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小芳
诊所门口的铜铃还在轻轻晃,最后一片银杏叶刚落在穿风衣女人脚边,诊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萧护士探进半个身子,白大褂下摆沾着一点药汁,是刚煎好的陈皮水洒的。
"林医生,沈处来了。"
她往候诊区瞥了一眼,声音压得低:"就在走廊尽头那排椅子上坐着,手一直攥着公文包,指节都发白了。"
林夏正把杨金春落下的紫苏药包收进抽屉,听见这话抬眼时,正看见穿风衣的女人对着镜子抿了抿唇。
她耳后那朵干枯的百合只剩花杆,新长的小红疙瘩在镜光里泛着淡粉,像初春刚冒头的嫩芽。
"让他进来吧。"
林夏往药炉里添了一块生姜,水汽腾起来的瞬间,候诊区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
沈处推门进来时,公文包带在手腕上勒出道红痕。
他穿的深灰西装熨得笔挺,可林夏一眼就瞅见他衬衫领口歪了半寸,是急着系领带时没对齐的样子。
袖口露出的手表指针卡在三点十分,表蒙子上有一道新划的印子,像是被钥匙刮的。
"林医生,"
他刚要坐下,又猛地站起来,公文包"咚"地撞在桌沿,露出里面露出半截文件袋,边角印着"信访办"三个字:"您得救救小芳。"
林夏示意他伸手搭脉时,注意到他右手食指第二节有个茧子,是常年握钢笔磨出来的,此刻正无意识地抠着公文包锁扣。
指腹刚搭上他的腕脉,就觉出不对——寸脉跳得像被风吹的烛火,忽明忽暗,关脉却沉得像坠了铅块,每一下搏动都拖着半截滞涩的尾音。
"您这脉,"
林夏碾药的手顿了顿,药碾里的决明子还在转,沙沙声里混进他急促的呼吸:"是不是从上周三开始,每天下午四点就发紧?"
沈处刚要开口的动作僵住,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文件散落出来。
最上面的报案记录复印件里:"小芳"两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写着"202室邻居证词"。
"您怎么知道的?"
他慌忙去捡文件时,林夏看见他后颈的衬衫湿了一片,汗渍形状像被手反复搓过:"就是那天下午接到的举报电话,说小芳跟张主任...说他们在办公室关了俩小时门。"
搭脉的指尖微微用力,就觉出他的脉象里裹着一股躁火。
尺脉跳得像闷在罐子里的鞭炮,明明憋着劲,却炸不出来,反把自己震得发颤。
林夏往茶杯里倒热水时,瞥见他公文包侧袋露出个药瓶,标签上"安神补脑液"的字迹被摩挲得发毛。
"张主任的办公室,"
林夏把茶杯推过去,杯壁上凝的水珠顺着杯底往下淌,在桌面上洇出一个小圈:"是不是在走廊尽头,窗户正对着后院的老槐树?"
沈处端杯的手突然一抖,热水溅在虎口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
"您怎么连这都知道?"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发哑:"我去现场看过三次,那窗户确实对着老槐树。小芳说那天是去交报销单,张主任突然说要谈晋升的事,她想走都走不了..."
药碾里的枸杞被碾成碎末时,林夏注意到他西装裤膝盖处有块浅黄的印子,是常年蹲在地上记笔记蹭的灰。
公文包角落露出半截笔记本,某页被折角的地方写着"监控死角",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202室的方向。
"您这脉里的火,"
林夏往药炉里撒了一把金银花:"不是急出来的,是憋出来的。上周去信访办递材料时,是不是在门口站了俩小时,最后没敢进去?"
沈处的呼吸猛地变粗,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揉皱的登记表,最下面的签名栏空着,笔尖戳出的小洞密密麻麻,像被牙齿咬过。
"我怕写不清楚,"
他的指关节捏得发白:"那些邻居说的话太难听了,说小芳刚离婚就攀高枝,我要是把这些写上去..."
林夏搭脉的手突然加重力道,他的关脉在指腹下猛地一挣,像被网住的鱼突然摆尾。
"您公文包里的录音笔,"
她往茶杯里加了一片柠檬,酸气漫开来时,沈处的瞳孔缩了缩:"是不是昨天在202室门口录的?"
这话刚落,沈处的脸"唰"地白了。他慌忙去摸公文包侧袋,拉链没拉严,露出银色的录音笔外壳,上面还沾着点墙灰。"
我就是想录一点邻居的议论:"他的声音发飘,像踩着棉花说话,"
没想到昨天王大妈正好出来倒垃圾,说看见张主任上周五晚上十点还往小芳家送水果..."
药炉里的水开始冒泡,陈皮的苦味混着金银花的凉意在屋里散开。
林夏看着他的脉象——刚才还沉滞的关脉突然活泛起来,像冻了半宿的河突然裂了道缝,细流正顺着缝往外渗。
"您知道为什么录了音又不敢交吗?"
林夏把刚碾好的药粉倒进纸包:"您的脉里藏着股正气,却总往歪道上拐,就像一把尺子掰弯了量东西。"
沈处刚要去端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公文包突然从膝头滑下去,露出夹层里的照片。
小芳站在单位门口的合影里,胸前别着的工牌歪了半寸,嘴角却扬着笑,背景里的老槐树刚抽出新芽。
"她去年刚评上先进工作者,"
沈处的声音突然发涩,指着照片里的工牌:"现在单位把她调到档案室了,每天对着一堆旧文件,同事见了她都绕着走。上周三我去看她,发现她把所有奖状都收进了箱子,说眼不见心不烦..."
