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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拳头与棉花


而后的几天,谈易和岳龙雨都约在托米约客备课,而她也依着先前答应过的,按照岳龙雨为她量身制定的健身计划运动。

岳龙雨让她从慢跑开始,因为托米约客临着瀚海路的绿道,有得天独厚的慢跑环境资源。谈易原本觉得再简单不过,可真的上了跑道,才发现跟自己所想相去甚远。

岳龙雨光是纠正她的跑步姿势,就费了许多口舌,他特地穿着运动短裤来,让谈易观察他的发力位置和落地姿势。

谈易认真地看了又看,身为外行人,只勉强看出三分,不过他的小腿线条和跟腱分明的脚踝漂亮得让人惊叹——这一点她倒是看了个十成十。

是以,轮到她实践的时候,轻易就被过去二十多年的错误习惯带偏了。

“前脚掌着地,前脚掌!”

谈易跑的时候,岳龙雨在一旁跟着喊。她一紧张,立刻大幅度修改姿势。

“不是让你翘着脚尖、踮着脚跑,前脚掌外侧先挨地,再过渡到内侧和脚跟。”岳龙雨为了仔细观察,蹲在地上蛙跳着追逐谈易,“会有一个内旋的过程,内旋!”

谈易都快不会跑步了,哭丧着脸想放弃,一回头看见说得口干舌燥的岳龙雨满头大汗地跟着自己蹦,又没好意思开口。

刚开始岳龙雨的目的也没那么纯洁,觉得能趁机亲近谈易,可一开始教学,就全情投入得六亲不认了,尤其是看她用别别扭扭的姿势跑步,更是急得恨不能把自己的两条腿卸下来给她安上。

“停!停!”

突然,岳龙雨见谈易为了达成那个“内旋”,整只脚在地上拐了一圈,他急得大喊,一个弹跳起身,快步冲上去,怒气冲冲地拉住谈易。

“你在跳舞吗?”

谈易的胳膊被扯得生痛,她被他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一边赔笑道:“你消消气。”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真不是个合格的体育课学生。

“姿势用错,跑了也是白跑。”岳龙雨松开手,余光瞥见她嫩生生的胳膊上几道指印,语气软下来,“我不拦着你,你马上就会开始表演扭秧歌扑街。”

“那既然白跑,不如算了。”谈易面上虽本能地笑,心里也赌气,低声说。

“算了?”岳龙雨陡然提高音量,紧盯着谈易,“你学生要是跟你说学不好,算了,你就允许他们算了?”

拿这话来堵她……可真是让她无处可躲。谈易咬咬牙,硬着头皮说:“我收回这句。”

岳龙雨低头看着谈易,看着她想往壳里缩却又被他强行拽出来,心情复杂:也许她会讨厌自己,这么做,到底值不……一个念头没转完,又被铺天盖地的强硬情绪扳回去。

什么值不值?

她就是恨死自己,也不能放任她用那种姿势跑步,那不叫运动,那叫自残!

“再来。”岳龙雨忍住心软,绷着脸道,他整个人伏低身子,伸手把住谈易踏在地面的一只脚,耐心道,“放松。你感觉一下,先用这里着地……对,然后这样完成一个内旋,幅度小一点,脚离地的时候你要感觉跟腱在拉伸。嗯,自己试试。”

好不容易腿部姿势学会了,还有摆臂姿势和换气等着她,谈易现在完全能体会到缺乏基础知识的李晚照上高三复习班的心情——就算是体育课,缺久了也难补!

比李晚照更难的是,她不是应付个及格分就行,而是要过岳龙雨这个魔鬼教练的关。谈易几乎累成死狗,中途喝水休息的时候,颇为怨念地盯着岳龙雨的背影,很想踹他的屁股泄愤。

她从前不明白为什么成绩不好的学生总爱捉弄老师,现在明白了,大彻大悟!

谁知岳龙雨的屁股跟长了眼睛似的,谈易一个念头刚转完,他就回头了,谈易吓得呛了口水,涨红着脸咳嗽。

他小跑过来,大掌轻拍她的背,嘀咕道:“你怕我啊。”

谈易连连摆手,说:“不敢怕。”

岳龙雨想了想,喉咙里嘟囔了一句:“还不是为你好。”

话一出口,又觉得太俗了!像是20世纪的老师、家长会在小孩耳边念叨的那种烦人的话。岳龙雨立刻闭嘴,好在谈易也没听见。

几次跑下来,谈易是真的心服口服,岳龙雨再凶,她也能听得进去话了。这和她上课一样,要服人,必须拿出点真本事来。

一是谈易掌握了跑步姿势后,慢跑起来明显能感觉到身体更加轻盈,膝盖的负担也没那么重了,甚至跑着跑着,还有点上瘾的趋势;二是岳龙雨严格监督她热身和运动之后的拉伸,并且在她大量出汗后,及时给予保温措施以及补充电解质、糖分。如此一来,谈易再没有因为运动出汗又吹风而受凉感冒,不仅食欲增加,晚上的睡眠质量都有显著提高。

