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兰州城新友赠金宝 渭水畔公子晤情侣(一)
众人得知原委,无不失笑。任明宣笑道:“这老乌鸦一天不弄点花样出来,当真连饭也吃不下。他人呢?”
全守道恨恨地道:“谁晓得他!这臭乌鸦哪里是与我打赌?明明是不安好心,有意让我吃苦头!大热天的穿上这劳什子夜行服,巴巴地来挨这一下!公子再加三分功力,老全可就废了。这乌鸦莫被我碰上,碰上定要他好看!”又将手臂甩了几下。
众人纷纷相劝,云凌风笑道:“非是在下宝贝这剑,只因此剑乃恩师所赠,虽值不多少,却不好由全兄取去。”
全守道连道惭愧,又道:“公子,在下进屋时可曾发出声响,以致被公子发觉?”
云凌风笑道:“非也。全兄轻功极是高明,行动之间并无半点声息,小弟惟有自愧不如。小弟却以内功心力觉察全兄大驾来临。方才失手,实实对不住。”
全守道叹道:“如此内功当真闻所未闻,佩服,佩服!这么说来栽在公子手底却还不冤。”
云凌风笑道:“哪里!今日之事,在下却不会向他人提起,在座各位想来亦可为全兄守秘,全兄尽可放心。只是……”说着便向窗外望了一眼。
便听窗外有人大声笑道:“只是有老子在,不怕全龟孙不名扬天下也!”
众人一听这破锣嗓音,便知是张知到了。任明宣笑道:“这蹲墙根的贼乌鸦,还不快滚进来?”
便听那人笑道:“怪道此处酸不可当,原来这酸丁龟孙也在这里。”接着见自窗外轻飘飘飞进一人,竹杆身量麻饼脸,却不是张知是哪个?
还未等张知站稳,全守道二话不说,跳将起来便上前薅住张知衣领,怒道:“叵耐这厮!老子平生与你无冤无仇,更未掘坟盗妻,何以如此捉弄?”
众人连忙上前劝开,张知笑道:“这事明明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非这厮自家逞能要来,老子还能拿刀架脖子上逼你来不成?有何捉弄之有?”
全守道一时语塞,又心下不甘,怒道:“这厮与公子原先相识,知公子武功极高,为何激老子前来盗剑?”
张知笑道:“老子却为你好!一般小贼如失手,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厮却是‘盗剑不成得便宜’,还与老子罗唣?”
全守道道:“老子却得甚么便宜了?”
张知笑道:“龟儿子若非来此,能结识好朋友么?虽挨了一下好的,可也长了份见识,还不是便宜?”
全守道叹道:“今日遇到的如不是风公子,老全怕是连命都没了,要这见识何用?你这乌鸦能不能给收尸都两说哩。”
众人哈哈大笑。贡渊便在厨下烧茶送上。厨下伙计被惊醒,便前来相询。屠山道:“这厮来得正好,去把厨子喊起来,去用心整桌席面送来。”
那伙计面有难色,道:“这天色太晚……”
屠山便掷过一锭大银,道:“少要罗唣!酒菜钱扣去后,余下的你与厨子分了罢。快去办来!”
那伙计忙拾起银子,连连称是,眉开眼笑地去了。
众人当下入座闲谈。待云凌风说起以往身世,此番复姓归宗,欲往邯郸重立家业时,张知与全守道不禁动容。
全守道叹道:“公子幼时遭遇之惨,当真闻所未闻,可以‘千钧一发’谓之,幸好上天垂佑,使那班奸人不逞。在下虽是个偷儿,却甚是仰慕当年不畏王爷风采。贵门遭难,江湖武林之人无不扼腕痛悼,以为从此顿失砥柱。现公子继承家业,重整局面,正是众望所归,从此江湖大局可定矣。”
张知亦笑道:“原来老弟乃是云家后人,怪不得前年在洛阳初见时有些发怵。现下江湖上被四大家族这几窝龟孙搅得一塌糊涂,今日夺码头,明日争地盘,神气活现,老子却瞧不顺眼。老弟这一立门户,中州王之号再次叫响,江湖人有了主心骨,四大家族也就乌龟翻身,再无能为了。”
云凌风谦道:“不敢当二位如此推许。在下年少德薄,修家祠、延祖祀之事都未必办好,谈何领袖江湖?”
