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病锋
晨雾像打翻的棉絮罐子,一团团淤积在山谷里。
余学成把脸贴在湿冷的岩壁上,青苔的腥气混着铁锈味的晨露渗进鼻腔。
三丈开外,那个发热的土匪探子正扶着树干呕吐,黄绿色的胆汁溅在蕨类植物上,发出腐坏的甜腥味。
"出林三十七步。"
余大军突然按住他肩膀,粗粝的掌心透过粗布传来体温。
老侦察兵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土匪踉跄的背影,
"比前两个多撑了半里地。"
山风卷着咳嗽声在峭壁间碰撞。
余学成眯起眼——八百米外的匪寨轮廓在雾气中时隐时现,木楼栏杆上晾着的土布衣服像投降的白旗,随着此起彼伏的咳声微微颤动。
这场景与三天前的临时指挥部如出一辙,连咳嗽的节奏都分毫不差。
想必其他方向的民兵队也跟这边一样没什么压力。
终究不能指望匪寨有多少军事素养,病重的被推出来做巡逻任务是排挤造成的结果。
"按田玉莲的口供."
余学成从怀里掏出半块发霉的玉米饼,霉斑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他掰饼的动作很轻,但每一声脆响都让埋伏的民兵们喉结滚动。
五块碎渣在岩面上排成半月形,像某种古老的占卜阵。
山下的临时指挥部中。
老赵从屋子里钻出来,绑腿上的露水甩出一道银线。
"省着点吃。"
他看了眼站在屋子里地图前的的中年指挥,那人裹着缴获的土匪棉袄,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已经褪去,
"你这孙子昨晚烧糊涂了,还念叨着要强攻。"
“现在怎么说?”
中年指挥嘿嘿一笑:
“我就说通讯员病了,我也病了。”
山里的水位没有继续升高。
似乎春天的潮水就到此为止。
连天空坠落的瓢泼大雨今天都停了。
余学成用刺刀尖拨弄饼渣:
"加上病号消耗."
刀尖在"匪寨"和"民兵"两个点位间划出深痕。
十几个脑袋不约而同地凑近,他们看着少年沾满泥垢的指甲在霉斑间移动,仿佛那不是食物残渣,而是决定生死的沙盘推演。
"咳——咳咳!"土匪探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炸响。
余学成抬头时,正看见那人栽进溪水,惊起一群铅灰色的水鹨。
水花溅在芦苇丛中,惊动了藏在里面的两只绿头鸭——它们扑棱棱飞向匪寨方向,翅膀拍打声惊动了远方树梢上的哨兵。
"他们已经失去作战能力了。"
余大军突然说。
他粗糙的手指擦过岩壁,沾起一滴尚未干涸的血痰。
晨光穿过这滴浑浊的液体,在花岗岩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今早换岗的哨兵连上午都撑不过去。"
临时指挥部中,吃过饭的众人毫无紧张感的坐在一块喝酒。
老赵解下军用水壶猛灌一口,劣质白酒的气味立刻在雾气中弥漫。
"明晚这时候,"
他抹了把嘴,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滴在中年指挥的额头上,
"他们就得像搁浅的鱼一样爬出来。"
当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时,土匪探子终于爬到了民兵队前。他抓挠的声响惊动了早上值班的民兵,这才生锈的铰链般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的临时指挥部里,炊事班正把一把野菜扔进沸水。铁锅表面浮着的油星,和匪寨屋檐下挂着的腊肉油脂一样泛着可疑的黄色。
芦苇丛中的蛙鸣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匪寨里瓷器摔碎的脆响,腐烂的玉米饼气味混合着硫磺药粉,在潮湿的空气中形成令人作呕的漩涡。
余学成指尖下的岩壁正在变暖,像一具渐渐复苏的尸体――
时间回到刚和老赵碰面的那时。
余学成第一时间拿出了对症药方。
"你确定是麻黄青龙汤?"老赵突然拽住余学成的衣领,烟草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广西剿匪的时候这方子吃死过半个连!"
少年平静地指向不远处咳嗽的士兵。
“放心,这个病我小时候得过。”
老赵将信将疑的目光未曾流转。
余学成补了一句:
“这是传染病,咱们也会染上,我也要喝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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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现在。
余学成从回忆中回神,看向前面的动静。
大早上病匪爬上门,还是很少见的。
余大军突然掰开土匪的嘴:
"像不像酸菜缸里的霉花?"
几个民兵触电般后退,却听见少年冷笑:
"好东西啊,这霉斑。"
他敲敲玉米饼上的青绿色,
"山上存粮现在"
"全染上了!"
山下的指挥部传来惊喜叫声。
老赵眼睛突然亮得像狼,他抓起饼渣砸向地图,
"传令!把病号集中到西坡,让土匪看得清清楚楚!"――
余学成从腰间的牛皮囊取出竹管,倒出七粒形状各异的石子——这是田玉莲招供的匪寨粮仓位置标记。
最大那颗黑曜石滚到霉饼渣旁边,沾着几点可疑的白色粉末。
"七个粮仓,四个在阴面。"
他用刺刀刮下岩石表面的地衣,
"这种天气如果没做好防潮措施,开仓之后。"
刀尖挑起一丝棉絮状的菌丝,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三天就能长满霉菌。"
余大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液。
他喝了药,但是好起来总需要时间。
余学成却笑了:
"指挥部的病,现在成了最好的武器。"
他指向匪寨方向,那里正传来惊慌的苗语叫骂声——放归的探子刚被丢出寨门。
当最后一个饼渣被山蚁搬走时,匪寨突然响起沉闷的铜锣声。余大军数到第十三下,脸色骤变:
"丧钟?"
“难不成这帮土匪真这么硬气,这都不投降?”
"不是丧钟。"少年头也不抬,"他们在召集所有能拿枪的人。"
"今晚午夜前,要么突围,要么."
“他们劫过县城,知道下场,投降不可能投降。”
“但这不是为了突围,也不是为了和我们决一死战。”
“是内讧!”
随着枪声响起。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匪寨方向传来,惊飞整片山崖的斑鸠。
民兵们下意识去摸枪,却听见余学成轻声道:
"开始了。"
他的瞳孔映着晨光,像两粒冰冷的弹头,
"高热谵妄期的自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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