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寒尚未褪尽

1962年的湘西，春寒尚未褪尽。

青塘村的傍晚总是裹着一层薄雾，像一层半透的纱，笼着灰瓦土墙的村落。

公社门前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露水沿着石缝渗进泥土，几只早起的麻雀在屋檐下跳来跳去，啄食白天残留的谷粒。

麻生盘腿坐在褪色的八卦布上，枯瘦的手指摆弄着三枚泛着铜绿的乾隆通宝。

他每年秋收时都会来青塘村，村里人都知道这个老道——打着算命的幌子，实则混口饭吃，俗称"打秋风"。

今年却来得早了些，春耕刚过，他就已经在公社门口支起了摊子。

而且明天就要动身，这次恐怕很难有多少收获。

旁边还多了个陌生面孔的中年人――随行的皮匠铁脚板。

铁脚板认真的看着麻生变戏法般从身上掏出的折好布条搭配刚折下来没多久的树枝搭起来的摊子。

他想学的就是这吃饭的本事。

俗话说得好，艺多不压身。

"老先生，能给我算一卦吗？"

麻生抬头，看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站在面前。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腕上戴着一只雕花银镯，镯子上的花纹已经磨得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是精细的苗银工艺。

少女的眼睛清澈，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郁。

"小娃娃，报上生辰八字。"麻生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手指在铜钱上轻轻摩挲。

"我叫茜茜，壬辰年三月初七卯时生。"少女怯生生地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银镯上的花纹。

麻生眯起眼睛，将铜钱放入龟甲，摇晃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铜钱落在八卦布上时，三枚皆是反面朝上。老道的眉头突然皱成了"川"字。

"怪哉"他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在铜钱上方悬停，

"小村子哪来的血光之灾？"

茜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先生，是是我有灾吗？"

麻生没有立即回答。他拾起铜钱，又掷了一次。

这次铜钱在青石板上弹跳，发出清脆的声响，最终排成一个诡异的卦象。老道的瞳孔骤然收缩。

"莫非"

他抬头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公社门楣上崭新的五角星，

"是村支书的风水太好，把村民的风水都夺了？"

。。。

"老先生这话可不对。"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麻生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褪色中山装的高大男子站在公社台阶上。

不是冤家不聚首，又是陈兴国！

"陈支书！"茜茜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麻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连忙作揖："哎哟，陈干部！老朽这张嘴没把门，您别往心里去。"

陈兴国走下台阶，青布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打量着这个老道，嘴角微微抽动——麻生每年秋收都来，村里人早就习惯了他的神神叨叨，但今年他来得太早，而且……陈兴国的目光落在麻生的道袍下摆，那里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麻先生，今年来得早，在我那捣鼓一阵，这会又来这骗小姑娘？"

陈兴国语气平淡，但眼神锐利，

"往年不都是秋收才来吗？"

麻生干笑两声：

"今年湘西雨水多，老朽怕山路难走，就提前来了。"

陈兴国没接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既然你说你会算命，不如帮我算算王算盘在哪？"

“我正要找他问问这粮食账往少了记是怎么回事。”

“没问题，这就算。”

麻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抖着手指再次掷出铜钱。

铜钱在石板上旋转，最终排成一个奇特的图案。老道盯着卦象，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这位这.."他的声音发颤，"卦象显示，您要找的人已经伏诛了。"

这村子邪门起来怎么这么吓人。

就是山匪来了，那会打算盘的多少也是个人才，怎么可能会这样。

陈兴国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在清晨的雾气中显得格外突兀，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哈哈哈.王算盘死了？"

他摇着头，脸上的黑斑随着笑容扭曲，

"老先生，你这卦可不灵啊！"

说完，陈兴国转身走向村道，青布鞋踏过积水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只留下石板路上渐渐淡去的水痕。

茜茜站在原地，银镯在腕间微微发凉。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铜钱，突然发现其中一枚的边缘沾着一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小姑娘，"

麻生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这银镯.是你父亲留下的？"

茜茜猛地抬头，看见老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远处，公社的广播突然响起，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盖过了少女即将出口的回答。

春风掠过村头的古槐，带落几片嫩绿的新叶。

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八卦布上，恰好盖住了那枚带血的铜钱。

陈兴国走远后，麻生迅速收起铜钱，手指微微发抖。

他瞥了一眼茜茜，低声道："小娃娃，最近别往村西走。"

茜茜一怔："为什么？"

麻生没回答，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塞进她手里："贴身带着，能挡灾。"

茜茜低头看着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古怪的符文，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她刚想再问什么，麻生已经卷起八卦布，和面色严肃的中年人一同匆匆离开了公社门口，二人背影很快消失在傍晚斜阳之下。

而在村道的另一头，陈兴国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远远望着麻生离去的方向，眼神阴晴不定。

"王算盘死了？"他低声自语，"这老东西，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先是说我走了大运，这会又.”

但刚才对方的确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身后，说自己坏话之后那个反应是真的。

他摸了摸脸上的黑斑，转身朝公社库房走去。那里，还有一笔账没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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