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叙往事少年悲身世 拜剑圣众人入昆仑(一)
“剑雄,你不姓风,姓云,名阳潜,乃是中州云家之后。第八代中州王云不畏是你生父,唐门七女唐青青乃你生母。当年王爷子嗣艰难,直到年过四旬才生下你,自然全家都乐坏了。据王爷说,你出生那夜,他梦见一个三眼神人跳跃着向府中而来,紧接着你就生下。王爷说这是吉兆,有神人前来投胎。全家更是欢喜。
“你出生百日后,正赶上云家祭祖大典。这大典非同小可,三年一次,凡云家之人,不分男女老少,遑论有病无病,只要有一口气,都须在九月初四赶到邯郸铸箭炉中州王府聚集,一同至家庙祭奠先祖,并由王爷考察各家武功家业。那天,王府中足足聚了五百多口,到家庙中依次祭奠,从五更直到午时方才成礼。王爷在府中大摆宴席,足摆了百来桌,大家围桌痛饮,高谈阔论,说笑行令甚是热闹。
“那天王爷分外高兴,命丫环将你从别府抱回,让大家看看,大家赞不绝口,王爷和王妃自是十分得意。王爷酒到杯干,不觉吃得大醉。当时府上喜气洋洋,王爷命多取好酒,赏赐家人侍卫酒食,让下人们亦沾些喜气。我当时是王府总管兼侍卫头儿,却是从天戒,滴酒不沾。不觉忽忽忙了一天,水米不曾沾牙。
“不觉天已黑下来,云家家法严,王爷不发话,却没人敢提出要走。王爷那天兴致特别高,命家人将邯郸最走红的戏班叫来,点了几本戏,以为大家助兴。大家只好将年幼的先安置睡下,接着陪王爷取乐。那日你偏偏大哭大嚷,怎么哄也不见好。王妃怕扰了王爷酒兴,只得命贴身丫环抱到花园去了。
“吃到三更时,有人突觉不适,头痛欲裂,呕吐不已,且真力涣散无法凝聚。不上一刻,包括王爷在内,人人如此,一些功力稍差的竟昏倒在地。王爷虽醉,却知是中了非同小可的巨毒,因为霸王功练到深处,一般毒物根本伤不了。当下王爷大声喊人,却只有我一个在下面答应,其他丫环家人都中毒不省人事。却听你一个叔爷大声惨呼道:‘三更追魂逍遥神仙散!’他那话音如鬼泣神嚎,直到今天我还忘不了。后来我从薛神医那里知道,这‘神仙散’无色无臭,投在水里绝无异样,除以银针相验外绝难发觉。人只要吃了一星半点,任是金刚之躯、罗汉之体也抵挡不住,且无解药。这毒药尚有桩奇处,无论甚么时候服下,总在三更时发作,故名。
“且说你那叔爷话音刚落,便听窗外有人阴森森道:‘好眼力!云家果然不愧江湖第一家!只可惜今夜绝户了。’喊了一声,便见从窗外、门外涌进数百人,均黑衣蒙面,看不清面目。王爷尚自镇定,喝问他们是甚么人,一黑衣人道:‘给你们云家送终的!’说罢手一挥,黑衣人们纷纷扑上前去。这回大战惨烈之极。要说云家乃百年世家,声势可谓当世无两,除王爷外,威震武林的大高手亦有四五十位。即使有千军万马,欲闯入中州王府亦是休想。正因高手如云,历代朝廷无一敢犯,无一敢褫去云家中州王号。也是云家煞星临门,这许多高手竟同时中了毒。饶是如此,那些黑衣人亦未占到半分便宜。王爷手刃数十人,云家其他爷们和姑奶奶们亦奋力杀敌,大厅内血肉横飞,鲜血直流到厅外。最后除王爷和一个叔爷外,他人都遭难了,王妃亦在此役遭难。黑衣人则没一个站着的。当时我也受了重伤,见王爷靠在墙上快不行了,便要去扶,王爷却运起最后力气一把将我摔出门外,道:“快去带阳儿和孩子们走!”
