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故事另一面
“我没事。”
岳龙雨下意识地弯腰,想打横抱她,被谈易拒绝了。
“扶我一下。”谈易又说,岳龙雨连忙伸手,谈易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这会儿小摊摊主终于逮着空跑过来骂人,碍于岳龙雨刚才的凶悍,不敢叫得太过:“我这桌烧烤都废掉了哎,你、你们别走啊,我要打电话找警察的!”
“别叫警察。”谈易连忙制止,挤出笑来安抚摊主情绪,“这钱我赔给您。”
“我来。”
不管怎么说,这场斗殴对摊主而言都是无妄之灾,岳龙雨的表情再难看,也没道理迁怒无辜的人,他找了张干净的板凳,让谈易先坐下,自己拿着手机去给摊主转账。
回来的时候,看见谈易的手还捂在腰上,岳龙雨拧着眉,蹲在她跟前,把所有情绪往回收,声音压得很低:“我带你去医院。”
别人他不清楚,但谈易,岳龙雨想,可能会软组织挫伤。
谈易被他的严肃吓了一跳,说:“不至于,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弱……你让我坐会儿。”
“那你让我看看伤。”岳龙雨说,“疼得厉害吗?我不放心。”
谈易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对上他笔直坦荡的关切目光,她忽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天气燥热,谈易按在腰上的手掌心出了薄汗,她觉得疼痛感已经减轻大半,更多的是一种无从追溯的酸麻。
她决定岔开话题。
“你要给我的解释,和今天这件事有关吗?”
岳龙雨的情绪被谈易的话轻易撩动,他摇摇头,隔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谈易又问:“你打算告诉我吗?”
这回岳龙雨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蹲在面前的这个少年,脸上只剩下温柔和真诚,和刚才那个凶戾毕现的模样相去甚远,谈易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快速地缩回手:“那我们换个地方说。”
“好。”岳龙雨想了想,说,“去石林海滩吧。”
石林海滩是小马市市民夏日消暑的最佳去处之一。
月光清泠,海浪声阵阵。沙滩边全是卖水果捞、汽水和冰激凌的小店,出租躺椅和帐篷的店家更是数不胜数,家长们带着孩子来堆沙堡,恋人光着脚丫沿着海边散步,这里兼具热闹与静谧,极富浪漫也充满烟火气。
岳龙雨找了处相对安静的礁石滩,让谈易站着别动,自己跑去租躺椅。不多时,他单手扛着两张折叠椅回来,另一只手拎着一盒水果捞,胳肢窝里还夹着瓶盐汽水,哼哧哼哧地朝谈易跑过来。
谈易觉得画风奇异,他们不像是来谈事情,反倒像是在约会。
这个念头的浮现,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此地光线昏暗,明明不会有人认出她,谈易还是往人迹更少处走了几步。
等到岳龙雨支好椅子,把水果捞放到她的手心,谈易垂眼看见纸碗里挤挤挨挨的草莓、蓝莓和奇异果,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她想逃了,开口说:“其实……有些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不,我必须告诉你。”岳龙雨语气笃定,他说,“别人知不知道无所谓,但你不能误会我。”
谈易指尖颤了一下,有话说十指连心,她不确定自己的心是不是也跟着颤动了。
海风拂面,谈易坐在椅子上深深呼吸,试着驱散所有陌生的情绪。
“好吧。”最后她说,“你慢慢说。”
“刺”的一声,是岳龙雨拧开汽水瓶的声音。谈易的余光追过去,岳龙雨仰脖喝水时喉结一动一动的。他一口气喝完了半瓶,发出畅快的叹息。
“秦雪微是二中的,朋友多,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名气就很响。”
岳龙雨以这句话作为开头。
谈易“嗯”了一声:“叶晴空说,她是二中校花。”
“对,很多人这么说。”岳龙雨没否认,“高中那会儿很多人追她,学校里面、社会上的都有——曹孟飞就是其中之一。但是曹孟飞挺能混的,带人半道劫过秦雪微,说是什么喜欢她,只想跟她聊聊天,但那种人……手段很脏。”
谈易没搭话,用塑料叉子叉了颗个头最大的草莓吃,有点酸。
“我对秦雪微有好感,帮她打过架,曹孟飞的朋友不敢惹我,所以,秦雪微答应让我罩着她。”岳龙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有点羞耻,连忙解释,“那时候我们上学,还蛮流行这种说法,听起来很酷……”
不解释还好,解释完,岳龙雨觉得更羞耻了。
谈易表示理解:“我们上学那会儿,还有更土的说法,叫‘护花使者’。”
两相比较,果然是谈易那时候的叫法更土,岳龙雨心里好受了一点。
青春期的少年总有爆棚的保护欲和无数冲动的理由,想成为男人,想尽可能多地展示自己的力量和魅力,谈易觉得这很正常。
“所以,我经常送她回家。”岳龙雨接着说,“但是曹孟飞还没罢手,换了种方式骚扰她。秦雪微虽然有点烦他,但是没拒绝。”
谈易一愣:“什么方式?”
