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儿时的记忆
诊所的挂钟停在三点整,齿轮咬合的最后一声闷响里,林夏指尖的朱砂点突然洇开。
她低头时,处方纸边缘正蜷起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半截挂号单,"李伟,45岁,主诉:心悸三月"的字迹被槐花瓣浸得发皱。
木门"吱呀"转动的声响裹着我一股檀香木味,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站在门槛上,手里的鳄鱼皮公文包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像骨头错位的闷响。
他领带夹上的碎钻晃得人眼晕,却掩不住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玻璃裂着蛛网纹,指针卡在凌晨四点。
"林大夫。"
男人的喉结滑动时,西装领口的红痕露了出来,像被什么东西勒过似的:"朋友说您能看...不是看身子,是看那些...躲在钱眼里的毛病。"
林夏刚把听诊器按在他胸口,就听见古怪的杂音。
不是心跳,倒像有一串铜钱在胸腔里滚,时而叮当乱响,时而沉寂得发闷。
她抬眼时,正撞见男人盯着药柜上的铜秤,指节在公文包搭扣上反复摩挲,留下深浅不一的白痕。
"您的办公室,是不是朝西?"
林夏抽回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道波浪线:"辰时见不到太阳,申时西晒得厉害。"
男人猛地抬头,领带夹撞在衬衫第二颗纽扣上。
"您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发紧:"去年重新装修,设计师说朝西招财,结果..."
他突然攥紧公文包,金属搭扣硌得指节发白:"三个月前开始,账上的数字就跟疯了似的,上午还七位数,傍晚就只剩零头。"
林夏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缠着创可贴,边缘渗出的血渍已经发黑。
"您总在烦躁时掐自己?"
她往脉枕上铺了一层新棉纸:"创可贴换得勤,但伤口总在同一个位置,该是习惯性动作。"
搭脉的指尖刚落下,林夏就皱起眉。脉象浮得像漂在水面的浮萍,稍一用力又沉得攥不住,忽强忽弱的节奏里,藏着一种被什么东西追着跑的慌乱。
她想起舒老札记里的话:"脉如潮涌者,多为外物所累,若潮汐失序,必是本心不定。"
"您抽屉里,是不是总备着三沓现金?"
林夏取过纸笔,笔尖在处方笺上悬着,"一沓留着应急,一沓准备投资,还有一沓...您自己也说不清要做什么,就看着它心里踏实。"
男人的公文包"啪"地摔在地上,露出里面的东西——三捆用橡皮筋缠着的钞票,最上面那沓的角已经磨白,像是总被反复数过。
他慌忙去捡的动作里,掉出一4张揉皱的汇款单,收款人地址是城郊的养老院,金额栏填着"5000",汇款人签名被墨水涂得看不清。
"上周..."
他的指甲抠着桌面裂缝:"养老院来电话说我妈摔了,我去交钱时,柜员说卡被冻结了。可前一晚,账上还有七位数..."
林夏的目光落在他西装内袋露出的存折边缘,折痕深得像道疤。
"您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是不是总锁着?"
她往砚台里添了点温水:"钥匙串上挂着一枚铜钱,您总在签合同前摩挲它。"
李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汗把她的袖口洇出深色。
"您见过?"
他的瞳孔收缩时,领带夹上的碎钻反射出药柜的影子:"那抽屉里是我爸留下的账本,1998年的,他说那年夏天进的三车药材,让他从破木屋住进了小楼。"
窗外的风突然变急,卷起满地槐花瓣扑在玻璃上。
林夏看见其中一片粘在"疏肝解郁汤"的处方上,正好盖住"陈"字的最后一笔。
她想起陈明德棉袄里的账本,那些墨迹在酒气里晕开的样子,倒和眼前男人颤抖的指尖很像。
"您最近是不是总做同一个梦?"
林夏提笔写下"远志10g",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梦见自己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装满钱的箱子,一边是个空木盒,您想去捡箱子,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李伟的呼吸突然变重,公文包的锁扣在他膝盖上磕出轻响。
"您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发飘:"昨晚又梦见了,那木盒上刻着我妈的名字,可我伸手去拿时,它突然变成了我爸的药箱..."