带着谈易跑步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无暇想其他。等两人静下来备课,岳龙雨就开始坐不住了。

距离谈易赴约还有二十四小时,岳龙雨情绪低落,心烦意乱。

脑子里三个人在打架,一个说,挑明吧,挑明了去追最直接。

一个啐了一口,说,扯淡!谈易想要理解,你应该理解成年人的社交需求。

第三个坐在角落里,说,你们全都闭嘴吧,全部都听我的。

听你的?你想说什么?

“我也想去。”

岳龙雨脱口道。

这话一出,不只是谈易,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但片刻后,岳龙雨很快镇定了下来。

“明天,我能跟你去蹭顿饭吗?”他笑得人畜无害,将心里一角的声音放大说了出来。

当晚谈易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反思,究竟为什么会答应让岳龙雨跟着自己去蹭饭。

是担心约会冷场?不可能。比起尬聊,沉默更让谈易感到放松、愉悦。

是岳龙雨卖惨太真情实感?也不像。他说家里没人做饭,惨是有那么一点,但谈易相信岳龙雨早就习惯了这种独立自主的生活方式,他有一万种填饱自己的方法。

是对孙屹然心怀抵触?更不是。平心而论,谈易对这个相亲对象并不排斥,他们的生活、教育背景相似,有很多话题可聊,而且孙屹然教养良好,很有分寸感,她没道理讨厌他。

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谈易只能归因于自己一时头脑发热。

有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岳龙雨尽心尽力地教她这么多天,就提一个蹭饭的简单要求,她怎么好意思拒绝。

但细细想来,又觉得自己没有提前说明就把人带去,对孙屹然很不礼貌。于是,回到家后,谈易立刻给孙屹然打了通电话说明情况。

本以为孙屹然会有些介意,没想到他听谈易说会带个学生一起,欣然应允。

“没关系,你不用觉得抱歉,我能理解。当老师的,会不自觉把自己架高,放大对学生的体恤,有时候很难拒绝那些孩子的请求——光是看着他们的眼睛,就很难说‘不’。”

孙屹然的话让谈易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旦遭遇岳龙雨炽热的目光就莫名心虚,现在想来,那不叫心虚,只能说是心软。作为同行,听一言便知雅意,谈易对孙屹然的好感度骤升。

第二天,岳龙雨把自己好一顿收拾,抛弃了运动大裤衩,特地翻出一条修饰腿型的黑色长裤,上身虽然还是穿着白T恤,但选的是他最喜欢的牌子,挺括有型——要的就是不经意间流露帅气。

他穿得人模人样去赴约,到了地方脸都绿了。

谈易和孙屹然都提前抵达了,他们站在金鹰六楼的潮汕牛肉火锅店门口,一边闲聊一边等岳龙雨。谈易今天难得穿了裙子——烟灰色的中袖连衣裙,袖口和腰间有烟粉色系带点缀。好巧不巧的是,孙屹然就跟提前商量好似的,穿了件和谈易的裙子同质地的灰色衬衣,两人并肩而立,说不出的登对和谐。

见鬼。

不经意间流露帅气的岳龙雨很是经意地流露出怒气。他大步走过去,发现自己比孙屹然高半个头,武力值也是碾压状态,心里找回一点诡异的平衡感。岳龙雨只冲孙屹然点了点头,很快收回目光,面无表情。

那意思是,你也不过如此,不配当我的对手。

可孙屹然脾气很好,像是压根看不出岳龙雨的敌意。他脸上挂着和谈易极其相似的温和笑容,连说话语气都像。

点菜的时候,孙屹然特地避开谈易所有忌口的食物,引得她惊讶地询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吃这些?”

“有心就自然知道了。”孙屹然笑得风轻云淡,似乎这不是一件值得多说炫耀的事。

谈易却显然受用,面庞柔和,语气温柔,说:“是我妈妈告诉你的吧?”

