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梦回时

手起，刀落。

十九带着血腥味从黑暗中现身，随即林中传来躯体倒地的声音。

墨微辰应声站起，望着他滴血的剑尖，压低声音问道：“走？”

“坐下吃完，再走不迟。”十九收了剑，在火堆旁坦然坐下，用刚才拿剑的手抓起鱼吃。

墨微辰看向死人的方向，没坐。

“不吃了？”他问。

“我吃不下。”她答。她还没有在死人跟前进食的能耐。

“给我，”十九顺势接过她吃了一半的鱼，“别浪费。”

此后再无话，等十九将鱼一条条吃完，两人埋了火堆，往林子里赶了半夜的路。

第二波仇家到的时候，墨微辰早有准备，千机引的嗡鸣声中，十九拦住了她。

“腿伤未愈，不宜乱动。”他说。

她心里一暖，柔声道：“可应付得来？”

“担心我？”他尾音上翘，似愉悦，似嘲讽。

被他知道，自要嘲笑她一番。墨微辰自不承认。

十九轻哂，伸出手指在她脸颊上刮了下，飞快地消失了。

她怔了怔，千机引“啪”一声跌在地上。

仇家的人第三次到来，被发现时已经贴得很近了。对方的轻身功夫上佳，以至于他们俩人竟然都未能提早发现。

墨微辰与十九背靠着背，黑暗中，用本能捕捉林间动静。

“西北一个，西南…两人。”她上下唇相碰，无声报数，“你那边…更多。我守西南。”

“你往北，”十九嘴角一勾，并不遮掩声音，“杀。”

说罢一把捏住她握着千机引的右手，将她往南方一甩。墨微辰整个人被大力抛出，恍惚间看见仇家仰高的脸。她人未落地，十九已如鬼魅般直射出来，在那人未及反应之前，已然倒地。

“走。”十九推了她一把，“你在明。”

话语虽短，她却明白。十九是个瞎子，他要先听得动静才能杀人。墨微辰看了十九一眼，一肚子话想说，但现在不是时候。

她低下头，行动间弄出最大的动静，往北。

林间细微的窸窣声果然随她而来，却又一个一个悄然消失在身后。直到周围万籁俱寂。

她停下奔走，喘着气，心里似有一张大鼓，咚、咚、咚，敲个不停。每一声，都是尸体倒地的声音。

“做得好。”一张傩面飘然出现。

墨微辰心一惊，定睛看清那是十九。

夜深。

二人有幸寻到个山洞过夜。十九生火，须臾，火光摇曳。

“仇家…是谁？”墨微辰轻声开口。

十九嘴闭得身体往洞穴壁靠了靠。

“你不告诉我，我如何帮你？”

“不必帮。”

“我能帮得上忙。”她坚持。

“少管闲事。”他干脆背过身去。

墨微辰轻呼了口气，心中有些郁郁然。想了又想，她还是说道：“说起小黑，你还记得，那次你与小黑比试射艺的事情么？”

十九呼吸一顿，没应。

这些天来，墨微辰早已习惯，他能有这般反应，便表示还记得。她往火堆添了把柴，继续说道：“小黑先出手，射下了大雁。那时我不懂，孤雁留北，是因为还有雏雁不会飞；大雁死去，雏雁便成了苍鹰的饱餐...”

她抬起眼看他：“后来，你将苍鹰射下，救下雏雁，我心里高兴，想感谢你，你却说...”

他还是没有搭腔意思，墨微辰便自顾自说道：“你却说，苍鹰死了，苍鹰的幼鸟没了饭吃，迟早也会饿死的。”

“嗤。”十九那头响起一声笑。

被他一笑，墨微辰更觉心里不舒服。但她还是坚持把话说完：“鹰有幼鸟，这些追踪的人也有家室。我们既杀了他们，总该知道...对家是谁。”

十九顿了顿：“你心软？”

“我只是想知道。”

“...哎。”十九终于转过身，隔着火堆，蒙眼的长带对着她。良久，十九开口，当她以为终于要知道答案时，十九说的却是：“不懂别乱问。今日你值夜，好着点。”

说罢，扭过身，很快传来呼声。

墨微辰咬了咬唇，将目光放到洞外，看着看着，眼前有些模糊。

夜越来越静。

冬夜里，小动物活动的声音变得稀少，偶尔有那么一星半点，便格外明晰。墨微辰听着落雪的簌簌声，连日的疲惫一下子涌上来，她几乎睡着。

“醒醒。”

清澈得带着凉意的男声突兀响起。

墨微辰睁开眼，见秦无瑕半跪在身前，白衣胜雪又胜月，一双含情目，正近距离盯着自己。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但今日她实在没精神应付，带着她自己也未察觉的幽怨，道：“怎么了？”

“跟我走。”他说。

“别闹。”她拒绝他，因他不过是自己脑海中的一片幻影。

“来。”他不听，强硬地捏住了她的手。

触感冰凉。

她挣了挣，不但没挣脱，手还滑进了他手心里。

那儿是温的。

墨微辰心里一松，腿下不自觉跟着秦无瑕走出了山洞。

两人一路向南，走得很快，墨微辰依稀辨出，这是十九杀人的方向。

“我不想去。”她说。

“信我，”他坚持，“我何时害过你？”

墨微辰下意识点了点头。他是秦无瑕，却也是她，他不会害她，她自己也不会。

她带着这样的信念，靠近了最不想靠近的那具尸体。

十九将她丢上天做诱饵时，她曾模糊地看了眼围堵他们的人。那人没有蒙面，雪夜下一张脸便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得叫人眼熟。

但她不认识那人。所以她没有细想。

如今重回此地，新落的薄雪下，那人还保持着倒地的姿势，安安静静地，像是一直在等她回来探秘。

“把他翻过来。”他说。

墨微辰轻叹口气，依言上前，将人翻了过来。

“奇怪。”她轻声开口，“怎么没有血？”

“那里。”他提示。

墨微辰有些抗拒。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觉萦绕着她。答案似乎就在眼前，隔着一层薄纱；又或许，这层薄纱太浅，她早已穿越而过，只是她自己还不肯承认。

毕竟，那可是凤霄。

墨微辰抿了抿唇，将天工手探向死人胸口。

“发现什么了？”

男声在后，冰冷的，并不属于秦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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