林夏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左手无名指在照片边缘摩挲着,那里有一个浅浅的戒指印,是常年戴婚戒留下的。
公文包底层露出半截离婚判决书复印件,"小芳"的签名旁边,有个用铅笔描了又描的"沈"字。
候诊区穿风衣的女人突然走过门口,镜子里映出她正往耳后别什么东西。
林夏瞥见那是一朵新鲜的白菊,花茎上还带着水珠,衬得她耳后的红疙瘩更显眼了。
"您的脉这会儿匀了点,"
林夏往他杯里加了一勺蜂蜜:"是不是刚才想到什么了?"
沈处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从公文包掏出一个笔记本,某页写着"张主任报销记录",下面列着一串日期,最近的一个是上月十五号,备注栏写着"与小芳出差同一天"。
"我刚才突然想起,"
他的指尖在日期上点着:"那天他们去邻市开培训会,张主任的住宿发票金额不对,比标准多报了两百块,收款人写的是一个陌生名字..."
搭脉的指尖感受到他的寸脉跳得稳了一些,像风停后的水面,虽然还有涟漪,却不再晃得人眼晕。
林夏往药炉里添了一块茯苓,水汽腾起来时,听见候诊区传来翻书的声响,是穿风衣的女人在看健康手册。
"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林夏把药包推过去,上面用毛笔写着"疏肝理气"。
"把那些报销记录、出差日期整理清楚,比录音笔有用。张主任办公室的老槐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处衬衫口袋露出的钢笔:"是不是总在下午四点掉叶子?"
沈处猛地抬头,眼里的迷茫散了大半。
"您怎么知道的?"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笔帽上沾着一点槐树叶的绿汁:"我上周蹲在树下记笔记,正好被落叶砸了头,当时还觉得晦气..."
林夏没接话,只看着他的脉象。关脉里的淤滞像被温水泡开的茶叶,正一点点舒展,尺脉的躁火也降了些,像烧乏了的炭火,开始冒起青烟。
穿风衣的女人突然从门口经过,手里的请柬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婚礼"两个烫金大字。
"对了,"
沈处刚要起身,又突然坐下,公文包带在椅背上勾了一下,露出里面的体检报告,"小芳最近总说心口发闷,夜里睡不着,您能不能..."
"她的脉,"
林夏往茶杯里续了点热水:"是不是总在凌晨一点跳得特别乱?"
沈处的眼睛倏地亮了,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灯。
"您怎么连这都知道?"
他往前凑了凑,椅子腿在地上划出道浅痕:"我昨晚给她打电话,一点整的时候她突然说心慌,电话那头还有撕东西的声音,后来才知道她把张主任送的那盆兰花给摔了..."
药炉里的药汁开始咕嘟冒泡,林夏把熬好的药汁倒进小碗,褐色的液体里浮着几粒枸杞。
"这药您带给她,"
她把碗递过去时,注意到沈处的指甲缝里有墨渍,是反复修改材料蹭的:"让她每天早上空腹喝,喝的时候想着去年领先进奖状那天的事。"
沈处接过药碗的手微微发抖,公文包突然敞开一条缝,露出里面的火车票,是明天去邻市的,座位号是靠窗的位置。
"我明天去查张主任的出差记录,"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劲:"档案室的老李是我战友,说能调出去年的会议签到表..."
林夏看着他的脉象——寸脉稳得像春水里的荷叶,关脉的淤滞散了大半,尺脉里那点躁火变成了温吞的热,像刚沏好的茶,正慢慢透着香气。
穿风衣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的请柬已经展平,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耳后的白菊在镜光里颤了颤。
"对了,"
沈处把药碗放进公文包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芳说她抽屉里有个录音笔,是那天去交报销单时顺手开的,您说...这算不算证据?"
林夏正往药碾里倒莲子,听见这话抬眼时,正看见穿风衣的女人对着镜子笑了笑。
她耳后的白菊掉了片花瓣,落在肩头,像这样只停驻的白蝶。
"您说呢?"
林夏碾药的动作慢了些,莲子壳裂开的脆响里,混进候诊区铜铃轻晃的声音:"有些东西藏在抽屉里是废物,拿出来了才是光。
沈处走的时候,公文包的拉链拉得格外紧,脚步声在走廊里响得很稳,不像来时那样发飘。
林夏收拾药碾时,发现沈处落下个笔记本,某页折角的地方写着"周三带小芳来复诊",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穿风衣的女人这时走进来,手里的请柬已经折成了方块。
"林医生,"
她把请柬放在桌上时,林夏瞥见她指尖的茧子旁边,有个浅浅的牙印:"您看我这耳后的疙瘩,是不是跟这请柬有关系?"
请柬上的"婚礼"二字在阳光下泛着金,林夏刚要伸手去拿,突然注意到女人的手腕内侧,有个红绳勒出的浅痕,像常年戴着什么东西刚摘下来。
药炉里的余温还在,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混着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百合香,像有什么故事正藏在香气里,等着被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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