“阿姨说你不爱给人添麻烦,很少主动提自己的要求。”孙屹然认真道,“但是小易,在我这里,你什么都可以提。”

小易?岳龙雨的嘴角微不可闻地抽动了一下。

岳龙雨心情复杂,眼前这个男人,面面俱到,不管是装腔作势还是浑然天成,总之一派成熟稳重、彬彬有礼。他跟谈易坐一块儿,岳龙雨觉得眼前加个框就是一部都市言情剧,还是暖甜风格的,剧名可以在《珠联璧合》《佳偶天成》《郎才女貌》里择其一。

这两人一开口说话,岳龙雨满眼循环滚动起文字来,内容就四个大字:相敬如宾。

他几次想开口,发现自己对两人聊的什么教育局新政策半点不懂,对学校和辅导班的教师生存状况差异也一窍不通。

再后来,孙屹然和谈易聊到天宁高中。这下岳龙雨能插得上话了,可是这话题是个雷,他半个字也不想说。

偏偏孙屹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大概是见岳龙雨半天不吭声,照顾他似的跟他进行礼节性互动,说:“你是哪个高中的?”

“我不是高中生。”岳龙雨很不喜欢对面这两人看小孩似的目光,语气生硬地答道。

孙屹然有些意外地看向谈易,谈易解释道:“今年刚毕业,也是天宁高中的。”

“哦,准大学生了。”孙屹然笑笑,“看来是学弟啊……高考考得怎么样?”

岳龙雨眉梢一跳,谈易打掩护说:“他们不爱提这个,别问了。”

“也对。考完了就不想了,现在应该尽情地玩。等到分数下来,填报志愿的时候如果有疑问,我可以给你出点主意。”孙屹然朗声道,似乎想到什么,问,“你们班主任是谁?”

岳龙雨说了个名字,孙屹然诧异地自言自语道:“奇怪,他不是你们这一届的老师啊。”又咂摸一番,目光闪烁,在岳龙雨脸上巡视几轮,幽幽地开口问,“既然是姜老师的学生……你跟那个孩子应该是一个班的。”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陡然凝滞。孙屹然在一瞬间感受到谈易和对面的岳龙雨在同一时刻绷紧了身子。

孙屹然身为小马市的在职教师,任教也有两三年了,对两年前那件轰动全市的伤人案必定有所耳闻。谈易想起这茬,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头皮一阵发麻,想找机会把孙屹然的话题岔过去,可她一向不怎么会聊天,一时哑巴抓贼——干着急。

岳龙雨虽坐得笔挺,可脑子一片空白,后背一阵阵地发着冷汗。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孙屹然会如此精准地找到自己的痛点,就当着谈易的面,举着针直接扎进他的死穴。岳龙雨想让他闭嘴,但是现在做什么都显得刻意且可疑。如果谈易起了疑心,多问几句就能知道自己的过去。

岳龙雨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方式告诉谈易自己不堪的过去,但不管是什么方式,都该由他亲口说,而不是由一个外人,或怜悯或憎恶地把他当成故事中的甲乙丙轻描淡写地说出去。

火锅煮沸,刚下进去的毛肚早就可以捞着吃了,可是谁都没有动。谈易和岳龙雨各怀心思,全都紧张得手心冒汗。

孙屹然惯会察言观色,他知道自己猜对了,眼前这个寸头少年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进过少管所的孩子。他抿了抿唇角,暗含挑衅地瞥了一眼岳龙雨。

男人和男人之间是有特殊气场的,眼神交锋,几个回合就能察觉出对方是敌是友是陌路。就像草原上的野兽,只要闻过气味,立刻就能做出判断。更何况这小子狂傲自大,连掩饰都不屑,孙屹然打一个照面就知道他是冲着什么而来。

可是,你配吗?

“啊——”

就在孙屹然准备往下说的时候,忽然听见谈易一声低呼,他即刻偏头去看,只见谈易迅速地缩回右手,吃痛地用食指和大拇指捻着耳垂。

“怎么了?”孙屹然紧张地问。

谈易把手拿下来,微微张开,只见她食指与拇指指尖通红,她难为情地笑了笑,说:“想捞毛肚来着,被漏勺烫了一下。”

孙屹然看向桌上沸腾的火锅,漏勺不知被谁放进了锅里,金属餐具,热的良导体,她恐怕是一时大意。

“我看看,严重吗?”孙屹然紧张地询问。

“没、没事。”谈易攥起右手,作势起身,“我去洗手间用凉水冲一冲。”

孙屹然给她让道,谈易微垂着头,眼神有些慌乱,抄起手机快步往洗手间走去。岳龙雨目色沉沉,抬眼看去,她两只耳朵红得几乎滴血。

谈易心跳如擂鼓,好不容易到了洗手间,先打开手机给孙屹然发了个消息。

谈易:“不要说两年前的案子,他是当事人。”

紧张地等了好一会儿,收到他的回复:“明白。”

谈易吊着的心终于落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出灼痛,立刻打开水龙头对着手指尖一个劲地猛冲。

