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察言观色
急救箱的铜锁扣在掌心硌得生疼,林夏跟着吴军冲出门时,正撞见王二婶抱着孩子跪在石阶下。
月光落在孩子蜡黄的小脸上,那双眼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还在剧烈地颤动,像是被困在噩梦里的蝴蝶。
“下午还好好的,吃了半碗糙米饭,突然就抽起来了!”
王二婶的声音劈得像被撕烂的棉絮,怀里的孩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的白沫沾在她袖口上,“村医说是中邪,让我赶紧来……”
“别慌。”
吴军掀开急救箱的动作稳得很,银针刚触到孩子人中穴,林夏已经按住了小家伙的手腕。
寸口脉浮得像水面漂着的草叶,一触即走,却在指腹下藏着细碎的震颤。
“是热惊厥。”
林夏的指甲掐在孩子虎口处,“去隔间拿酒精擦身,快!”
吴军的银针落得又快又准,百会、合谷、太冲,三穴齐下。
孩子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渐渐低了,王二婶抱着孩子的胳膊还在抖,林夏忽然瞥见她耳后那片不正常的潮红——不是急出来的,是肝气上逆的郁色。
“您最近总头晕吧?”
林夏往孩子额头上敷湿毛巾时,余光扫过王二婶攥得发白的指节。
那双手常年泡在冷水里浣纱,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夜里是不是总觉得心里发慌?”
王二婶愣了愣,怀里的孩子忽然哼唧了一声,眼皮掀开条缝。
吴军趁机捻转银针,孩子的呼吸慢慢匀了,脉相也沉实了些。
“你咋知道?”
王二婶的声音发涩,“前儿个洗衣裳,蹲久了站起来,眼前黑得差点栽进河里。”
林夏没接话,等孩子彻底安稳下来,才让吴军起针。
王二婶抱着渐渐退热的孩子要道谢,林夏却指着隔间墙上的穿衣镜:“您照照,看看眼下是不是发青?”
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颧骨处泛着不健康的红,眼窝下的青黑像被泼了墨。
王二婶摸着自己的脸,忽然想起什么:“前阵子跟当家的吵了一架,他赌钱输了半袋口粮,我气了三天没合眼……”
“气郁化火,”
吴军收拾着银针,“您这是肝火犯了心,自己不觉得,孩子却受不住。”
他忽然指着孩子刚松开的小手,“您看,他指甲盖是不是比别家孩子薄?这是您怀他时总怄气,气血没跟上。”
王二婶看着孩子泛着淡粉色的指甲,眼圈忽然红了。林夏递过一包晒干的金银花:“回去泡水喝,您跟孩子都能喝。记着,再气也别憋在心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哭出来,比啥都管用。”
送走王二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吴军蹲在井边打水,看着木桶里晃荡的月影,忽然道:“师父说过,看病得先看人。王二婶进门时,我就瞅着她嘴角是向下撇的,那是肝气不舒的相。”
林夏正把沾了汗的脉枕布拆下来,闻言动作顿了顿:“你也看出来了?她抱着孩子的姿势,胳膊肘是往外拐的,这是心里存着气,连对孩子都带着股子较劲的意思。”
井水泼在青石板上,溅起的凉意漫过脚踝。
两人忽然想起师父临走前留的那本《望诊辑要》,书页里夹着的红纸条上写着:“色为气华,形为气充。观其色,知其气;察其形,晓其神。”
早饭后,师徒俩在院里晒药材。刘佳坐在竹椅上翻着医案,忽然指着院墙根晒太阳的张老头:“你们看,他坐着的时候,是不是总往左边歪?”
林夏顺着看过去,张老头背靠着老槐树,肩膀确实左低右高,左手下意识地护着腰眼。
“他去年秋收时闪了腰,”吴军接口道,“当时针了几次好了,难不成又犯了?”
刘佳没说话,等张老头慢悠悠走过来讨水喝,才道:“老张,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左腿发麻?”
