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四尊令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张老躺在床上气息微微,外边儿围着一圈儿子孙儿女,空空如也的棺材摆放在大厅里,就等着张老咽气,然后吼出一嗓彰显自己的孝顺。
进门的空隙,大儿子已经为他穿上了寿衣。张璜寿没有临死前的坦然,反倒像个孩子似的躺在床上循衣摸床、挫空理线。干瘪的脸上只剩一张嗷嗷颤抖的嘴在动,凸显浑浊的眼球中溢满了临死前的绝望。
去世前,老人害怕火化,哭红了眼,问儿子是不是穿着衣服烧的。
“儿啊……能不能别烧我……疼……疼啊……”
“老爷子……死了就没知觉了……不会疼的!”大儿子拍了拍张璜寿满是皱纹的手,安慰,“这年头哪个不是火化的?现如今国家提倡火葬,咱们不能给政府添麻烦呀!”
“我……我……怕……”
老人支支吾吾,微微晃过头去,冷不丁瞟到了一旁的墨尚卿。
“我!我是死了吗!”
张璜寿甚至不敢相信,渊深的瞳孔下闪过对于生死的恐惧。苟延残喘,回光返照之际,居然能见到传说中的护教司墨尚卿大人。
众人将目光齐刷刷投向身后的墨尚卿,不自觉为他开了一条通往病床的道……
墨尚卿顺着众人的视线一步步走近张璜寿,且是蹲下,并不言语。
“尚!尚卿大人!”张璜寿紧紧握着墨尚卿的手,像个满腹心酸可怜巴巴的孩子,“我!我会死吗!我会去哪里……地狱吗……阎罗大老爷会不会很凶!”
我望着身前的墨尚卿,实在想不出他会说什么,双手不自觉摩挲在了一块儿。
墨尚卿轻手附在他的额前,像是赐福。
“安心……相信因果……”
这是墨尚卿的回答,肯定了他,却也否定了他。
这句话从身为护教司的墨尚卿口中说出来,再合适不过了,没有欺骗,没有谎言,也没有真相……
四处阒寂,一间狭小的老土坯房中藏匿着爱恨别离。
“张爷爷!您放宽心!”我从人群中跳出来,坐在他的床边,为他抚平被子,“您老人家这么善良,阎王爷不会为难你的!”
“你是……哪家的娃……”
张璜寿没有见过我,对我的到来充满了警惕。
我笑了笑,凑近他的脸,将头发一股脑儿梳在背后,露出一张令他似曾相识的脸。
“我!您再看看!像谁家的娃呀!”
一瞬间,张璜寿的喉舌都给干结住了,呜咽声从喉咙深处轻轻泄出,颤抖着手指着我哭诉道:“太像了……太像了!你是徐家的娃娃!是不是!”
我微微一笑,默默点头,将他冰冷的手塞回潮湿沉重的被窝之中。
“我是徐檀的儿子,我叫徐泰。”
“你是二爷的公子!”张老昏昏沉沉的脸上再次耀出一抹亮光,就连将近停滞的心跳也越发清晰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死盯着我看,生怕下一秒就消失在他的面前,嘴角一勾,眉眼一弯,一声接一声地溢出笑来,口中连连重复着徐二爷的名字。
“是啊……”
就在我回应他的刹那间,他的泪水终究是忍不住地浸湿了枕套,在他紫红色的耳朵根下渲染出两片水墨色的涟漪……
“多少年了……老爷啊……”张璜寿悲悯垂眼,嘴角噙着酸楚的笑,笑盈盈望着我,下一刻却又敞然落泪,“当年在徐家,我最疼的就是你爹徐檀了,那娃儿可怜,爹不疼娘不爱,天天跟在我屁股后头讨吃的……这一晃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几许经年,又是几许难捱,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他蓦然问起我徐檀的去向。
我长捱一口气,“我爹失踪了,生死不明,今个儿就是来打探消息的。”
知道张老最为疼爱徐檀,一上来便亮出一副感情牌,料想对于徐檀生死的抉择,张璜寿不会说谎。