“我当时心如刀割,只得遵命来到后面。却见十几个黑衣人正在书房等处大翻特翻,家人丫环倒了一地。那些黑衣人武功却是不济,大约高手都去对付云家人去了。我打倒几个,冲进各房去察看,却见小少爷、小小姐们都断气了。我不由慌了手脚,但各房都找不到你。我忽地想起王妃曾命丫环将你抱到后花园去,便点火把急忙赶到后花园去寻。寻了半天,发现草地上躺着一个丫环和一个襁褓幼儿,我知是你,以为亦遭不测,心揪得快不跳了。该当云家不绝后,一探之下,见那丫环中毒气绝,你倒在一旁睡得正香。
“正心下念佛,却见那带头冲进大厅的黑衣人带数人冲来。我当下与之动手。却见那黑衣人武功极高,但已在大厅受了重伤,饶是如此我也万万敌不过,且我也受了伤。于是我抱起你便跑,那几人随后便追,我仗着地势熟悉,在府中兜了几个圈子,乘便逃出府去,一口气跑到滏阳河边。此时那几个黑衣人亦跟踪追到,我因伤势发作,无力抵挡,便跳入河中,向下游飘去。那几人却似不识水性,无人下水,只乱叫乱嚷,发射暗器,但因天黑,倒未击中我。
“好在滏阳河水不急,我也略知水性,遂托着你在直漂出十多里才上得岸来。我不敢有丝毫耽搁,拔脚就走,直至天亮方才停下。我想起泰安有个朋友,姓风名和,为人极有肝胆,是我刎颈之交,遂南下山东投奔。风和果然仗义,冒险将我二人收留。不料未住几时,又被那些凶徒寻到,于一天半夜闯入风家。当时一场恶斗,风和夫妇遇难,我也受了重伤昏迷不起。幸亏我为稳妥起见,将你藏在隐密所在,他们一时寻不到。恰泰安县令已知出事,带公人赶来,那些人许是不愿与官府冲突,并不抵挡,只处处放火,便急急走了。
“我被浓烟熏醒,见处处是火,身上伤重无法突出去,正着急间,看见风家养鱼大缸,就挣起来,以大缸中水将身子浇个透湿,又将大缸扣在身上突火出外。遂在风家暗室中将你抱出。因不欲和官府罗唣,便直接逾墙而走。我扮成叫花子,抱着你一路乞讨,向南而去。这日却到了兖州地头,离凌大侠神剑山庄不远。我想凌大侠乃王爷好友,或可收留,且贼子未必有胆量到此行凶。我于是带着你到神剑山庄拜见凌大侠,说明来意。凌大侠慨然应允,当即将我二人收留下来。为怕那些贼子发觉行踪,我二人便都改了名姓。我原姓区,后归了王爷才改姓云,当下便复姓区,你则改姓风,即为感念风和之德。
“在神剑山庄安顿后,那些贼人许是以为我二人已在风家死难,许是慑于凌大侠之威,再未来相害。饶是如此,我也不敢大意,你与凌大侠饮食我都用银针验过。如此数载,倒也平安过去。你渐渐懂事了,我因怕你说出去,令贼子知晓,故未将真实身世相告。到你五岁时,我便求凌大侠收你为弟子。凌大侠应允了,但提个条件,即不能令你得知身世,免得学剑有成后,在外大肆寻仇,自蹈魔道。我说那可不行,云家就这一个男丁,还指望着复兴家业呢,除此之外任凭所命。凌大侠思忖良久,折衷一下,他收你为关门弟子,但嘱我在你二十岁前不可将身世相告。我虽觉为难,也答应下来。我二人在神剑山庄一呆就是十五年,我平时深居简出,见你学剑用功,进境极快,真替老王爷高兴。后来,后来杨放那家伙……我总有一天要替老爷出了这口气……嗯,嗯,后来我们就随凌大侠上了昆仑山。
“这近二十年来,我见凌大侠不但传你剑法,还教你读书,还常常譬讲些古代圣贤故事,论些大道理,大约也有个让你将家仇看淡的意思罢。你自然不知,读书也用功,也肯听话,且立志长大除暴安良,匡济天下。凌大侠和我都很欢喜。唉!凌大侠当真是好人,与他处长了,我不觉也有些婆婆妈妈,心肠也软了许多。后来又信了佛,便有些倦懒。虽常心伤王爷惨死,又一想,依王爷为人品性,大约早就被佛祖接到西方极乐清净之地了。你一天天长大,练剑读书无忧无虑,我怕将身世告诉了,你反而活得不快活。可云家香烟亦是大事。我常愁得不行,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此次到格尔木,原是为买些布匹盐米过冬。可也巧了,刚至此便见你甥舅两个斗得正热闹。我正拿不准该不该出面解说,剑雄便中毒了。眼见外甥要将母舅送上西天,我才出来挡了一剑。幸得剑雄先中了毒,又将剑势偏出,不然上西天的倒是我。我说唐家老货,连救命之恩也不谢么?”
云石度往事叙完,众人尚如痴如醉,呆呆不语。风剑雄更是沉湎于云石度方才所叙惨绝人寰的境地中不能自拔,贡渊连喊他数声都未听见。唐铠锋呆立着,手中拿着一颗药丸,原本要给云石度治伤,却忘了递将过去。云石度见状,一把将药丸抓过,嗅了嗅便扔进嘴里,道:“都楞怔甚么?”
唐铠锋醒过神来,不觉泪下数行,用衣袖拭了,骂道:“你这龟孙瞒得我好!为甚不早些说出,害得我二人差点送命?”