刚才一时情急,直接伸手去碰明知滚烫的漏勺,虽然掌握了力道,不至于把自己烫出好歹,但现在想想也是够蠢的了。谈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好气地小声骂了一句:“呆头鹅……自讨苦吃,就说去上厕所也行呀。”

没用,就像吵架的时候憋不出一句话,完事之后脑子里千头万绪只气自己没发挥好一个样。她很难在这种需要急智的情形之下选择最优解。

等到指尖和脸颊双双降温,谈易神色如常地回到座位上,听见孙屹然问她吃不吃糍粑,而后,他很自然地把话题扯到成都的著名小吃红糖糍粑上去了。

岳龙雨还是不冷不热的表情,埋头吃肉,摆明了就是来蹭饭的。

谈易很感激孙屹然,她开始相信裴女士对他的正面评价,这个人可靠且细心。或许——他会是一个好的伴侣。

饭后孙屹然邀请谈易去看电影,谈易迟疑地望向岳龙雨,却得到了一个兴致缺缺的回应:“我没兴趣。”

而后,岳龙雨起身走了,看都没看谈易一眼,身体力行地表达了自己对接下来的行程毫无兴趣这一态度。

谈易隐约觉得岳龙雨今天情绪不对,但最大的雷已经避开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少年总有千头万绪,她无须插手——他会自己消化的。

孙屹然是开车来的,电影结束后,他开车送谈易回家。

路上孙屹然不可避免地提及岳龙雨,他说:“你早就知道那小孩是什么来历了?”

“嗯。”谈易说,“但是他不晓得我知道。这孩子脾气倔,要是不高兴了,很难哄的。”

孙屹然偏头看了谈易一眼,脸上还是宽和的笑,眼底却冷淡了下去,他说:“为什么要哄他?他都已经是个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

谈易不觉有异,认真地回答:“也不能算哄吧,只是不想因为这件事把关系闹僵,我怕他一气之下就再也不跟我联系了。”

“什么意思?”

谈易说:“如果有可能,我想慢慢引导,让他走回正途。”

“这种事,你怎么能替他做决定。”孙屹然语气淡淡的,“他应该为他自己的人生负责。”

“道理是这么说没错。”谈易笑了笑,“但是作为过来人,你明知道他现在在走一条岔路,会经历比别人多很多倍的痛苦……就真的很难做到袖手旁观。”

孙屹然眉头微蹙,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被他抿了回去,最后只说:“希望他不辜负你的苦心才好。”

“不会的。”谈易笑着说,“说来也奇怪,我对他很有信心。”

孙屹然嘴角浮起一个淡漠的笑,语气也轻飘飘的:“是吗?”

谈易家所在的小区古旧,单行道本就狭窄,更是横七竖八地加塞了各种私家车,外来车辆很难适应里面的弯弯绕绕。

“就送到这里吧,别进去了,我家就在大门边的这一栋,很近。”

谈易在小区门口就下了车,她对孙屹然摆手道别,“谢谢你的招待。”

“小易。”孙屹然降下车窗,注视着她,“你今天开心吗?”

“嗯?”谈易愣了一瞬,又礼貌地笑,“开心啊。”

“那就好。”孙屹然的语气和眼神无一不温柔,“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我真的希望,你在我身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突如其来的剖白惹得谈易一阵发蒙,她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对调情一事毫无经验。

“回去吧,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在孙屹然很快就放过了她,没有让这尴尬的时刻留存太久,谈易松了口气,冲他摆摆手,转身进了小区。

初夏的夜,风里藏着应季的栀子花香,小径旁曳地的枝条还恋着春天的软。月朗星疏,人影依稀,谈易想着刚才在车里和孙屹然的对话,漫不经心地往前走。

小马市就这么一点大,岳龙雨当初所做的事又那么深入人心,很难保证接下来他任助教的日子不会有人重提旧事。

谈易不知道岳龙雨对这件事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是一点就炸,还是不痛不痒?

谈易没有头绪。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和岳龙雨相交甚密,却从没有贸然提及此事。她觉得自己会找到合适的时机,和他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即将踏进自家门洞时,看见楼前路灯下杵着条细长的人影。

谈易惊讶地僵在原地,反复辨认了好久,才犹疑地走上前去,试探地问:“岳龙雨?”

是他。

谈易看清了人,在距离岳龙雨半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你怎么在这里?”

岳龙雨闷声闷气道:“看月亮。”

谈易纳罕,下意识往天上瞟,还没等目光追逐到月亮本尊,岳龙雨低沉又无奈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我在你家门口,除了等你,还能有其他原因吗?”