不过,张璜寿时间不多了,我也紧抓着重要的细细询问。
最为关键的,便是能掌控四尊的媒介,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起张璜寿对于青龙尊的了解,以及控制青龙尊的关键器物。
张璜寿眉眼低垂,狺狺命令着小辈们退出房间去,只留下我们三人。
接下来,他的一番话,倒是给了我俩不小的启发:
“当年徐家的的确确拥有四尊令,可号令四尊,那是在崇康大屠杀消灭罗沐阳之后,徐君泽伙同程仲义一起为了消灭程孟道而修炼的法器,一直传到了徐老太爷的手中,可四尊令魔性太强,老太爷怕那不争气的儿子控制不住走火入魔,遂没有将这样的操控术和四尊令传给下一代,甚至连大公子徐枫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那四尊令会在哪儿呢?”存疑之际,我的视线转向了一旁架子上的相框中。
目光顺着相框一一略览过去,耳畔传来张璜寿的话语,“没了……徐家当年突遭变故……仆人们把能抢的都抢走了……老太爷临死前将一只包裹着木象的匣子托付给我,还给了我一个地址,嘱咐我将匣子寄出海外去……咳咳……”
“木箱?”张老含糊不清的语气让我摸不着头脑。
“木……木象!咳咳!木象!”
“什么?什么木箱?”我无助地将视线投向墨羽。
老爷子有些气恼,咳嗽连连,“象!大象!”
顺着张老手指的方向,我与一张照片零距离对视着。
照片上那个高高瘦瘦穿着长衫坎肩的男人……就是爷爷吗?
转头,殷切的目光下满怀着对爷爷年轻时意气风发少年郎的羡慕,希望从奄奄一息的张老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你说的,是这只木象?”
手指着照片中爷爷手里紧握的一只无比普通的大象木雕。
此人正是爷爷徐尚伦,可他手中紧握的木象,又是什么呢?
“这是一只神奇的木象。”张璜寿颤抖着喘息,“身上布满星罗图,尾巴还会转……老爷随身不离的宝贝……只有这只木象……”
“难道这就是四尊令?”
“还记得你把木象寄到哪里了吗?”墨尚卿循声问起。
“缅国。”张璜寿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寄件,也是第一次把东西寄出海外去。
“老爷!!!”
垂眸沉思之际,张璜寿突然一声痛彻心扉的凄厉呼喊打断了我俩的思路。
“张爷爷!”
他含糊着朦胧的泪眼,颤巍巍指过天花板,委屈地像个孩子,“老爷……你来接我了吗老爷!”
鸡鸣尚未响彻的寒冬的清晨,张老那紧紧抓住我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整根救命稻草,收起了整个过去,彻底冰冷,痛苦迷茫的眼神,缓缓失去神采。
烛火飘摇里,张璜寿不再变换神情……
冷彻心扉的手彻底垂下的瞬息,我实相后退几步,将无尽的思念留给他的后辈。
我清楚地记得,一年寒风凛冽的初三清晨,故人依旧,不过一些人的头上,又落下了些许白霜。
匆匆一瞥,我与爷爷旧时故人的离别没有长亭古道,也没有西出阳关,更没有劝你更进一杯酒,有的只是在那个新年伊始,听闻着一村农户人家的痛哭流涕,哀乐不止。
出了门,呆滞地看着属于张璜寿的棺木被几个壮小伙抬进大门,而张老的儿子正蹲在门口抽烟,见到我们出来的片刻,那无助地不知如何安放的手猛地扎进兜里。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我站在他的身边,却见他绷不住地盯着我,悄悄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颤抖地拉着我的手说:“我骂过他!”
