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射雕记

“文潭”这个名字，教墨微辰望着天想了良久。黑炭头喊得习惯，便忘了他原来姓文。

雁门文氏，乃威震西北的望族，在武林中颇有贤名，以一对能拉开三石大弓的麒麟臂称霸天下。文潭初到墨家堡时，大名一报，众孩肃然起敬，自然而然拥他为首，和他那双比十几岁少年郎粗壮一倍、明显属于文家的结实臂膀脱不开干系。

可自从凤霄来了后，文潭的地位却急转直下。

先是比武输了，卧床时打赌又输给凤霄一身衣裳，最后还被凤霄从衣裳的绣工一眼瞧出，料子来自南方。

稍一对峙，真相大白。文潭并非出自雁门文家，而是迁南的庐陵文家。两支文氏实力差天共地，庐陵文家根基浅薄，在武林中根本排不上号。

被当众揭穿，文潭窘得双眼发红，指着凤霄的鼻子反击道：“我出身庐陵又如何？你又是什么出身？莫不是个不知出身的野东西！”

凤霄的脸色沉得如墨：“总比连亲妈也不敢认的伪君子强。”

文潭一张脸黑了又红，红了又白，管理众弟子的娇龙儿只好站出来，点了点凤霄：“墨者凤霄，友爱为先。”

“凭什么？”凤霄脸上全是不忿，“他先惹我，我为何相让？”

“谁要你让？”文潭如同斗鸡般梗着脖子对峙，“有本事，跟我打一场？”

凤霄挑了挑眉：“好啊。上回你只接了两招，这回最好多打几式，教我看看你的实力。”

“你！”文潭气结，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眼看两人就要扭打起来，娇龙儿快步挤进两人中间，小脸绷得严肃：“墨家堡内不准斗殴。既然谁也不服谁，不如比试技艺定高低！”

“比试？”凤霄比她高出一个头，垂目望向她扬起的脸，“你想比试什么？”

娇龙儿身后的文潭眼睛一亮，立刻应道：“君子六艺，射以观德。你既满口道德，咱们便比试射艺！”他挺起胸膛，满是得意，“射天上飞的大雁！”

娇龙儿轻轻皱了眉。

谁不知文家以弓马传家，射雁正是拿手好戏？这比试内容，着实太不公平。

凤霄眸光扫过她微蹙的眉头，不等她开口，便清声道：“比就比。带路。”

“带路！”不等娇龙儿点头，文潭忙不迭应下来。

“你偏心他也没用。”凤霄冷冷撂下一句，砸得她心里不是滋味。

一行人来到后山的栖鹰崖。此处视野开阔，崖下深谷常有禽鸟盘旋。文潭傲然取来家中为他特制的铁胎强弓，弓身黝黑，弓弦粗韧，一出场便博得满堂彩。

此弓近两石，拉力两百斤，非名将猛将不能驱使，挂在文潭一个十余岁的少年背上，却无人笑话。

毕竟，那对继承了文家血脉的粗壮“麒麟臂”，很有说服力。

只见文潭深吸一口气，扎稳马步，吐气开声，竟真的将那沉重的弓弦颤抖着缓缓拉开。他背后肌肉高高鼓起，几乎撑破衣裳，又引来阵阵喝彩。

然而天上这会儿并无禽鸟。

文潭憋得满脸通红，却不敢松懈，恰逢此时一只孤雁飞近，文潭如临大赦，手上一松——

“咻——嘭！”

大雁应声而落，栽在崖边。

“好！”

周围弟子纷纷喝彩。唯娇龙儿身后的姚凌珍，脸色缓缓发白。她压低声音，喃喃道：“那大雁留北…怕是因巢中还有幼雏…”

娇龙儿愣了愣，有人已立即出声安慰：“姐姐，别难过，回头我与你去寻那雁巢，若有雏鸟，我们偷偷养起来。”

她回头一看，正看见阿宝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正满目热切地望着他的姐姐姚凌珍。

“我陪你们去，”娇龙儿小声承诺，“一会儿人散了，怕有老鹰下来觅食。”

“不要你去！”阿宝猝不及防叫了声，将娇龙儿惊住。

“怎么样？怕了吧？现在认输还来得及！”文潭一声吼，将众人注意力带回。他拉动大弓，又射落大雁，正志得意满，此时正将大弓往地上一顿，冲着凤霄扬下巴。

凤霄面色不变，在众多目光中转向娇龙儿，旁若无人地道：“听闻你新制了一具‘穿云弩’，弩机上的大弓，可否借我一用？”

众人皆是一惊。那“穿云弩”是照着演武场弩机按比例缩小的模仿品，但内蕴机括，弩臂以硬木与铁芯制成，想要拉弓，得借助绞盘，远非人力所及。况且，那弓弩是娇龙儿的心头好，连娇龙儿的三哥墨怀瑾想摸一摸，都被她推拒了去，这人居然想借走？

怀疑与等着看笑话的目光似箭矢般，先将凤霄扎了个透，娇龙儿心念一动，方才凤霄说她偏心的话在耳畔又一次响起。

“行。”

一片诧异声中，凤霄从容地接过那具结构精巧、却明显更为沉重的铁弓。

“别眨眼。”

只见他左脚猛地踩住弩臂，腰腹骤然发力，整个身体如同一张反向拉开的大弓，稳而不僵，瞬间将搭箭的铁弓拉了个圆满！

众人不及反应，一声更显沉闷的弦响，箭矢顺势而发，破空而上，直入云霄！

举弩、瞄准、击发，一气呵成！

“这是我文家的开弓绝技，你怎么会使…”文潭大惊失色，可不待他把话说完——

“是鹰！”

“快看！那是鹰！是鹰！”

众小弟子争先恐口地喊了出来。高空中，有黑点猛地一颤，旋即歪歪斜斜地向下坠落，速度越来越快，但大家还是纷纷看清，凤霄射下来的，竟然是鹰！

崖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比方才更热烈的喝彩！射下高空的苍鹰，可比射下低飞的大雁难上数倍！

凤霄放下沉重的穿云弩，立即有几个小弟子上前，合三人之力，才将那弓弩托稳，足以见得这弓弩之重。可凤霄气息不见丝毫紊乱，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里，淡淡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娇龙儿脸上。

“如何？”他嗓音清澈无匹，身上那份傲气也成了自信。

其实不必她认可，众弟子的反应便以说明一切。但他的眼眸中的期待那样强烈，娇龙儿下意识冲他点了头。在众小弟子的欢呼下，她宣布了他的胜利。

凤霄灿烂地笑起来，脸上浮现出月华般的光芒，耀眼得教人羞于直视。娇龙儿佯装有事，转身看向珍珍，愣了愣才找到话题：“老鹰死了。雏燕安全了。”

记忆的最后，是众小弟子七手八脚将凤霄托高了齐声欢呼，属于失意者文潭的结局如何，九岁的娇龙儿却未能顾得上。她只知，从此跟在她身旁的人，成了凤霄。

“你何时见过文潭？”火堆旁的墨微辰被勾起了好奇心，“你俩没打起来吧——”

烤鱼准确地按在了她嘴上。

“有人跟踪，”十九耳廓一动，听得仔细，“是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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