很好,自己又犯蠢了。谈易光速收回视线,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清了清嗓子,说:“你等我干吗?”

“你早就知道了吧。”岳龙雨语气干涩,情绪低迷,“我是什么人,你早就知道了吧。”

谈易身子一紧,立刻调动全部思绪来应对他的话。

怎么回事?岳龙雨还是发现了她知道他以前的事?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谈易虽然一直在等待能和岳龙雨开诚布公地聊起过去的时机,但是绝对不是今天,不是现在。谈易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这也是她“谈三稳”这个外号能叫响的根本原因。可此时此刻,岳龙雨的出现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谈易只能见招拆招。

“嗯,知道一些。”谈易小心翼翼地回答他。

果然。

岳龙雨心底的草原一片荒芜,瞬间入了秋,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觉得这几天自己在谈易面前极力积极表现的样子简直傻透了!

原来他在她面前,早就赤裸裸地暴露了所有秘密。她在明他在暗,她就这么看着他耍活宝呢!

“一些?一些是多少?”岳龙雨的语气难以自制地变得尖锐,“是知道我把人打进医院打成二级伤残,还是知道我进了少管所蹲过两年号子?”

“你别激动。”谈易温声劝解,“咱们有话慢慢说……谁跟你说我知道这些的?”

岳龙雨没法不激动。

今天晚上,就在谈易去洗手间的时候,他本已经松了口气,谁知孙屹然低头看了看手机,而后对他说:“你们谈老师真的是用心良苦。”

“什么意思?”岳龙雨当时就直觉不对,聪明如他,很快就猜了出来谈易那一通慌乱的操作是为了掩饰什么。

岳龙雨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着孙屹然用隐晦又做作、好为人师的悲悯语气对自己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做错了事要学会承担。踏实一点,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懂什么。”岳龙雨被他的话恶心到了,毫不客气地回敬他,“教我做人,你还不够资格。”

孙屹然完全没有动怒,他微微耸肩,靠着椅背,淡然开口说道:“你不是我的学生,我没有教你的义务。我只是心疼小易,她不想让你难堪,用这种方法来打断我说话……如果你连这都不能体恤,我真替她不值。”

很好,三言两语就已经把自己和谈易牢牢绑在一起,共同教育他这个外人了。岳龙雨冷冷地看着孙屹然,咬牙忍住了摔桌子走人的念头。

可是那时候受的全部委屈,到了谈易跟前,千倍百倍地膨胀而出。

“不需要谁说。”即便再委屈,岳龙雨也没提孙屹然半个字,他不屑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孙屹然是个小人,他捞起谈易的右手,让她看着发红的指尖,“你当我是傻的吗?”

谈易抵赖不过去,只能点头:“嗯……我确实都知道。”

岳龙雨愤怒极了,声音不自觉地放大道:“你都知道还在我面前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又气得冷笑,“怪不得,我说你为什么要让我给你当助教呢……你可怜我?觉得我一个少管所出来的高中肄业生找不到工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

谈易的手被他握得生疼,随便他怎么说,反正她根本不和气头上的他对着干,他手上稍微加了力道,她就小声求饶,说:“轻点。”

又是这种拳头陷进棉花里的无力感,岳龙雨一下子松开手。

谈易低头活动手腕,给足自己时间慢慢理顺思路,她说:“不然呢。我知道了以后,应该敲锣打鼓地在你耳边说,岳龙雨,你别忘了,你是进过少管所的孩子。我应该这么说吗?”

岳龙雨张口结舌。

“你觉得是我可怜你,可是相比之下,我们俩之间怎么看都是我更可怜吧?”谈易又说,“我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就连吃的都不如你多。你说我可怜你,我拿什么可怜你?”

“要是我帮别人找工作,就能让自己觉得很伟大并引以为傲的话……”谈易慢条斯理地发动第三轮进攻,逐一拆他不成逻辑的论点,“那我干脆别当老师,去当猎头好了。”

发现自己被克得死死的却不觉得憋屈,反倒让岳龙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无限饱胀,他急需一个出口。

岳龙雨绕着谈易来回暴走几圈,仰头用力地呼出一口气。

谈易屏息凝神。

最后,岳龙雨的语气软了下来:“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弦月当空,仅两人并肩宽的小径边影疏阴浓,暗香浮动。低矮的灌木丛间偶有虫鸣,未及盛夏,声弱音懒。

谈易光裸的小腿肚子被夜风吻遍,近旁的植物触须轻轻挠着小臂,勾起一阵阵的痒。

她在心里斟酌字句,一时没搭腔。

岳龙雨等了片刻,见谈易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语气又缓和一度。

“我不凶你了,你跟我说说。”

谈易被岳龙雨堵在道路中央,置身于他颀长的影子里,听着头顶传来他含着委屈的声音,她突觉一阵心忪。刚整理好的思绪又被打乱,脑子里没来由地拟出一盒被打翻的糖罐子,五颜六色的半透明水果糖,裹着亮晶晶的糖霜,在阳光下滚落一地。她脑中的小人追着去捡,脚丫踏着光斑。

“我是无意间知道的——有个学生认出了你。”思绪回笼,谈易对岳龙雨说,“那个时候,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你对我的误解很深,我不想激化矛盾,与你为敌。”

“既然那个时候你不想管。”岳龙雨说,“后来为什么来找我?”