“送礼物。”
谈易纳闷:“秦雪微收别人的礼物,你不生气?”
“我没跟她在一起,哪有立场生气?”岳龙雨认真道,又嘀咕,“那时候应该也有点不高兴,但是她说现在大家都是朋友,她不想把关系处得太僵,也不想在上大学之前谈恋爱。我当时觉得挺有道理的。”
谈易有点怜悯地看着岳龙雨,她觉得当年的他,脑门上可能就写着三个大字——愣头青。谈易在心里点评,这人智商是够的,情商太低了。
不过也难怪,四肢过于发达,要是双商也那么高,那就不算正常人类了。
谈易:“后来呢?”
“有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哭了半宿。”岳龙雨说,“她那天跟朋友聚餐喝多了,然后碰到曹孟飞和他朋友,两伙人半推半就地又去攒唱歌的局,结果在KTV玩过火了,秦雪微被拍了不雅照……”
谈易摸摸鼻尖,觉得自己的学生时代和岳龙雨描述的那个差得有点远。
“后来曹孟飞老拿照片说事,秦雪微不堪其扰,我觉得她很可怜,所以答应她不会让她再被曹孟飞欺负……可是,我没做到。”岳龙雨语气低迷,“曹孟飞变本加厉,转头就把照片当成生日礼物,在大庭广众之下送给秦雪微,被我撕了。”
谈易想起叶晴空的描述。
在叶晴空的认知里,曹孟飞是个“心肠不坏的富二代”,那天他送的装有秦雪微不雅照的信封被岳龙雨撕碎,经过叶晴空的转述,也变成了岳龙雨对“情敌”的针对。
谈易有点唏嘘。
同样一件事,在不同人口中有了不同的解读。事实总是被偏听偏信的人,涂上更炫目的水彩,掩盖本真,并肆意地流传出去,到最后还有多少人会追溯其源头的真相呢?
“我警告曹孟飞不要再去招惹秦雪微,本来以为他至少会消停一段时间,可谁知道……当天下午,我就收到了秦雪微给我发的微信定位和求救消息。”
谈易神情一凛。
岳龙雨拧开瓶盖,把剩下半瓶水喝掉了,塑料瓶被他捏着,发出难听的响声。
那段回忆即便是现在想来,也让人感到压抑痛苦,哪怕秦雪微后来对他的态度再不堪,岳龙雨再失望、再崩溃,也很难就这件事本身苛责于她。
“我打电话回去,手机被关掉了。等我从璞塘打车赶过去,已经迟了……”岳龙雨轻声说,“曹孟飞家小区旁边的公园,有一片小树林,本来就很少有人去,何况那天还下了大雨。”
谈易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最真实的面貌会是如此。
她听过叶晴空的版本、宋柳君的版本、社会新闻的版本,可不管哪一个……竟然都不是真相。
那天,秦雪微被曹孟飞欺辱了。岳龙雨到的时候,秦雪微双颊红肿,浑身都沾满了烂泥和脏土。
看到岳龙雨,秦雪微放声恸哭。
“你怎么现在才来?!”
她的质问让岳龙雨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没用的人。
“我是狠狠打了曹孟飞,我那天恨不得打死他!”岳龙雨压抑着痛苦的声音传来,“可是我没有……”
从他学武第一天开始,宋柳君、陈少纬……每个教过他的人,都让他牢记一件事——绝不恃强凌弱。不管是什么样的境况,绝不对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施加暴行,在赛场之外,绝不好勇斗狠。这是深深刻入他骨血之中的教诲,哪怕是在那样出离愤怒的情况之下,岳龙雨也守住了那条底线。
可惜没有人信他。
那天之后,曹孟飞被打成二级伤残的消息传出,铺天盖地的舆论消息淹没了岳龙雨。
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他,斥责、辱骂数不胜数。有人说他早恋,有人说他校园霸凌,有人说他混黑道……什么样的诋毁和羞辱都有。
就连陈少纬和宋柳君都来质问他,是不是他一时冲动,把人打残了。
被诘问得太多,连岳龙雨自己也产生了怀疑——是不是那天他愤怒得失去了理智,所以真的失手了?