柏开章笑道:“借云家先祖之威,加以公子高才,盖压江湖想来再无梗难。”
云石度道:“只怕江湖那等不甘为人之下之人,未必肯听公子号令,倒得好好劝劝才成。”
全守道笑道:“当年云家与龙家一场大战下来,江湖拱手听命。此番公子重接王位,怕少不得重演当年故事,得好好较量一场才成呢,公子如喜打架,这番可遂了心愿。”
屠山慨然道:“较量就较量,还怕了他们不成!”
便见房门一开,店伙计与厨子提着几个食盒进来,将肴馔摆在桌上,又取了几坛酒送上,取碗筛妥。云石度极是小心,仍用银针将酒肴一一验过。
众人相让举盏,一同举箸,畅饮欢谈。酒至半酣,全守道道:“不瞒各位,在下昔日四处云游……”
张知笑道:“甚么云游?不如说行窃来得贴切。”
全守道笑骂道:“这老鸹看来与我前世有仇,怎么老冲着我来?不过说得也不错,贼既云游,不偷做甚么?有回在西都长安,自外面见宫室华美,便进去见识见识。不想里面徒有虚名,远不如洛阳开封,无甚看得。正感无趣,忽在一偏殿中听得打斗声。我心下好奇,便去相探,却见两个太监正拼死相斗,武功均甚阴毒狠辣,我却远为不及,便不敢招惹,只在远处窥视。打至后来,两个太监竟同归于尽。一个太监临死前连叫‘可惜,可惜!’便断气了。我却头一回见太监有如此身手,便想得知两人为何以死相拼,便进偏殿探看。见两个太监死相甚惨,身旁散着一部书,破旧不堪,上面染满了血,心道这两个太监莫非为此书相斗?其中必有古怪。还未等细看,恰巡兵来至,便携书溜之大吉。”
屠山笑道:“这回是盗剑,那回是取书,这偷儿莫不是疯了?宫里那么多宝贝不拿,偏拿这本破书。”
全守道笑道:“你当我每回都去偷?要为钱财我不会到开封大内四执库去?那里净是值钱物事。废话少说。我拿着那本书出宫,一看之下,却是本晋版《左氏春秋传》,虽然名贵,也无甚出奇之处。正感无聊,不想随手翻了翻,却见到笔大富贵。”他说得口渴,自斟杯酒一饮而尽。
唐三问道:“甚么大富贵?”
全守道道:“此书每页空白之处,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我细辨一下,发现此书原是朱温之物。他本是武将,平生却附庸风雅,颇喜读书。此书空白处文字均是朱温手迹,大都是对《春秋》一书诠释,不时还插着些对当时人物的评语,甚是有趣,倒不令人生厌。看到后来,见朱温自述当年在黄巢手下为将之事,及降唐时,为预留地步,将历年战事所掠财宝埋在终南山一山洞中,数目惊人。我将信将疑,心道时隔数十年,也不知财宝可还在否?便抽空儿去终南山,找书中所说之处验看,果见大笔财宝封在一大山洞中,外面伪装极巧,他人绝难发觉。我想不透朱温何以后来将恁多宝物弃在此处。后来一寻思,又不缺钱使,何必费劲将其起出?便又将洞口封住,再未去理他。”(朱温即梁太祖,五代后梁的建立者——作者)
张知笑道:“倒不知老全是当世大财主。老子近来手紧,借几文花花如何?”
全守道哂道:“我就算将珠宝都打水漂儿玩,也不给这臭老鸦!”旋又笑道:“今后云公子开家立业,必需钱使,我便将这一套富贵相送,权当相贺云家重掌江湖。”
云凌风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全兄美意在下心领就是。”
张知笑道:“小云何必推辞?这本是无主之财,不要白不要!你还怕穷了他?这龟孙只须手爪稍稍一动,钱财便滚滚而来,天下银子都是给他存的,犯不着与他客气。”
全守道微露得色,笑道:“老乌鸦说得是,公子只管收下就是,权当朱温请客。这老鸦此番害得我吃了苦头,本想偷得他一文不名,可惜这家伙本来就是个穷光蛋。”
张知道:“好险,好险,幸亏这贼不知老子身上还有点碎银子。”
众人不禁大笑不止,任明宣一口酒喷得屠山满身都是,唐三笑得伏在桌上,指着二人说不出话来。贡渊近来汉话大有长进,也听懂个大概,咧着大嘴笑个不住。当下云凌风推辞不果,见全守道意诚,便自收下。
