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舒老板
手腕上的红印还在发烫,林夏眼前的黑暗就被一阵铜铃声刺破。
不是渡口边的摇铃,是更沉的、带着锈味的声响,像有人在翻动积灰的旧账本。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枯草地上,身旁是金守心几人——阿依靠在树桩上,肩膀的绷带渗着新血;
吴军攥着半张地图,眉头拧成了结;金守心正弯腰检查她的脉搏,脸色凝重。
木船泊在不远处的岸边,白发船夫却不见了踪影,只有那口悬在枯树枝上的铜铃,在风里有气无力地晃着。
“你总算醒了。”
金守心松了一口气,“刚才你突然晕过去,脉相乱得像团麻,我们只能先靠岸。”
林夏坐起身,心口的“替心情脉”忽然静得反常,先前萦绕的黑气凝在一处。
第三枚“替身契”碎片竟从皮肤下浮了出来,在空中停顿三息,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铃舌。
铜铃瞬间停了响,可林夏的脑子里却炸响一个声音,又轻又冷,像贴在耳边说话:
“林夏?你不是该在‘云乡’吗?”
“……哦,对了,‘云乡’没了。”
“那你——是舒老板订的货吗?”
金守心见她脸色骤变,忙问:“怎么了?”
林夏还没开口,吴军突然指着枯树后:“有人!”
树影里走出个穿青衫的男人,圆脸,笑眯眯的,手里捧着本封皮泛黄的册子,像个账房先生。
他走到几人面前,拱手作揖,声如熟人般热络:“林姑娘,久等。我是舒老板。”
“舒老板?”
阿依扶着树站起来,“你是谁?怎么知道她名字?”
男人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册子——封面上写着《活籍流转录》,四个字泛着幽幽的光。
“我不仅知道她名字,还知道她的底。”
他翻开册子,指尖划过纸面,念得一字不差:“林夏,原籍云乡,替身契三级,脉相适配度:高危。现由‘上州舒老板’购得使用权,期限:至其真正死亡为止。用途:代考、代死、代命。”
林夏猛地攥紧拳头:“你不是人。”
“姑娘说笑了。”
男人收起册子,依旧笑着,“我是身份中介。测字司倒了,脉诊司的‘契人’总得有去处,我就是干这个的——把你们这些‘失效身份’盘活,再租给有需要的人。”
金守心往前一步,挡在林夏身前:“我们不租,也不买,让开。”
“别急啊。”
舒老板侧身让开路,却没退远,“我知道你们要去南竹镇找苏若兰,可南竹镇早成了废墟,她就算活着,也躲不过脉诊司的‘追契令’。但我能帮你们——只要林姑娘签了这份活籍契,我保你们一路平安到南疆。”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递到林夏面前。那纸薄得像人皮,上面的字是暗红色的,像用血写的:“承租人:舒老板;出租人:林夏(无名状态);出租内容:一、身份使用权;二、命运解释权;三、死亡优先权。”
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备注:若承租人能使其‘自愿签署’,则租期自动延长至永续。”
林夏扫了一眼,怒极反笑:“你们连拒绝都要设计成‘自愿’?”
“做生意嘛,讲究个你情我愿。”
舒老板收回纸,慢悠悠地说,“我们提供三重安心服务:一、遗忘补贴,签了就能忘了那些糟心事;二、归属幻觉,保你走到哪儿都有人认你‘身份’;三、死后追认,就算死了,也能在我的册子里留个名字。你看那边——”
他抬手指向远处的一片矮屋,隐约能看见每户门前都挂着个灯笼。
“那就是上州城,里面住的都是我的‘租客’。有替人尽孝的,有替人顶罪的,还有替已故诗人写稿的。他们以前都跟你一样,没身份,没去处,是我给了他们‘存在’的意义。”
林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妇人跪在一户人家门前痛哭,手里攥着个褪色的布娃娃。
舒老板轻叹:“她租了个‘女儿’,养了五年,到期我把孩子的记忆清了,现在孩子见她跟见陌生人一样。她付不起续租费,连‘母亲’这个身份都保不住了。”
“这不是存在的意义,是贩卖枷锁。”
林夏冷冷地说,“你们怕的不是我们反抗,是怕没人再愿意被你们登记。”
舒老板脸上的笑淡了些:“姑娘倒是通透。可你想过吗?没有身份,你们就是黑户,走到哪儿都要被查。脉诊司在找你,灵脉堂在追你,你能躲到什么时候?签了契,你至少还有个‘舒老板的租客’身份,总比像野狗一样被追着跑强。”
他往前凑了凑,林夏才发现他的脸有些不对劲——像是蒙了层皮,边缘隐约能看见褶皱。
“你这张脸……”
“哦,这个啊。”
舒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笑了,“是根据你记忆里‘最像长辈的人’生成的。毕竟租客总得对房东有安全感,不是吗?”