岳龙雨低声说:“后来伤情鉴定书出来,我只能认。”
谈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皱眉想着整件事,脑子里突然过电般闪过一个念头,她猛地扬起上半身,看向岳龙雨。
“但你认的是故意伤害罪!可明明、明明……”谈易的内心掀起巨浪,眼眶内不受控地迅速聚集起泪水。
她全都明白了!她明白为什么宋柳君会说“打也打了,吓也吓了,他是打定主意要扛到底的。龙龙从小决定了要做什么事,谁都拦不住”,为什么会说“他是男人,我跟他讲得很清楚,如果他决定要扛,就不许后悔,就要扛住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变故”!
谈易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她艰难地开口,说:“你根本没提秦雪微,你把她完全从这件事里择了出去……只说是自己打了曹孟飞?”
“不管是什么原因,人我打都打了。”岳龙雨说得很平静,“这种事要是说出去,她一个女孩,往后要遭多少轻视啊。”
那天秦雪微哭得太惨了,她求岳龙雨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否则她没脸再活下去了。
岳龙雨答应了她。
谈易在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让人难以置信的信息,以至很难分辨清楚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她知道,如果当初岳龙雨把秦雪微的事情说出去,如果这个事件被定性为曹孟飞强奸在前,岳龙雨是为了救人失手伤了他,绝对不会有这么重的刑罚,舆论也不会一面倒地偏向曹孟飞。
可如果是那样,秦雪微必然要为他做证,这件事必然会被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岳龙雨选择了保护她,选择了自己把所有责任担下来。
他甚至信誓旦旦地向宋柳君保证,他就算去少管所,出来之后也会是最优秀的那个。
谈易闭了闭眼,在心里说,他做到了。
可是出来之后,被岳龙雨用两年自由时光保护着的那个女孩子,却对他没有半点感恩之心。
谈易这时候再想到秦雪微的录音,只觉得愤怒,无比愤怒!若是那个女孩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她恐怕也很难不失态。
岳龙雨只是依约向她陈述事实,并不知道谈易的内心变化。他说完这一切,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脸埋进掌心:“这些天,我联系了从前的朋友……我不想证明对错,只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会无端挑衅的人,不会冲动到去伤害半点不懂格斗技巧的人。但是肯为我说明解释的,只有奶油。我担心你觉得奶油和我关系太好,所以偏袒我。”
谈易望向岳龙雨,她问:“为什么……要向我解释?”
“我担心你像别人那样怕我,误解我。”岳龙雨低声说,忽地又苦笑了一下,“我怎么都没想到,证据今晚自己跑到你面前了……曹孟飞那伤情鉴定书居然是假的。”
鉴定书是假的,被保护的女孩子是不值得的。他白白搭进去的这两年和自小的梦想,却是切切实实的。
说到最后,他又笑不出来了。岳龙雨安静地望着谈易,不再有半点掩饰,他语气低落,对她说:“谈易,我真的很生气,也很难过。”
谈易的手指在纸碗边沿无意识地抠着,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我能理解。”
良久,谈易低声回应岳龙雨。
她能理解他在听到秦雪微录音时的失望难过,也能理解他今晚看到曹孟飞时爆发的愤怒。可是,谈易想到岳龙雨刚才的凶狠暴戾,依旧后怕。
“如果我没有拦住你……”谈易问他,“今天你预备怎么收场呢?”
岳龙雨沉默。
“如果你真的又对他动了手,按照你撂下的狠话,把他打成重伤,会有什么后果?”谈易把手里的纸碗放在一边,偏头去看岳龙雨,“想过吗?”
谈易的话不带苛责,也没有恶意的揣度,她语气沉静,涓涓细流一般淌过他的心田,岳龙雨渐渐平静下来,他进入谈易的语境。
情绪一时上头,刚才的他哪儿还有时间去想后果?岳龙雨扪心自问,万一谈易没有冲出来,他没有及时刹车,他会不会真的如自己所言,把曹孟飞打成重伤?
或许不会。对没有能力还击的人,岳龙雨怒气再盛,临到头了,也很难真的下重手。
可是谁又能保证不出现意外?
