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真沉得住气
黑雪沾在林夏发梢,还没来得及融化,就被风卷着撞向身后坍塌的城门。
碎砖烟尘里,碑顶的碎纸风车仍在转,红得发暗的雪沫子黏在纸页上,像极了上州城未干的血。
她抬手按在心口,“替心情脉”静得反常,没有先前的翻涌,也没有黑气溢出。
只有第四枚替身契碎片悬在衣襟前,像枚凝固的墨点,纹丝不动地等着什么。
“走了。”
金守心扶着刚包扎好肩膀的阿依,回头见林夏站着不动,又补了句,“再待下去,脉诊司的人该追上来了。”
林夏没应声,指尖忽然触到口袋里的通心简在发烫。
掏出来一看,原本空白的筒身浮现出几道陌生的脉象波形。
却奇异地让她觉得熟稔,像是自己手腕上跳动的脉搏。
紧接着,一行字随着波形浮现:
“你撕了租约。”
“可你还没——问过租金是谁付的。”
“林夏,你真沉得住气?”
世玉的声音在简身震颤起来:“这波形不对劲,不是人能写出来的。
是脉诊司的‘静默脉案’——专门记录那些没被诊出来的真相。
听说它只对两种人开启,将死的,或是刚生成的契约。你……你好像正在变成某种协议本身。”
林夏攥紧通心简,抬头时,瞥见地平线尽头亮起一点光。
那不是车灯,也不是火把,是盏用无数揉皱的契约残页糊成的灯笼,悬在一根光秃秃的木杆上,风一吹,残页哗啦作响,露出里面密密麻麻被划掉的签名。
灯笼下坐着个人,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褂子,脸上蒙着层薄纱,看不清模样。
他膝上摊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写着《沉默结算录》,手里的笔轻轻搁在纸端,像是早就等在这儿了。
“你们先走,我去去就回。”
林夏把通心简塞回口袋,不等金守心反应,已经朝着那盏灯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人面前的石头上摆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空空的,只有几粒风干的草籽。
林夏在他对面坐下,刚要开口,对方却先动了——笔尖轻点《沉默结算录》,纸页竟自己翻了起来,停在一页用血写的记录上:
“林夏,原籍云乡,实际支付方:未知。租赁服务提供方:脉诊司·南域清道科。中介方:舒老板(已注销)。争议点:租金未结清,因——承租人拒绝承认‘被租’。现启动‘静默追偿程序’。”
“他们不逼你签字,”
世玉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急意,“是想让你默认。你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沉默多久,都在被他们记账。”
林夏冷笑一声:“我什么时候欠的租金?”
那人抬笔在纸上写了三行字,字迹瘦硬,像枯枝划过冻土:
“第一笔:你十五岁那年,在云乡井边,对月亮说‘我不想被记住’——这句话被脉诊司录为反向身份申请。你拒绝‘被登记’,就自动进了‘待租池’。”
“第二笔:你替云乡孩子代考时,用了‘林夏’这个名字——你‘使用’了身份,却没‘缴费’。使用即租赁,未付即欠款。”
“第三笔:你撕毁‘活籍契’时,没填‘退租声明’——系统判定:你仍在使用‘反抗’这一身份。而‘叛逆者’,是最贵的租赁套餐。”
心口猛地一缩,林夏盯着那几行字:“所以我越反抗,欠的就越多?”
那人点点头,笔尖轻轻点在她眉心,凉得像冰。
“你不是逃债者,”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砂纸,“你是——优质客户。”
林夏没再说话,只是盘膝坐直了身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
风停了,灯笼不再摇晃,《沉默结算录》的纸页慢慢泛黄,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在等着某种“利息”一点点累积。
“别坐了!”
世玉急得直颤,“这是‘静默催收’!时间就是他们的高利贷,你每沉默一秒,债务就翻一倍!”
林夏依旧纹丝不动。一息,十息,三百息……直到第七百二十息时,对面那人终于皱了皱眉,手中的笔尖突然滴下一滴墨。
墨落在纸上,没凝成字,反倒化作一声轻叹:“你……真沉得住气。”
“你们设局,是为了让我说。”
林夏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初雪落地,“说‘我错了’,说‘我愿意还’,说‘请给我一个身份’。可若我什么都不说?你们的账,还能记在谁头上?”