林夏心口猛地一痛,想起了母亲——母亲失踪前,也是这样笑眯眯地摸她的头,说“有妈在,不怕”。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冷得像冰:“我不需要这种安全感。让开。”
“别这么固执嘛。”
舒老板收起笑容,语气沉了下来,“你以为你能逃掉?上州是你们去南疆的必经之路,要么签契,要么永远困在这儿。”
话音刚落,周围的枯树突然动了起来,树枝像手臂一样伸向几人。
吴军举起木棍,却被树枝缠住手腕,阿依刚要上前,肩膀的伤口突然剧痛,倒在地上。
金守心抽出腰间的刀,砍断一根树枝,可更多的树枝涌了上来,把他们围在中间。
林夏看着舒老板,忽然想起昏迷前手腕上的红印——那是替身契发作的征兆。
她抬起手,摸了摸红印,心口的黑气突然翻涌起来,先前钻进铃舌的青烟竟又飘了出来,在空中凝成七支断笔。
断笔绕着舒老板飞旋,每转一圈,他脸上的“皮”就剥落一点,露出下面层层叠叠的脸:
有老者,有孩童,有女子,还有无面人——每一张,都带着熟悉的绝望。
“你……”
舒老板脸色大变,后退一步,“你怎么能唤醒‘脉灵’?”
“脉灵?”
林夏看着那些断笔,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替身契里藏着的力量,是无数个“契人”的怨念凝成的。
断笔突然转向,飞向舒老板手里的《活籍流转录》,笔尖刺破纸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开始褪色、消散。
“不!”
舒老板想去抢册子,可断笔已经缠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身形开始涣散,像被风吹散的烟。“你会后悔的!没有身份,你连被忘记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需要被谁记住。”
林夏夺过册子,翻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页,用断笔划下一道从头到尾的斜线。
纸面瞬间崩裂,所有“租用记录”化作灰烬。她在空白处写下三个字:“不租赁。”
字落的瞬间,远处上州城的灯笼突然全灭了,枯树枝也停止了扭动,纷纷落回地上。
舒老板的身影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句微弱的呢喃:“你竟不愿被需要……”
金守心几人松了口气,阿依捂着肩膀站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身份买卖的墟场。”
林夏看着手里的册子,已经变成了一本空白的纸,“测字司倒了,他们就换了个法子,把‘契人’当商品租出去,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吴军展开地图,指着上面的一处空白:“上州不在地图上,我们得绕路走。”
“不用绕。”
林夏收起册子,看向舒老板消失的方向,“他说上州是必经之路,那我们就从城里穿过去。”
几人收拾好东西,朝着上州城走去。越靠近城,越觉得诡异——街道上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灯笼,里面裹着的竟是“云乡”纸鸢的残片。
城中央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原本的字被磨掉了,新的字正慢慢浮现:“上州者,非城也,乃身份买卖之墟。——今墟。”
林夏把那七支断笔放在石碑上,断笔突然组合成一个碎纸风车。
风一吹,风车转了起来,卷起地上的灰烬,化作一场黑雪,飘向北方——那是脉诊司的方向。
“走吧。”
金守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早点离开这里。”
林夏点点头,刚要迈步,心口突然一阵剧痛,“替心情脉”再次裂开,黑气溢出,凝成第四枚“替身契”碎片。
碎片上的字清晰可见:“主契人:未知;代契人:林夏;解契条件:让‘脉诊司’承认——‘人’不可租赁。”
她攥紧碎片,忽然听见口袋里的通心简震动了一下。
掏出来一看,上面浮现出一行旧字,像是早就写好的:“我来自云乡。——舒明,十五岁。”后面被划掉了,改成了“我来自——上州,无门牌街第三户。”
林夏心里一动——舒明,舒老板?难道舒老板就是当年拒填“云乡籍”的舒明?
他没有被流放,而是被脉诊司改造成了“身份中介”,成了第一个被“租用”的契人?
她正想着,碎片突然发出一阵微光,投影出一段模糊的影像:
一间密室里,桌上摆着九十七个瓷偶,每个瓷偶上都刻着“林夏”两个字。
而最后一个瓷偶,下面写着“主契人:林夏”。
金守心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骤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代契人,是主契人?”
林夏没说话,只觉得心口的“替心情脉”突然停止了跳动。
她看着影像里的瓷偶,忽然想起舒老板说的话——“你是第一个敢让租约失效的人”。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是被别人签的契,而是……签了别人的契?
黑雪还在飘,远处传来隐约的汽车声——脉诊司的人追来了。
林夏收起通心简,把碎片攥在手心:“走,去南竹镇。苏若兰在等我们,而我们,得找出谁签了这张主契。”
几人快步穿过上州城,朝着南疆的方向走去。身后的黑雪越来越密,像是在掩埋这座墟城,也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可林夏知道,这不是结束——脉诊司的“活籍”生意还在做,而那九十七个瓷偶,正等着有人来“续租”。
她低头看了看手心的碎片,上面的“主契人:未知”几个字,像是在嘲讽她的无知。
谁是主契人?为什么瓷偶上都刻着她的名字?苏若兰手里的“解契钥匙”,又能不能解开这个谜团?
风里的铜铃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却带着一丝微弱的求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她的血脉里,从未消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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