“没有想过。”理智完全回笼,岳龙雨的声音闷闷的,先回答谈易的问题,又说,“对不起……谢谢你拦住我。”
这么乖。
那种伸手摸摸他脑袋的想法又一次蹿出来,谈易小臂一动,又忍住了,顺势拢了下头发,吸了吸鼻子。
“冷吗?”
岳龙雨立刻问,他有点紧张,转头去摸谈易的挎包。托米约客的空调风大,谈易常备着空调罩衫。岳龙雨把谈易的薄外套从布包里翻出来,给她搭在膝上。
他半蹲在谈易身前,从谈易的视角看过去,只有一个匀圆乌黑的脑袋。
谈易心软得不可思议,她说:“如果高考前夜,你没有碰到那伙人,没有跟他们发生争执……你会按时去参加高考吗?”
“我去了。”停顿了许久,岳龙雨低声说,“半道被截了。”
谈易一怔。
高考前一天,岳龙雨离开“星光教育”之后遇到那伙人,确实和他们发生了口角。推搡之际,他们把那幅画扯破,才让口头争端发展到拳脚之上。岳龙雨还手,将画抢回来,也招来了几个小混混儿的围殴,他护着那画,几乎全程在被动挨打,不惜挂彩也要及时脱战。
本以为这件事告一段落,窝囊是窝囊了一点,但当下跟小人纠缠实在不值当。第二天岳龙雨还是一早起床,拎着文件袋准备去考试。
谁晓得在路上,他被“黑背心”带人给截了。
起先那一下闷棍是偷袭,岳龙雨微微踉跄,失了先机,立刻被几个人团团围住。可谁都不肯跟他打,那帮人早商量好了,狗皮膏药似的缠上来,就是为了拖住他,跟他耗时间,愣是等过了开考的点,才笑嘻嘻地松开手,一哄而散。
那天,岳龙雨知道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飞到考场去,他无力地顺势靠着墙根,自嘲地想,可能这就是吸引力定律。他被秦雪微伤透了之后,对高考完全丧失兴趣,思想集中在“拒绝高考”上,所以,与此相关的人、事、物就被吸引而来,引导着宇宙规律性运转的那股看不见的力量,也在阻止他。
“你还挺能找补。”岳龙雨头头是道地说那“吸引力定律”,谈易听得一头雾水,没好气地说,“什么看不见的力量……这可不是天灾,是人祸。”
岳龙雨憨笑,其实他扯这乱七八糟的,也就是活跃一下气氛,他不想看谈易那一脸显而易见的遗憾。
这一切是谁授意,岳龙雨心知肚明。但那个时候,他以为曹孟飞是恨他把自己打成残疾,所以有心报复。
是他造的孽,因果报应,他无话可说。何况岳龙雨原本没对高考一事抱有太高期待,此番错过,他虽怒气旺盛、心怀憾恨,情绪却并未到顶。
可又接连经历了秦雪微和谈易的几桩事,岳龙雨再想到高考那天的一切,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却只能忍着憋着,无从发泄。
直到今晚,冤家路窄,他被引爆了。
念头转到晚上发生的事,岳龙雨难免心绪起伏,他凝视着谈易,谈易静默无声,平静的目光却是最好的熨帖。
“还好……”岳龙雨低声呢喃,眼底情绪涌动,“还好你在。”
谈易失神许久,恍惚间,好像回到高考结束的那天。小马市下着大雨,岳龙雨将她送去医院,那时她刚醒来,听见岳龙雨说他放弃了高考。那么轻描淡写,好像压根就没有珍惜过这个机会,没有把她所做的努力放在心里。
失落、愤懑、无奈,那刻浮上谈易心头的情绪如此清晰,以至她觉得再与岳龙雨多说也无益。
但原来……竟是这样。
眼前的这个少年,看起来像个固执莽撞的刺儿头,但只要再多了解他一点点,就会知道,那些不过是假象。
如果可以得到他的信任,或许能一窥其实。如潮退后的沙岸,一切现出原貌。谈易看见他的赤诚、他的柔软、他的坦荡,还有一颗丹诚不泯的心。
谈易的手指搭在外套上,微微动弹,终究没忍住,伸到前面去,轻拍了几下岳龙雨的肩膀。但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也只变成一句:“不早了,回家吧。有什么事,咱们再慢慢商量。”
今晚过于密集的信息兜头砸过来,谈易相信岳龙雨自己也需要时间消化。从前的旧案是否能够翻盘,他和曹孟飞、秦雪微的恩怨要如何了结……桩桩件件都亟待妥善解决,他必须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等到岳龙雨把这些想清楚,他就该面对未来的自己了,他会有更重要的决定要做——那才是谈易最关心的。
不急,她想,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尽管谈易一再推辞,岳龙雨还是坚持把她送到楼下。
“我背你上去。”
“不用。”
“你受伤了。”
“我没……岳龙雨!”谈易低呼,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这个姿势很容易碰到女生的隐私部位,岳龙雨双手握拳,不让手掌挨上不该碰触的地方,全靠臂膀发力,“端着”谈易飞快地小跑上四楼。
大半夜的,谈易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又惊动裴睦,搞出上次那样的尴尬。好在岳龙雨手脚很轻,一路上来连声控灯都没亮。
天气闷,谈易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热气腾腾的。