“高考第二天,你送我去医院,我很感激你。”

“你只是想报答我?”

“不只是,我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这两句都是实话,所以谈易说得很顺畅。可她没有提及李晚照的录音,也没有把自己和宋柳君的谈话告诉岳龙雨。

其他解释岳龙雨都能听进去,唯独一句,让他不能释怀,他又问:“你刚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幅画你怎么解释?”

谈易抬头,眼里跃动着点点光泽,她一览无余的惊讶神情被岳龙雨看个分明。

“你……看到画了?”

岳龙雨低低地“哼”了一声,嘀咕:“我长眼睛了。”

可他还是没有去参加高考,他看见了,也知道她做过努力,只可惜,他还是选择了放弃——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她的努力和他的选择之间没有任何正相关。

一瞬间,岳龙雨又清晰地看见谈易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她的神情恢复平静,嘴角扯了扯,浮出一抹自我消解的浅笑。

这笑容很扎眼,岳龙雨心里拧麻花似的揪成个疙瘩。他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顺手就画了。”谈易漫不经心地应答,“还不错吧。”

明知道这句不是出自她本心,岳龙雨还是觉得很难受。

“我的解释你还满意吗?”谈易见他许久没有回应,轻声问。

“嗯。”他闷闷地回答。

谈易舒了口气,试探道:“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还没来得及走,小臂一热,被岳龙雨伸手握住了。

谈易抬眼望过去,以目光询问他,岳龙雨突然露出堪称可怜的神情,说:“我能跟你上去吗?”

这是哪门子爱好?

谈易以疑问的口气“哈”了一声,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跟讲义上画的熊猫头差不多了。

岳龙雨伸出胳膊给她看,低声嘀咕:“痒死了。”

借着路灯的光,谈易看见他胳膊上鼓起大大小小的蚊子包,最可怕的有一元硬币那么大,表面布满抓挠的痕迹,有的地方抠得狠了,渗着点点血丝。

谈易眉头皱起,问:“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岳龙雨没吭声。

谈易脑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想,她脱口问:“你不会吃完饭就过来了吧?你知不知道刚入夏蚊子有多毒?你看着挺伶俐的,怎么……”

怎么傻乎乎的啊?

后半句没说出来,因为谈易瞥见岳龙雨突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谈易问他,满脸不可思议。

岳龙雨努力忍住,振振有词道:“因为痒。就像别人挠你痒痒,你忍不住要笑一样。”

“能一样?”谈易转身往楼栋里走,“上来的时候声音小点。老房子隔音不好,别吵到隔壁阿婆睡觉。”

岳龙雨轻手轻脚地跟上去,忽然想到什么,脚下一滞:“你……你爸妈在家吗?”

“我爸妈不跟我住一起。”

岳龙雨脚底当即安了弹簧似的往上一蹿,谈易的阻拦声还没发出,只见他一下蹦了五阶台阶,落地轻飘飘的,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噪音。

谈易傻眼。岳龙雨回头扬扬得意地冲她挑眉,噔噔几步又往上跳。

他到底在乐什么?刚刚不还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他的委屈样吗?

谈易百思不得其解,但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仰头轻呼。

“岳龙雨!”

岳龙雨用愉快的气声应她:“我很轻盈!不会吵到人。”

轻盈什么哦。谈易站在楼梯口往上看,没好气道:“我家住四楼!”

岳龙雨快蹿到房顶了。

三分钟后,岳龙雨乖乖地跟在谈易身边,看着她掏钥匙开门。

岳龙雨问:“那个孙屹然跟你回来过吗?”

“是孙老师。”谈易一边纠正他,一边推门进玄关,“我们才认识几天,怎么会把他往家里带?”

赢了!岳龙雨一阵暗爽。

“那你怎么把我带回来了?”岳龙雨唇角翘得老高,“我们认识也没几天。”

“能一样吗?你是我学生,他是……”谈易有点卡壳,脸上可疑地红了一下。

岳龙雨急了:“他是你什么?”