张老头捧着搪瓷缸的手顿了顿,眼里露出惊奇:“刘大夫咋知道?前儿个起夜,左腿麻得差点站不住,我还以为是天凉了。”
“你坐着的时候,左腿总是不自觉地屈着,”
刘佳指着他的裤脚,“裤管左边比右边磨得亮,这是麻得忍不住蹭的。再看你舌头,左边是不是比右边红?这是气血淤在左半边腰了。”
林夏赶紧取来脉枕,张老头的脉相沉迟,关脉左侧尤其涩滞。
吴军刚拿出银针,刘佳却按住了他的手:“先别急着扎,你们再看看他的眼睛。”
张老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眨了眨眼。林夏忽然发现,他左眼的眼白上,靠近黑眼珠的地方有根细细的红血丝,像条小蛇缠在那里。“这是……”
“腰为肾之府,”
刘佳接过话头,“眼白属肺,红丝串到黑睛,是肾气不足,牵动了肺气。他这不是单纯的腰伤,是早年在河工上受的寒,现在趁着天凉要发作了。”
她忽然转向林夏,“你说,该怎么治?”
林夏沉吟片刻:“先灸命门,把肾阳提起来,再针肾俞和大肠俞,疏通气血。对了,还得加上足三里,补补正气。”
“那他的神态里,还有啥门道?”
刘佳追问。
“他说话时,声音后半截发虚,”
吴军补充道,“这是气虚的相,针的时候得用补法。”
刘佳点点头,看着张老头慢悠悠走远的背影,忽然道:“你们记着,望诊不只是看脸色。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声调,甚至喘气的快慢,都是病气的影子。就像老张,他走三步就得顿一下,这是腰里的淤气压着了气脉,自己没察觉,身体却早就说了实话。”
午后,药铺里来了个穿学生装的姑娘,说是总觉得心口发闷。
林夏刚要伸手搭脉,刘佳忽然示意她先等等:“你看她进门时,是不是先跺了跺右脚?”
姑娘穿着双半旧的布鞋,右脚鞋跟确实比左脚磨得厉害。
她坐下时,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喉结动了动,像是有话想说又咽了回去。“我……我最近总失眠。”
“是因为考试吧?”
林夏忽然道。姑娘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你左手无名指指甲上有个小月牙,右手却没有,这是常用右手写字,气血都聚在右半边了。再看你眼下,虽然化了点妆,还是能看出淡淡的青,这是熬夜熬的。”
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攥着书包带的手松了松。
吴军递过一杯玫瑰花茶:“你说话时,尾音有点抖,这是心里紧张。其实啊,越紧张越考不好,就像这针……”
他拿起一根银针,“你越想扎准,手越容易抖。”
刘佳看着姑娘渐渐舒展的眉头,对林夏和吴军道:“你们看,她刚进门时,肩膀是耸着的,现在肩膀放平了。这就是气血顺了的相。有时候,不用搭脉,不用下针,看明白她为啥来,病就好了一半。”
傍晚时分,沈处长派人送来了一篮新摘的橘子。
林夏剥橘子时,忽然想起昨天他临走时的样子——虽然笑着,眼角的皱纹却没舒展开,那是心里还存着事的相。
“下周的交流会,”
吴军拿起个橘子抛了抛,“你说,那位李教授会出啥题?”
林夏正看着橘子皮上的纹路,忽然道:“不管出啥题,总归是离不开‘看人’二字。”
她想起师父说的,望闻问切,望字当头。就像剥橘子,得先看皮的颜色,摸皮的软硬,才知道里面的橘子甜不甜。
夜色渐浓时,药铺的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着中山装的陌生男人,面色白净,戴着副金丝眼镜,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
他不像来看病的,倒像是来办事的,目光在诊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墙上那幅《经络图》上。
“请问,”
男人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刘佳大夫在吗?”
刘佳从里屋走出来,看清来人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男人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是省中医协会的,来送下周交流会的邀请函。听说,这里有两位很出色的年轻人?”
他的目光掠过林夏和吴军,带着审视的意味,像在掂量什么。
林夏忽然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食指在公文包上轻轻敲着,节奏均匀得有些刻意,像是在掩饰什么。
吴军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桌角的银针盒,林夏却在想,这人眼白里的红丝藏在眼角,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这是常年熬夜,又刻意压抑着肝火的相。
一场新的考验,似乎比预想中来得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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