等不及我的安慰,他顿然坐在门槛上,抹起一脸的悔恨,“如果早知道循衣摸床,搓空理线,我也不会永世亏欠老爷子的恩情。”
“父母的恩情……还不完的……”墨尚卿冷冷地反驳道,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六门恩师,他的声音略显悲哀凄凉。
来不及听完他的悲伤,大儿子已经被里面的亲人喊去,如今,他是一家顶梁柱,自然要承担起更重的担子,第一关,便是安排好张璜寿的葬礼。
那天下午,看着他们一行人跪在张璜寿的棺木前,棺木被一点一点摆正,挪移,直至火化炉的最深处……出来时,已经成为了一具细碎的白骨。
我想过,张璜寿老爷子最害怕的死亡,直到如今,他还在害怕吗?不知道一生勤勤恳恳朴实憨厚的老农民在面对饕餮的那一刻,会胆怯吗?若是辰邪还活着,应该会好好待他吧……
烈焰灼烧到底痛不痛苦,此刻,殡仪馆的哭声给了我答案。
焚烧时哪有什么痛苦可言,因为悲痛早就转移给了活着的亲人。
大苦无声,唯有泪千行。看着小孙子怀里抱着张璜寿不再生动,只有黑白两色的面孔,我知道,属于爷爷徐尚伦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张璜寿的谢幕昭示过我们这一代的沉重的责任与负担。
“我本来以为我会接受生死离别。”
站在送葬队的最后,颤抖着自己微弱的声音说下这句话时,我的眼圈早已泛红。
看着亲人们呆滞红肿的眼睛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流下泪水,无意间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我也想爷爷、三叔了……”
清泪尽,纸灰起,无处话凄凉。
用脚步丈量过许多次的黄土地上,又多了一个新坟,他将永远沉眠于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之下。地上是他不断不断长大的孩子,和不断不断老去的更大的孩子。白雪和黄土下,张璜寿永远定格住了他那因病痛而干瘪苍白的面孔。
“墨尚卿……”捂着半张脸,道不清手掌后的脸上是什么深情,“人呐……真的好脆弱……”
“自性本空,佛说般若,既非般若,是名般若,应无所住,自生其心。只要有一个人记得你,那便算不得彻底的死亡。”
他的声音像一面镜子,清风一吹,舒服得很。
“人人转轮回,一切为虚空,珍贵富华也为泡沫一影,梦醒人回,还归尘土,寻缘始根,又一周而复始,再去碌碌无为,再享大悲大喜,再受因果轮回此生种因,后世得果,生死只有粗凡俗人做。”墨尚卿平静地端详着一切,收起眼眶下的湿润的念想,道:“这是君泽师父说的。”
“君泽……徐君泽吗?”我傻呵呵冲他一笑,“看来你和我祖先徐君泽的恩情最为深厚呀……”
“无分深浅,皆似青山。”
接下来,我们制定了下一步行动计划,那便是找到那只被我们猜测为四尊令的木象。
一路走来,我复盘过张璜寿老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张老的话还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照这么看来,如今世上只剩下罗沐阳和爷爷有号令四尊的能力了。可是爷爷早已去世多年,那么上次在秦陵外控制朱雀尊抢走三教图的人,又是谁?”
“难道是……罗沐阳?”墨尚卿猜测。
“罗沐阳这高傲自大的家伙向来对三教图不感兴趣,而且当时还不认识我们,没必要淌这趟浑水。”
怪哉,又回想起韶光尽里邵老先生的那一番话,恍然间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爷爷还没死!又或者,徐檀找到了四尊令,并且学会了操控之法。”
果然,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句话是真的,正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个灵光转机弄巧成拙般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料想,只要找到木象,或许就能步步推进,找到四尊令,号令朱雀尊,找回三教图!
很快,我的结论被墨尚卿摇头否定了,“流失海外的东西,一时间是很难再找回来的。”
“尚卿君……话可别说的这么死哦!”
此刻此刻,暗暗同墨尚卿这个老古董较起劲儿来,胸有成竹地夸耀起自己来,“你徐爷爷人脉可广着呢……随便啥古董玩意儿,哪怕是坟里的种儿,也定给你掘地三尺掏出来!”
说着,从空空如也的兜里来来去去寻找着什么东西,心头一震,猛地冷汗直冒,大呼一声:“卧槽!我手机呢!”
“上次不是给孩子做遥控去了吗?”墨尚卿无奈看过我丑态百出,拽着我的手就往家赶,“走吧……有什么事儿……关上门好好说……”
“诶?诶!墨尚卿!你给老子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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