云石度笑道:“老小子,老子救你一命,不磕头谢恩,反骂老子么?剑雄未满二十,如现下将他身世说出,岂不违了凌大侠吩咐?若非看在王妃面上,我才不出手呢。你们唐门人一向眼睛长在脑瓜子顶上,让剑雄教训一番也是该当的。”
众人见风剑雄犹自痛心疾首,纷纷安慰相劝。风剑雄红肿着双眼,向云石度拜倒在地,泣道:“区叔云天之义,不避万死,救小侄于危难且抚养成人,此恩天高地厚,不知何以报答!”风剑雄被凌飞宇收养近二十年,一直不知云石度身份,以为他是凌家清客武师,却呵护自己极为周到。此时知晓云石度竟如此恩重,不禁感激涕零。
云石度将风剑雄拉起,笑道:“少主千万莫要如此。按名份,你是主子,我是下人,且当年王爷待我恩重如山,几如再造,危难之时出把力不是该当的?要说养育之恩嘛,那得多谢凌大侠。没有凌大侠仗义收留,咱主仆两个现下尚不知在何处呢。”
云石度将风剑雄推至唐铠锋面前,笑道:“给阿舅磕个头,陪个不是。”风剑雄依言下拜。
唐铠锋一生耽于武事,并未成家,见风剑雄来拜,不禁乐得呵呵大笑道:“平白倒捡了个外甥!我说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这眼睛和七姊不长得一模一样?好小子,真有两下子,差点要了老子的命。”说着将风剑雄扶起,在身上掏摸一回,道:“这头也不能白受啊?这见面礼却如何打发?七姊……”一想起七姊从前种种照拂,老头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众人来劝,却哭得越发厉害。
正悲切间,突听任明宣亦大哭道:“呜呼!悲夫哉!中州风雨如磐兮,感天地之不平;砥柱崩而宇宙颓兮,见海山之啸腾;吾人酹酒而遥奠兮,祷英灵之息宁;今有唐氏之顽童兮,斗狠而好勇;比武打架之不胜兮,遂觉终天之恸;白须扯断三根兮……”
他还要往下续,众人已是笑倒了。唐铠锋大怒,顿时止住了哭,跳将起来骂道:“小龟孙胡勒甚么?”便作势要捉任明宣。
任明宣连忙躲到云石度身后,笑道:“师叔何必发火?小侄说的是唐氏顽童,您胡子一大把,怎会是您呢?”
唐铠锋怒道:“甚么顽童?如此目无尊长,该当好好教训一番!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师徒俩都是刻薄鬼!”
任明宣师父吴老秀才却是唐铠锋好友,师徒俩均滑稽诙谐,向来与唐铠锋闹惯了。见唐铠锋生气,任明宣过去笑嘻嘻打了一躬,道:“小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您老人家。小侄说的老三,他在潼关不败在剑雄手下?”
唐铠锋抓住任明宣后领,怒道:“好小龟孙!你指指看,老三脸上三根白须在哪里?”
本来气氛压抑沉重,经任明宣插科打诨,大家笑了一场,却是轻松不少。云石度笑道:“我看这老货与顽童也差不许多。都甭他娘扯淡了,外面风大,到客栈去吧。”
风剑雄见他有些站不稳,忙上前扶住,便将众人让进毡幕。进毡幕后,因过于简陋,大家也不叙座,只随便在毡垫上坐了。风剑雄先找些伤药给云石度吃了。贡渊便泡茶端来。
唐铠锋因无形锥毒性太过厉害,又给风剑雄把了脉,见无异样,才放下心来,向云石度道:“老石,这些年一直未查出仇家是哪个?好歹也往绵竹送个信嘛!”
云石度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后来倒是易容去打探多次,毫无结果。你想,连柏大人这等天下神捕都未查出,别人就是踏破铁鞋怕也无用。再说如把消息告知唐门,你们定然鸡飞狗跳地折腾,那些凶徒也就知晓剑雄下落,岂不前来相害?我们在明,仇家在暗,肯定防不胜防,还是你们不晓得此事好些。”
柏开章道:“老夫惭愧得紧。那些凶徒实是凶恶奸狡之极,行凶后将云府一火焚之,后我带刑部之人前去清场,清出上千具尸骨,却比云家人多出三四百人,定是战死凶徒尸体被其一例焚之,想来是怕运送掩埋时或官府查案时露出破绽。因其手脚太过干净,是以毫无头绪可寻。老夫平生未破之案只此一桩,想来汗颜。”
风剑雄问道:“石叔,当日您与贼子们交手,能否记得其面貌话音及武功家数?”
云石度道:“贼子们均黑巾蒙面,看不清面目,武功家数极为诡异,绝非中土武功。后我细细回想,历数西域、南越、北地、东海,甚至南洋武功,不记得有这一家。还有一宗奇处,即这些人喊叫说话声音尖细,迥异常人,其他的就再未看出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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