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纹图


山风"砰"地撞开木门时,

整间指挥部都跟着震颤起来。

挂在房梁上的桐油灯剧烈摇晃,火苗像条受惊的蛇,在玻璃罩里翻腾。

余学成站在门槛的阴影里,

扑面而来的松脂混合野战油料的气味瞬间将他拽回1968年的奠边府野战医院。

那时候。

伤员的绷带总是渗着脓血。

和现在屋里发霉地图的腐朽味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个更令人作呕。

"操他娘的!"余大军骂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他56式半自动步枪的枪管上还沾着泥水,在地上滴出一串黑点。

临时指挥部的棚子在这山雨风浪天来之前就已经收了起来,现在除了电台放在另一栋吊脚楼里,整个剿匪队伍都在这青斗坪村子里。

这也是约好汇合的地方。

"老周,你接着说。"

角落里传来老赵沙哑的声音。

他的搪瓷缸重重砸在桌面上,"先进生产者"几个红字在油灯下泛着暗光。

指挥官老周蜡黄的手指在地图上缓慢移动,最后戳在一个用红铅笔圈出的高地上。

"明日拂晓"

他刚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弓得像只虾米。

一口血沫喷在煤油灯罩上,发出"滋啦"一声响。

警卫员小张慌忙从挎包里翻找针剂,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首长,先打一针吧?"

老周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块已经发黑的手帕按在嘴上。我注意到他军装第三颗铜纽扣上有明显的半月形磨损,这让我想起朝鲜战场上那些得肺痨的老兵们——他们总习惯用这个位置的铜扣擦拭咳血的匕首。

"老周,你这身子骨"

余大军忍不住开口。

毕竟都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人,他们俩当时还是坐的同一辆卡车回县城。

余大军是真怕这个老战友就这么嘎了。

"死不了。"

老周喘着粗气打断,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

"秦参谋,把三连的部署情况说一下。"

一旁秦参谋站起身向屋子里的长官们行礼后,扫过前来听令的各村民兵队长。

摩裟着他紧赶慢赶亲手制作完毕的行动地图,正要开口,

老赵突然"啪"地一拍桌子,

秦参谋立刻坐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

"还部署个屁!当年打观音崖的时候,三十七个发着疟疾的兄弟硬是."

"老赵!"

余大军厉声喝止,

"你都当上首长了,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用?"

“不管怎么样,先让秦参谋把老周的计划说给大家听听!”

老赵的右手在微微发抖。

他猛地扯开军装前襟,露出腹部那条蜈蚣状的伤疤。

油灯的光照下,疤痕边缘的缝合痕迹清晰可见,像极了地图上的计曲线。

"看见了吗?"老赵的手指顺着疤痕划过,"这就是当年."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手不自觉地摸向各自的武器。

过了几秒,余大军才轻声说:"是风。"

中年指挥官老周松了口气,手却不自觉伸进裤兜,摸到那枚战场上缴获的硬币。

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战友们临终时的眼神——那双瞳孔也是这样冰冷,慢慢地、不可逆转地散开。

“咳咳”

这个病.

"老周你没事吧!"余大军的眼睛毒得很,一下就注意到老周的小动作。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枚硬币掏出来放在桌上:

"纪念品,或许我的计划却是有些激进。"

余大军"哼"了一声,用枪管拨了拨那枚硬币。列宁像在金黄的铜面上显得格外刺眼,正好压住地图上的一条等高线。

老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次比刚才更厉害。他左手扶着桌沿,右手死死按着胸口,指节都泛白了。

赶来后一直坐在一旁的医务兵小张赶紧掏出一根金属针筒,却被老周一巴掌打开。

"我没事!这新式西药留给重症。"

老周喘着粗气,却在对上余大军担忧的眼神时微微别过脸。

他推了推眼镜,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青黑色的纹身

余学成瞳孔微微一动。

这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是苏联远东军区医院的青霉素过敏标记。

苏联科技强盛不假,糙也是真糙,很多青霉素杂质浓度太高。

有不少身体强壮的人免疫反应强被当做过敏打上这个标记。

余学成再次看了眼余大军。

那会能去苏联深造回来的,怎么能和战场上的普通士兵扯到一起的。

心中疑惑按下不提。

转头看向这个屋子里话语权最大的人。

油灯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火光短暂地明亮了一瞬。

借着这光亮,在场所有人清楚地看到老赵那道疤痕下隐藏的Y型分叉——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刺刀伤,而是典型的爆破伤痕迹。

"你们看."

老赵突然压低声音。

他缸子里的茶叶梗不知何时全都竖了起来,在浑浊的茶水里微微颤动。

余大军皱着眉头:

"咱们要剿匪,总会有牺牲."

"湘西的老话,"

老赵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

"茶叶竖,见血光。"

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老周艰难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的"哔啷"声交织在一起。

我注意到桌上的血水正在慢慢凝固,变成暗红色的痂。

老周拿起铅笔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刮掉地图上凝结的血块。刀刃在等高线之间游走,刮下的粉末飘落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一种奇特的温度——就像朝鲜战争美军集群轰炸时落在他肩头的那些灰。

门外突然传来有节奏的铲土声。众人透过门缝看去,哨兵正在不远处挖坑,铁锹刃上粘着半截火把照明,随着每一次下铲而微微颤动。

雨季涨水,这是在铲开松土,做临时排水沟。

"看这个。"

“我用来做这份地图的底子,是一张苏联人画的湘西地形参考图。”

秦参谋突然开口。

他掀起地图一角,露出背面——那里赫然是苏联的旧标记,各种被刻意擦除的标注早已模糊不清。

老周的手猛地一抖,铅笔刀在虎口划开一道口子。一滴血珠落下,正巧砸在硬币上列宁像的额头,然后缓缓滑下,像是给那张冷峻的面孔添了一道血泪。

"当啷"一声,老赵的搪瓷缸滚落在地。

没有人去捡,所有人都盯着那枚染血的硬币,和地图背面那些褪色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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