药柜第三层的玻璃突然震颤,萧护士早上放的牛皮笔记本滑了出来,翻开的页面上,陈明德的脉象图旁多了一行小字:"财如流水,堵则溃堤,疏则畅行"。
林夏想起萧老说过的话,有些病看着是身子的毛病,其实是心里的坎没过去,就像河道里的石头,不挪开,水永远不得安生。
"您尝尝这个。"
林夏从药斗里捻出一粒枸杞,放在他掌心,"去年秋天收的,比今年的沉些。"
李伟刚把枸杞放进嘴里,脸色就变了。
"是这个味。"
他的喉结滑动时,眼角突然泛红,"我妈总在我书包里塞这个,说'穷日子要像嚼枸杞,先苦后甜'。可她走那天,我正在签一个大单,没能..."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打断,屏幕上跳动的"张律师"三个字泛着冷光。
李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手指悬在接听键上迟迟不动,指节的青白里,藏着种既想接又怕接的犹豫。
"接吧。"
林夏往药碾里放了把合欢花,"有些电话就像淤堵的经络,不打通,永远不得劲。"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响,林夏都能听见些零碎的词:"...查封...账户...药材厂..."。
李伟的脸一点点白下去,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像握着块烧红的烙铁。
"他们说..."
他挂了电话,声音发飘,"说我三个月前进的那批天麻是假的,要查封仓库。可张老板跟我爸是老交情,他说..."
林夏突然按住他的手腕,这次的脉象比刚才更乱,像被狂风搅过的水面。
"您是不是在签合同前,跳过了验货环节?"
她的指尖感受着那股忽强忽弱的搏动,"您总说'老交情信得过',可心里头,其实在打鼓。"
李伟的肩膀垮了下去,西装后背的褶皱里,露出半截褪色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工装,胸前别着"药材厂"的徽章,正把个小女孩举过头顶,背景里的厂房烟囱冒着白烟,和现在李伟手机屏保上的高楼大厦,像是两个世界。
"我爸总说'做药材就是做良心'。"
他的指腹摩挲着照片边缘,"可去年冬天,张老板说有批野山参,价格比市价低三成,我想都没想就签了字。那单赚的钱,够我妈住最好的病房..."
药柜的铜环突然叮当响,林夏抬头看见萧护士站在门口,白大褂口袋露出的笔记本上,新添了行字:"1995年冬,陈记药材行因假药查封,陈氏七子散"。
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的影子里,藏着枚梅花形状的光斑。
"李老板。"
护士把一杯温水放在桌上,杯底的梅花纹和药柜上的发卡隐隐呼应,"今早去医院送处方,看见您母亲的主治医生了。"
李伟猛地抬头,领带都扯歪了。
"我妈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不是医药费..."
"老太太恢复得很好。"
护士的指尖在杯沿画了个圈,"只是她说,您总把'赚钱给她治病'挂在嘴边,可她床头柜的抽屉里,全是您小时候得的奖状,最上面那张写着'三好学生',旁边还粘着一颗枸杞。"
李伟的喉结剧烈滚动,突然从公文包掏出个铁皮盒。
打开的瞬间,林夏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些东西——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半张泛黄的奖状,还有一颗用红线缠着的枸杞。
"这是..."
他的声音哽咽着,"我第一次拿奖学金买的枸杞,给我妈泡水喝,她一直留着..."
窗外的挂钟突然"咔哒"响了一声,停在三点的指针开始缓慢转动。
林夏看见阳光在李伟的铁皮盒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落在那枚铜钱上时,反射出药柜上"陈记"印章的影子。
"您父亲的账本里,是不是夹着一张进货单?"
林夏往处方上添了味"茯苓","1998年7月15日,他进的三车药材里,有车甘草被雨淋湿了,他宁可赔本也没卖给药铺。"
李伟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
"您怎么知道的?"
他的眼睛瞪得通红,"那账本的最后一页,我爸写着'钱是流水,良心是岸',我以前总觉得是他老糊涂了..."
林夏把开好的处方推过去,上面的"疏肝解郁汤"旁,多了行小字:"远志、合欢花、茯苓各10g,水煎服,每日辰时一剂"。
"这药不是治病的。"
她的指尖点在"远志"二字上,"是帮您想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李伟的指尖刚触到处方纸,诊所的木门又开了。
穿藏青棉袄的老人站在门口,领口的香灰蹭在门框上,留下道浅痕。
陈明德手里的拐杖换成了新的,杖头的铜箍在阳光下闪着光,和李伟铁皮盒里的铜钱很像。
"林大夫。"
老人往屋里走时,后颈的富贵包晃了晃,"族里的小子说您这儿有好药,我来..."
他的话在看见李伟时顿住了,眼睛突然亮了,"你是...药材厂老李的儿子?"
李伟猛地抬头,瞳孔收缩成一点。
"您认识我爸?"
他的声音发紧,手不自觉地摸向铁皮盒,"我爸去世前总说,当年有位姓陈的老先生,在他最难的时候赊给了他一批药材..."