“反正不一样。”谈易匆匆说完,抬手开灯,弯腰换鞋。

岳龙雨心头的暗爽烟消云散,不悦地吸吸鼻子,突然闻到熟悉的柑橘香气——和谈易身上的香味一样。他的目光往里探,很快就找到了气味来源,客厅置物架上摆着个香薰机,正往外逸散着袅袅香雾。

“你不是对橘子过敏吗?”岳龙雨说,“用这个没事?”

“没事!”谈易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上露出万幸的笑,“不能吃,能闻也行。”

岳龙雨淡淡地想,这个人在苦中作乐这一项上,还真是天赋异禀。

谈易换了拖鞋,岳龙雨直接蹬掉鞋子,穿着袜子往里踩。谈易想了想,没拦住他——大小伙子不至于因此受凉,而且鞋柜里的家居鞋也没他的尺码。

进了屋,岳龙雨反倒老实,在客厅杵着,目光没敢乱瞟,只瞟了几眼墙上的挂画。

“这些都是你画的?”岳龙雨问。

“嗯。”谈易推门去卧室拿了风油精出来,见他还站着,说,“坐呗。想喝什么去冰箱里拿。”

岳龙雨应了声,拉开冰箱冷藏室的门,里头干净整齐,但没有任何食材。下层摞着面膜,上层摆着两排饮料,分别是旺仔牛奶和养乐多……劝退了,他悻悻地关上门。

“没有你喜欢喝的?”

“没有罐装可口可乐的冰箱,怎么能称之为冰箱?”岳龙雨痛心疾首,“这都是什么幼儿园饮料?”

谈易把风油精递给岳龙雨,又拆了包酒精湿巾让他先擦擦皮肤消毒。

岳龙雨往掌心倒了一大摊绿莹莹的风油精,搓澡似的往两条胳膊上招呼,又把手伸进衣摆里,没捣鼓几下,突然顿住了,嘴角抿着,抑制住扬起的态势。

“怎么了?”谈易问他。

“我够不着。”岳龙雨理直气壮地回答她,“后背也被叮了。”

“给我吧。”谈易从他手里拿过风油精,“衣服撩起来。”

岳龙雨两手揪住衣领子,往上一抻,直接把T恤脱了。

谈易:“倒也不必如此……”

“省得弄脏衣服。”岳龙雨有理有据。

岳龙雨丝毫不觉得羞耻,他的身体是他骄傲的源泉,心里甚至想,你看吧,你看够了,就对别人提不起兴趣了——我是最好的。

可谈易没法像他那么坦荡。岳龙雨自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天起,就被她默默定位为自己的学生,也就是晚辈。平时相处,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那天他送她去医院,可那天事出有因,谈易又烧得神思恍惚——不像现在,她清醒得能再备三日份的课。

这间几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暧昧,偏偏他还赤身坐在自己面前。岳龙雨腰背结实,胸膛宽阔,当这一切如此分明地袒露在谈易面前时,她终于认识到一件事。

他不仅仅是她的学生,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谈易用力咬了咬嘴唇,收敛散乱的思绪,迫使自己冷静。她把注意力转移至岳龙雨触不到的脊背处。

家里灯光充足,岳龙雨皮肤表面的真实惨状一览无余。纵然没有密集恐惧症,谈易还是忍不住起了阵鸡皮疙瘩,她不由得问:“你是什么血型?怎么这么招蚊子。”

“早辟谣了,跟血型没什么关系。”岳龙雨嘀咕,“是我新陈代谢快,运动量大,二氧化碳呼出量也大,蚊子冲着这个来的。”

谈易没被普及过这个知识,“哦”了一声,说:“怪不得,蚊子几乎从不咬我。”

“它们是可怜你没几两肉吧。”岳龙雨道,“再吸你几口血,估计你站都站不稳了。”

“我有那么弱吗?”

谈易把风油精点在指尖,涂抹在岳龙雨背后的蚊子包上。岳龙雨原本还大大咧咧的,可她微凉的指尖触在他后背上,岳龙雨不由自主地绷起了全身的肌肉。

怎么感觉……更痒了?

他攥了攥拳头,稳住自己的呼吸节奏,生怕被谈易察觉出来。可随着谈易手指的动作,岳龙雨背过去的脸上神情逐渐变得难以控制,这使他不由自主地开口提示:“重一点。”

怎么会这么说?!太羞耻了!岳龙雨内心呼啸,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了。

谈易的动作停了片刻,岳龙雨头皮发紧,全身僵硬。好在谈易马上给了他回复,语气波澜不惊,应该是没察觉出什么:“好。”

他吞了吞口水,直到谈易涂完风油精都没敢回头。于是,他也错过了一睹谈易满脸通红的时机。

谈易在岳龙雨身后极其缓慢地无声深呼吸,她在心里默念:这个人一刻也不能在她家停留,要赶紧打发走。可就在谈易站起身,准备发表赶人宣言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  小易呀。”  是裴睦的声音,  “  你回来了吗?  怎么不回我微信?”

