什么非要一次次地消磨它们?你为什么不能听话一点?就安安稳稳地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最后那次,谈易说了“不好”。
“你要是去,我们就分手。”最后他撂下狠话,是笃定谈易会心软。
可那一次,谈易选了分手。
而她去了马来西亚参与野外实地考察,意外染上当地的恶疾,差点连小命都没保住。
大病之后,谈易终于不再挣扎。也许杨星宇是对的,她应该有自知之明,她不应该给任何人添麻烦。
她的每次尝试,但凡出格,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安稳,才是她人生的核心词。
“谁告诉你不适合?是你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健身私教鱼龙混杂,没几个接受过专业训练,卖卡、卖课个顶个的厉害,骗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岳龙雨低语,“笨蛋。”
谈易从片刻的恍惚之中抽离,她将目光投在岳龙雨脸上,问他:“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办卡,谈易想不到合乎情理的答案,来解释岳龙雨的殷切。
岳龙雨觉得她的眼睛里有很深的茫然,除开对这个问题本身的疑惑,好像还有什么已经让她困惑了很久很久。
他很想解开她的困惑,他想看见那双眼睛里盛着一览无余的愉悦,而不是现在这样,雾蒙蒙的,晦暗不明。可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了解太浅了,他甚至不知道她在害怕怀疑什么。
谈易看见岳龙雨懊丧地攥紧拳头,在他自己的大腿外侧用力捶了两下,狠狠地呼了口气。
“我想赢。”就在谈易更加费解的时候,岳龙雨突然开口说。
“赢?”
“你说的,让我给你当助教,是为了赢方可斌。”岳龙雨站直身子,手心攥着薄汗,他说,“就你这个身体素质,我觉得撑不过暑假。如果你配合我锻炼,我就配合你上课,我不喜欢输,尤其是输给方可斌。”
谈易没去想为什么“尤其不能输给方可斌”,因为岳龙雨的解释完全符合她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认知,他们大多精力充沛、闲得发慌,而且不服输,所以能被一句挑衅就激得大打出手,也能为了赢一场没任何彩头的比赛没日没夜地咬牙操练。
何况这是个在跆拳道馆长大的孩子,他想赢,为了赢想尽一切办法,并不让谈易感到惊奇。所以她完全忽略了岳龙雨目光中的炽热。
或许就算她看见,她也只会以为那是少年斗志昂扬,眼底战火熊熊燃烧。而不会意识到,那战火因她而燃。
“好。”谈易说,“我答应你。前提是你的办法靠谱、有效,不能起反作用,耽误我上课。”
“当然,你以为我是那种江湖骗子?”岳龙雨说,“反正距离暑假还有半个月,效果好不好,一试就知道。”
谈易失笑。
“不过——我也有一个前提条件。”岳龙雨说,“每天的锻炼时间,你必须完全服从于我。”
谈易微微扬眉,不是很满意他的用词:“服从?”
“当然。在训练的时候,我是你的教练,也就是老师。我在你课上什么样,你也要在我这里什么样。”
好啊,在这儿等着她呢?
谈易微微眯眼看他,回敬道:“你在我课上什么样……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自由散漫,你让我把动作做到位的时候,我可以回答你‘懒得做’,又或者,我可以带支笔去转?”
岳龙雨感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疼。
谈易难得在唇舌之战中占得上风,扬扬得意地转身,说:“岳老师,现在是你的时间,有什么指教,开始吧。”
听这口气,好像对他这个老师很是没大没小啊,感觉很有必要证明一下自己,岳龙雨摩拳擦掌,说:“为师……”
谈易幽幽回头觑了他一眼。
岳龙雨改口:“我、我给你做个示范!”
岳龙雨的本意是教她在蹦床上如何保持平衡,以及如何减少受伤的可能性,可他的骨架子大,在小蹦床上实在看着束手束脚。
“我学会了,感觉老师也不过如此。”谈易按照岳龙雨教的,在小蹦床上实践,果然比刚才自己摸索的时候更有章法,她故意道,“你也让我看看你的专业素养,不然太难服人。”
“你等着!”岳龙雨一跃而起,一边直奔场中央最大的那张专业蹦床而去,一边大声喊,“看好了,别眨眼啊!”