陈明德的拐杖在地上顿了顿,铜箍磕出的火星落在槐花瓣上。
"1998年夏天。"
他的目光扫过药柜上的梅花发卡,"你爸进的那三车药材,其实是我赊给他的。那时他说'就算砸锅卖铁,也不会欠一分钱',结果不到半年就还清了,还多给了两成利,说那是'良心钱'。"
李伟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公文包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我爸说的老先生就是您?"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总说要报答您,可那年冬天您突然搬了家..."
"我去守酒窖了。"
陈明德的拐杖尖在地上划出个圈,正好把那枚铜钱圈在里面,"老七的后人找到了,那些账本也该见天日了。其实当年我赊给你爸药材,是因为他说,要让山里的好药材,能治城里人的病。"
窗外的风卷着槐花瓣扑进来,落在李伟摊开的账本上。
林夏看见1998年7月15日的那页写着:"今日进甘草三车,虽淋雨,然药效无损,当平价售之,不可欺心"。
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枸杞,和李伟铁皮盒里的那颗一模一样。
"您仓库里的天麻。"
林夏突然开口,目光落在李伟颤抖的指尖,"是不是在张老板的仓库验的货?"
李伟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您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发飘,"张老板说仓库在装修,让我直接去他侄子的货柜看样,我想着老交情..."
"可您心里清楚,正规验货该去仓库。"
林夏往他手里塞了一包药材,"这是今早刚到的天麻,您闻闻。"
李伟刚把药材凑到鼻尖,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味道..."
他的瞳孔突然放大,"和张老板给我的不一样!我爸教过我,真正的天麻有一股淡淡的蜜香,可他那批..."
陈明德的拐杖在地上磕了磕,发出清脆的响。
"张老板的侄子,三年前就因为卖假药被查封过。"
他的目光落在李伟铁皮盒里的铜钱上,"你爸当年总说,'钱这东西,就像这铜钱,外圆内方,心里得有个准星'。"
李伟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
"我对不起我爸..."
他的肩膀剧烈颤抖,"我为了赚快钱,把他教我的都忘了...我妈住院后,我总想着要赚更多钱,让她住最好的病房,却忘了她总说'能看见你走正道,比什么都强'..."
林夏把新熬好的药放在他面前,药香里混着淡淡的槐花香。
"这药叫'定心汤'。"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安定的力量,"您回去后,先去医院陪陪您母亲,陪她喝杯枸杞水。至于仓库的事..."
她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个地址。
"明天一早去这儿,找姓萧的药师,他能帮您鉴别药材。"
纸条边缘画着一朵梅花,和药柜上的发卡一模一样,"您父亲当年说过,好药材自己会说话,就像好人,做事不用藏着掖着。"
李伟刚站起身,手机又响了,这次屏幕上跳动的是"母亲"两个字。
他接起电话的瞬间,声音突然变得哽咽:"妈...我现在就过去...您想吃什么?我买您最爱吃的枸杞糕..."
陈明德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拐杖在地上顿了顿。
"这孩子,像他爸,就是一时迷了心窍。"
他的目光落在药柜上的梅花发卡,"当年他爸说,做生意就像种枸杞,得慢慢熬,急不得。"
林夏的指尖突然触到处方纸背面的硬物,翻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多了张便签,上面是萧护士的字迹:"李伟母亲的病历上,登记的紧急联系人是'张启明',与陈记账册上的名字一致"。
窗外的挂钟指向四点整,齿轮转动的声响里,林夏看见最后一片槐花瓣落在"疏肝解郁汤"的处方上,正好盖住"陈"字的最后一笔。
她想起护士笔记本里的话:"医者医人,亦医心,心正则脉顺,脉顺则事宁"。
木门再次被推开时,带着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林夏抬头看见张启明站在门口,手里的U盘闪着微弱的光,他身后跟着一个穿夹克的青年,左耳的银环反射出酒窖特有的潮湿气息。
"林大夫。"
张启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酒窖三层找到了些东西,1995年的账册...还有您要的1998年的进货单。"
青年突然从口袋掏出一个牛皮本,翻开的页面上贴着枚枸杞,旁边写着行小字:"李氏药材行,1998年7月15日,良心钱"。
他的指尖在字迹上摩挲,耳后的朱砂痣在光线下闪了闪,像枚小小的火种。
林夏的目光落在那枚枸杞上,突然想起李伟铁皮盒里的那颗。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处方纸哗哗作响,"李伟"的名字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淡淡的梅花印,和陈记酒标的图案,一模一样。
(https://www.bshulou8.cc/xs/5128521/23994193.html)
1秒记住百书楼:www.bshulou8.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shulou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