谈易和岳龙雨几乎在同一时间弹起身子,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名为惊慌失措的情绪。

“我妈。”谈易做口型告诉岳龙雨。

她六神无主:大半夜的,裴女士要是进来看见这么一幕,要怎么解释?

“你不是说你们不住在一起?”岳龙雨回以气音。

他忐忑不安:大晚上的,她妈妈要是看见他没穿衣服在这里,会不会以为他耍流氓?印象分直接归零了!

谈易:“确实不住一起……她住隔壁啊。”

岳龙雨陷入沉默。

裴睦又敲敲门,声音提高了一些:“小易?”

“啊,我回来了!”谈易急中生智,突然硬着头皮扬声应答,然后拼命给岳龙雨使眼色,用气声道,“去里面!关好门!”

岳龙雨得了这个指令,飞也似的冲向谈易的卧室,带上了房门。

“给我开个门啊,我没拿钥匙。”裴睦在门外道。

“来——了——”

谈易一打眼看见岳龙雨的T恤,急得团成一团直接塞到茶几下面的抽屉里去了,又冲刺到玄关,抄起他的鞋子,塞进沙发底下,而后一溜小跑去给裴睦开门。

门一开,裴睦就皱起眉头:“你屋里怎么这个味?”

谈易傻眼了:“啊……你闻到什么味道了?”

怎么回事?裴女士不是属狗的啊,还能闻出男人的味道?

“你打翻风油精了?这么冲鼻子。”裴睦一边往里走,一边用手作扇,在鼻子前来回挥动。

原来是说这个味道。

大起大落得太快,谈易心虚得浑身冒汗,右手捂着胸口防止心脏蹦出来,连声音都在发颤。

“哦……我被蚊子咬了一下。”谈易说,不敢直视裴睦。

“稀奇了,你也会被蚊子咬?”裴睦好奇地探头过来,“我看看。”

苍天一定要这么玩她吗?

谈易揪着自己的衣裙下摆,心一横,说:“就一个小包,在屁股上。你、你怎么还不睡?过来什么事啊?”

“哦对。”裴睦被谈易提醒,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她把手机拿出来,递到谈易跟前,“这个电视剧我就差最后的大结局没看了,说是要会员才能看最后一集。你不是有账号吗,帮我登一下。”

说着,裴睦又念叨:“我刚才发微信问你了,你没回我,我就过来看看。”

谈易低头操作裴睦的手机,说:“我也才回来,还没来得及看手机。”

“你今天跟小孙出去约会了?”裴睦八卦地凑过来问,“感觉怎么样?”

“挺、挺好。”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裴睦端详着谈易,抬手去试温度,“不会是穿裙子着凉了吧?”

“没有,我就是有点热。”

谈易的身体状况是整个家的头等大事,宁可多虑,不能错漏。

裴睦还是不放心,说:“你去里面躺着,我给你量体温。”

“啊?”谈易几乎破音,又立刻修正态度,可提心吊胆之下,说出口的话都支离破碎,“不、不用,我自、己行。”

“你今天怎么了?”裴睦狐疑地看着谈易,一针见血地问,“心虚什么?”

谈易快哭了,她没那个在裴睦跟前装蒜的道行。

“遇到点事……”谈易手心几乎汗湿,她尽可能用实话来掩饰,“不太想让你知道,以后……我以后再跟你说。”

裴睦的神情凝重起来,看着女儿捏着手机,指骨都要变形了,她终于忍不住问:“小孙没欺负你吧?”

“啊?没有没有!”这回谈易否认得很干脆,“你别想多了,不是那回事!”

“行吧。”裴睦把手机拿回来,说,“会员登上了吧?”

“登上了。”

裴睦又多看了谈易两眼,说:“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我最近看那个新闻,有的男的会用什么精神控制……你要是觉得受委屈,或者感觉有自卑情绪了,不要憋着不说。”裴睦说,“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你是我的女儿,我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知道吧?”

“嗯……”

“行了,你这一身汗的,去洗洗睡吧。”

裴睦带上门出去了,谈易两腿一软,要不是扶着墙,差点就瘫了。

太荒唐了。谈易苦笑,早知道还不如让岳龙雨在客厅,大不了多解释几句,也不会像现在,撒一个谎,再用无数个谎去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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