“嗯,我不眨眼。”谈易犹自一弹一跳,看着岳龙雨单手翻上蹦床边足有三米的高台,冲着她的方向,像体操运动员似的,抬手示意。
而后,他一跃而下,如游鱼入水,放归河海。
岳龙雨以背触蹦床,顷刻间弹纵而起,双脚在高台壁上几踏,当空翻了个跟头,又背抵蹦床而落。而后再度跃起,轻巧地一踩蹦床边沿,修长的两条腿在空中一剪,腰腹肌施力,来了个凌空侧滚翻之后重新复位。
谈易已经答应了他,岳龙雨心怀舒畅,有心炫技,他把高难度的花样玩了个遍,享受着场上某处朝他投来的目光。
“厉害了,你开直播了吗?拍一下,快。”
“该不会是工作人员吧?”
“管他呢,牛就完事。”
谈易听到陆续进场的游人赞叹,看见三三两两的小姑娘站在旁边偷拍。她仿佛能从今时之貌窥得全盛时期的岳龙雨,她完全可以理解李晚照为什么愿意将画笔描摹的对象停留在他身上。
谈易的余光落在自己所处的一方小蹦床上,笑容里平添一抹酸涩。
这样耀眼的少年,他本就不该屈居一隅,他要去更广阔的舞台,大放光彩。
她想送他去那里。
下午四点多,蹦床公园里客人数量明显增多,岳龙雨和谈易两个人汗涔涔地往外走。
谈易很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她背心湿透,气息不匀。岳龙雨让她原地等着,自己飞快跑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瓶运动饮料和一张巨大的浴巾。
谈易困惑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岳龙雨将那张浴巾整个披在她肩头,裹住。
“你从哪里找来的浴巾?”谈易发出第一个疑问,不等他开口,又问出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裹这个?”
“去三楼找人拿的。”岳龙雨把饮料拧开递给谈易,“你比我想象中更能出汗,外头空调开着,容易着凉。”
“你自己呢?”
“这点运动量,我还没活动开呢。”岳龙雨拿着自己那瓶饮料,一下拧开,仰脖灌下去半瓶,顺手抹去嘴角的水渍,才说,“你能跟我比吗?”
也对,他们的身体条件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的。谈易感激地笑笑:“看不出来,你挺会照顾人的。”
岳龙雨摸摸鼻尖,说:“这是常识,搞体育的都知道。”
“哦。”谈易点头,低头小口喝水,想问随手给人拧开瓶盖这种事,是不是也算体育人都知道的常识。
可岳龙雨先她一步开了口,他说:“现在你能告诉我刚才那个结果了吗?”
谈易“啊”了一声,怔了好一会儿:“什么结果?”
她失神的样子呆呆的,岳龙雨看得好笑,提醒她:“刚刚你不是说‘结果你猜怎么着’吗?后来不肯说了,现在能说吗?”
他学她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谈易立刻想了起来,她忍俊不禁,说:“也没怎么着,我中考跳远满分。”
那点小得意藏不住,被轻轻上扬的嘴角泄露。
岳龙雨说:“刚刚看你弹跳和做对抗球,其实你的腿部力量不错。”
“是吗?”谈易惊喜地看着岳龙雨,她从来没想过,在运动一项上还能得到夸奖。
“嗯。”岳龙雨点头,后半句话被他藏起来没说——相对于你的上肢力量而言——你的上肢几乎没有力量。
有了夸奖在先,谈易跟着岳龙雨去三楼测体能的时候都喜滋滋的。
一轮简单的体测下来,岳龙雨看了一眼谈易的数据,只觉得满屏写着“惨不忍睹”。
偏偏谈易还颇感兴趣地问:“怎么样?”
“问题不大。”岳龙雨沉声说,“跟着我好好练,不许偷工减料。”
听听这口气,她教学生都不用这么老套的话了。谈易轻笑,却也被岳龙雨一派信而有征的模样唬住了,觉得他或许真有办法。
那天临走前,谈易跟岳龙雨约了接下来一周的备课时间,当岳龙雨听到谈易把周六下午空出来的时候,随口问了句:“那天你有事?”