等到岳龙雨小心地把她放到家门口,压抑着喘息声的时候,她又不忍心再责怪他的唐突。
“早点休息。”谈易低声说,“不要钻牛角尖,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我就来找你。”
谈易笑了下:“承蒙信任。”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了。
信任,原来他已经这么信任她了。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岳龙雨上完谈易的第一节数学课后,还愤愤地说她是个骗子。
门还没开,两人挤在狭窄的过道尽头,黑暗放大了感官的灵敏度,他们彼此都比平时更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谈易清晰地听见岳龙雨下意识吞咽的声音,甚至能够脑补出他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的画面。她的脸颊微微发热,突然觉得局促不安。
好在黑暗将一切遮盖,谈易清了清嗓子,作势低头去拿钥匙。
“我要进去了。”她说,言下之意是,你回去吧。
岳龙雨没动,也没有给她回应,谈易明显听见他的呼吸频率更快了。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脸颊烫得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发烧。
可事实上,谈易知道,自己只是心慌,她潜意识里害怕发生意外,害怕失去控制。
“暑假开课再……”
谈易的手握住包里的钥匙,想要下达更易懂的逐客令。
“谈易。”
与此同时,岳龙雨开口,郑重地念她的名字。
谈易的声音被截断,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岳龙雨呼吸深重,努力压了几下,才稳住声音:“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和她设想的不一样,谈易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又十分费解地在心里问自己:谈易,你原先设想的是什么?
“答应我吧。”
没得到回应,岳龙雨往前上了半步,声音软了几分。因为刻意控制音量,他这么闷声闷气,听起来竟然有点像在撒娇。
谈易攥了攥钥匙,冰凉的金属硌在掌心,终于让她清醒了一些。
“答应什么?”
“你别爱上孙屹然。”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谈易好不容易稳住的心神又乱了套,她呆怔在原地。
“这个夏天……”岳龙雨进一步请求,语气中满是恳切,“这个夏天结束之前,能不能别爱上他?”
沉默延续。
不想被岳龙雨察觉,为了按捺住狂跳的心脏,谈易进行了一次沉默、缓慢、绵长的深呼吸。
“为什么?”尽管已经努力调整,谈易开口时,语气仍然有点发虚,顿了顿,她只好选择更冷静的字句作为补充,“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在那之前,也许……不,一定!你一定能碰上另一个选项。”岳龙雨语速很快,他说,“那才是你的最优解。”
他太自信了,自信过头,简直不可一世。
谈易大脑放空了一瞬。好像有蚊子钻到身体里去了,细小的口器扎进心脏,放出足以麻痹人神经的特殊物质,等到它“嗡嗡”地叫着,愉快地饱食离去,谈易回过神来,就只能感觉到痒。
皮肤发痒,可以抓挠,可以涂抹药物。可是心痒难耐,又该用什么法子对付?
“谈老师……数学老师怎么会放弃最优解呢?”
岳龙雨持续地发起进攻,他黏糊地叫她,像是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可这个语气,让谈易觉得气氛更加暧昧了。
钥匙尖磨在指腹上,刺刺挠挠地疼,抵消了一部分痒。
谈易决定速战速决,她从他的逻辑下手,极快地回应:“如果是最优解,那当然很好。但如果不是呢?”
“一定是,我会证明给你看。”
“我自己会有判断。”
“好,我也相信你的判断。所以,你答应了?”
刺啦,清脆的钥匙声突然响起,盖过了两人的交谈声。谈易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很快门外就只剩下岳龙雨一个人了。
但就算是这样,岳龙雨也听见了她拽出钥匙之前那一声短促的回应:“嗯。”
他慢慢抬手,按上胸口,心脏的剧烈跳动如此清晰可感。
岳龙雨做了几个深呼吸,缓缓转身,往楼下走。
不急,他想,他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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