那人沉默了很久,终于合上《沉默结算录》:“静默……不可计息。你赢了。但这不是结束。真正的客户,从不说话。他们——让系统自己崩溃。”
林夏站起身,从怀里取出碎纸风车。风车刚一落地,就散成了漫天纸片,这些纸片没有飘走,反而贴着地面铺开,拼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脉枕。
脉枕上没有任何纹路,却映出无数细碎的影子——都是她曾说过的话、写过的字、撕过的契约。
忽然,脉枕里升起一缕白气,凝成一块透明的无字碑,碑的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此处本无字,因你驻足,故显。”
“这是第八个脉灵。”
世玉的声音放轻了些,“它在说……”
“我知道。”
林夏打断她,目光落在无字碑上。碑影里传来一阵像是从真空里挤出来的声音:“你已知‘写’是奴役,已知‘撕’是反抗,但你尚未知——‘不写’,才是自由。他们怕的不是你撕合同,是怕你根本不需要合同来证明你存在。而‘字’的尽头,不是意义,是——留白。”
林夏俯身拿起空脉枕,轻轻放在《沉默结算录》上。
两物相触的瞬间,那本厚重的册子竟开始慢慢褪色,不是被烧毁,也不是被撕碎,而是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被时间悄悄抹去了痕迹。
对面那人的身影越来越淡,临消失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你竟敢‘不回应’?那你存在的利息,由谁来付?”
林夏已经转身往回走,声音飘在风里:“我不欠。我——只是路过。”
金守心几人在不远处等得焦灼,见她回来,忙迎上来:“没事吧?那人是谁?”
“一个收账的。”
林夏摇摇头,“走吧,去南竹镇。”
次日清晨,北方脉诊司的雅阁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警报。
司首盯着屏幕上的记录,脸色铁青——九十七个“未结清债务”条目,全都变成了“状态:无主债权。原因:债务人拒绝参与结算。备注:该行为符合‘原始自由条款’第零条——‘人有权不成为任何账目中的项目。’”
“不可能!”
司首猛地拍向桌子,“那条款就是个理论假设!是写来吓唬人的!”
站在一旁的副司冷笑一声:“可她用了。她不是反抗系统,是跳出了账本。从今往后,所有不愿被记账的人,都会说:‘我路过。’”
而此时的荒原上,林夏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震颤,“替心情脉”重新跳动起来,却是反向的——黑气不再往外溢,反而一股脑地倒流回心脏。
第四枚替身契碎片“咔嗒”一声裂开,里面的字变了:“主契人:林夏。代契人:未知。新解契条件:让‘脉诊司’主动销毁——‘静默脉案’。”
“你不再是被租者了,”世玉轻声说,“你成了债权人。可你收的不是钱,是系统的恐惧。”
林夏摸了摸心口,那里的跳动越来越清晰:“它在倒着跳。那我就——倒着走回去。”
她掏出通心简,简身上“舒明”两个字旁边,忽然多了一行新的字迹,和她十五岁时的笔迹一模一样:“我也来自云乡。——林夏,十五岁。”
后面被划掉了,改成了“我来自——上州,无门牌街第三户。”
原来当年,她和舒明是一起被流放的。他成了“舒老板”的第一个载体,而她,成了“静默脉案”里第一个“拒绝结算”的案例编号。
“我们不是不同,”
林夏喃喃自语,“是同一份合同的正反面。他试了所有‘被租’的路,我……试了所有‘不租’的可能。”
入夜后,林夏靠在一棵枯树下休息,取出那枚无字碑影。
碑影突然亮起,映出一段模糊的影像:还是那间密室,桌上的九十七个瓷偶全都碎了,只剩下最后一个,上面刻着“主契人:林夏”。
就在这时,那瓷偶的双眼突然动了一下——像是要睁开了。
“不对……”
世玉的声音带着惊慌,“你不是主契人,你是契约本身。而那个‘未知代契人’……是你未来会成为的‘脉诊司’?”
林夏盯着影像里的瓷偶,心口的“替心情脉”突然开始反向计时,每跳一下,碑影里的瓷偶就更清晰一分。
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脉诊司的人终究还是追上来了。林夏收起碑影,握紧了手里的替身契碎片。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那个即将睁开眼的瓷偶,那个反向跳动的脉搏,还有脉诊司里没被销毁的“静默脉案”,都在等着她。
而南竹镇的苏若兰,手里是否真的有能解开这一切的钥匙?
风又起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铜铃声,这一次,铃声里除了求救,还多了一句清晰的低语,像是从瓷偶的嘴里发出来的:
“快来……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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