谈易“嗯”了声,回答他:“跟朋友约了吃饭。”
岳龙雨心里一顿,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朋友?”
谈易没料到他会追问,一时打了个磕巴,有些不好意思。她脸上藏不住事,岳龙雨马上懂了,一时急了,音量不自主提高,脱口问:“男朋友?”
怎么回事?哪里又冒出来个男朋友?
“不是。现在还是普通朋友……”谈易的声音不自觉放低,“才认识的。”
“你……你人缘可真不错!”岳龙雨张口结舌,继而磨牙凿齿,阴阳怪气地冒出这么一句。
怎么方可斌的事还没告一段落,就又有新人了?
谈易诧异,难得听到这种评价,她说:“怎么看出来的?”
岳龙雨恨恨道:“猜的,我猜的!”
谈易笑笑,背起自己的背包,把那条大浴巾还给岳龙雨,说:“猜错了。我的朋友挺少的,不过朋友嘛,贵精不贵多。今天谢谢你,我玩得很尽兴,我觉得我们会合作愉快的,明天见!”
岳龙雨不发一言,看着谈易跟自己道别离开,手里攥着浴巾,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健身房教练程刚来收浴巾,被岳龙雨的表情吓了一跳。
“阿龙,你这啥表情啊?吃人吗?”
岳龙雨把浴巾砸给他,在前厅来回走了几圈,很是奓毛。
程刚没好气地说:“我媳妇儿给我新买的浴巾都先借你用了,还冲我龇牙!”
“刚子,不,刚哥……”岳龙雨不知想到什么,见程刚要往里进,快走几步拦住他,换了副面孔,但脸上硬憋出来的笑僵硬得好似石塑,“我问……请教你个问题。”
稀罕。程刚咂摸着,今天太阳简直在天上跳迪斯科了,这小子什么时候能用这种态度对人了。
“啥问题啊,搞得这么正式,你先说说看?”
岳龙雨踌躇片刻,挠了挠头,说:“我有个朋……唉算了,我……我想知道,追姑娘有什么捷径?也不是捷径,就是怎么才能让她快点……先喜欢我?很急!”
“你还需要问这个?”程刚更惊了,“你啥条件,人姑娘看不上?”仔细品了品他的问题,程刚会心一笑,自问自答,“我晓得了,你这是碰上对手了啊,情敌是个大帅哥?超级富二代?”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
“给我代两天班呗,我想带媳妇儿去扬州溜达一圈,吃个小笼包。”
“代,我给你代!”
“别让纬哥扣我钱。”
“扣了我给你垫上。”
“成交。”程刚神秘一笑,大手一挥,说,“附耳上前!”
岳龙雨往他身侧靠了靠,听见程刚给他传授秘诀:“以我的经验之谈,要想让姑娘喜欢你,首先得让她欠着你。”
“欠我?”
“是啊!她欠你的越多,就越忘不了。”程刚说话的时候鼻翼一动一动的,活像头老山羊,“尤其是心善的女人,对她们来说,爱的基础就是感动。”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跨过喜欢,直接奔爱去了。岳龙雨细细思忖,觉得自己可能领悟到了点什么。可又觉得不够靠谱,毕竟这只是程刚的一家之言,不具有普适性。
“说白了啊,就是付出。”程刚决定多点拨几句,“你给得多了,她们自然就欠得多。”
岳龙雨反问他:“那……理解呢?理解重要吗?”
“嘿!什么理解,那都是唬人的,女人哪,如果不提需求,而是一味地跟你强调,说什么你不懂她、不理解她啊这类的话,都是你给得不够多!”程刚斜眼看岳龙雨,心道你小子在感情上还是嫩啊,被个女人的几句话就耍得团团转。
岳龙雨被他说得将信将疑,问道:“到底要给什么?”
“票子……”程刚一挑眉,拇指和食指指腹捏在一起搓了搓,老神在在道,“还有时间。简单来说就是陪着她一起花钱。”
岳龙雨的脸黑了半拉,觉得谈易被侮辱了,他“嘁”了一声,单肩挎着包转头就要走。
“你别不信,哥是过来人!”程刚在他身后喊,“哎,代班的事你别忘啦!”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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