当下众人吃酒直到天明,席上云凌风便邀全守道与张知同往邯郸相助,两人欣然愿往。又隔一日,一行众人便取路榆中,向关中而来。一路过定西、陇西,便来至天水。天水守将仍是龚雷,得知众人到来,便邀至指挥府痛饮一日。别了龚雷,众人遂雇船沿渭水继续东下,途经宝鸡,便入了关中。
在途非止一日,不觉到了咸阳。在咸阳歇息时,张知嚷着水路枯乏无趣,众人亦有同感,便决定舍舟登岸。因长安离咸阳不远,云凌风起了游兴,建议群至长安游玩一天,众人并无异议,当下便购了坐骑,向长安而去。
此时长安早非唐初时可比。自安史之乱起,长安被安史叛军、吐蕃军、回鹘军、黄巢军先后攻占掳掠过,数为瓦砾,破败不堪,唐亡后又历经梁、唐、晋、汉四朝,战火狼烟之下,千年古都早面目全非。后虽经用心经营,终不能回复昔日繁华。后汴梁城崛起,朱温建梁时便舍长安而都汴梁。
众人在长安找客店安顿后,便联袂出游。见城中残垣遗瓦,昔日繁华之迹处处可见,现下或芳草萋萋,或狸鼠出没,想到昔日盛况,众人不胜吊古之情。后任明宣便带众人出城往大慈恩寺来。
大慈恩寺建于隋代,原名无漏寺。后唐太宗时,僧人玄奘西游天竺取经回京,被礼请入寺中任译经院住持。后高宗为太子时,为其亡母文德皇后追荐冥福,而大加扩建,改名大慈恩寺。为便于玄奘译经,高宗又出资建了大慈恩塔,供玄奘居住译经,就便安置从天竺带回的佛舍利。民间又将大慈恩塔称为大雁塔。
大慈恩寺虽屡经战火,殿舍屡有焚毁,依然规模不小,香火极盛。众人均在大殿拈香礼佛,随后便在寺中随喜,转到大雁塔前。云凌风与唐三头一回来长安,初睹大雁塔,见塔高七层,巍峨峙立,气象宏伟,都不觉喝声采。
任明宣道:“此塔原高十层,后经兵燹战乱,寺院几成丘墟,此塔也只剩七层了。此塔未遭灭顶之灾,当真大幸,怕是玄奘大师在西方世界暗中佑护罢。”
众人叹息一番,便拾阶而上,登至第七层。向四下望时,长安城已是尽收眼底。但见群山翠色,黄河如带,宫观玲珑,耳边风声鸣玉,雁叫声声。众人衣袂飘飘,胸怀大畅,任明宣笑道:“小生每登此塔,总有诗兴,怎奈有岑参之诗在,只索罢了。”
云凌风笑道:“任兄所说,可是岑参所作《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一诗?当时似杜子美亦在。”
任明宣笑道:“不错。当日岑参与高适、杜甫等登此塔,各人赋诗一首,却以岑参之诗为最,连诗圣都佩服不已。此诗一出,咏大雁塔之诗均黯然失色矣。”说着,便摇头晃脑吟道:“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蹬道盘虚空;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奔走似朝东……”
屠山掩耳皱眉道:“行行好,打住,别再呕酸了!俺每回与这酸丁出游,都得听他这些拿腔拿调,却是实实受不得!”
唐三笑道:“明宣当真是对牛弹琴了,如此好诗老屠莫非都听不入耳?”
屠山道:“依俺看,岑参的诗也未见得好,别扭拗口,听都听不懂。倒不如由俺诌上一首,保证老少皆宜,童叟无欺。”
张知笑道:“老屠会吟诗?老子还考得上状元呢!”
全守道笑道:“老乌鸦若赴考,可当真是‘涂鸦’了,依我看还是甭去糟蹋纸了。”
张知笑道:“老屠若作得出诗来,老子情愿输个东道,请大伙儿到长安乐丰饭庄打打牙祭。老屠,如何?”
屠山笑道:“哪怕这老油条请俺吃马尿就萝卜干,也得让他输这个东道。”望着塔四面咬牙攒眉半天,吟道:“这是大雁塔,原先有十层;后来打仗了,只剩下七层;南面是长安,北面刮北风;下面埋佛骨,和尚拜不停;我等站上面,岂非大不敬?佛祖怒显灵,我等倒栽葱;乌鸦不开口,秀才乌眼青……”
他还要往下续,众人已是笑倒了,唐三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行了行了,领教了领教了,老屠莫再念了,不然未等佛祖显灵发怒,我倒先栽下去了。”
任明宣咳嗽着道:“就算,咳咳,就算佛祖震怒,咳咳,也是因闻老屠大作,诸罗汉菩萨忍笑不得,持不住庄严宝相之故。”
张知未笑,却一脸苦相,道:“不好,老子口中之牙不知为何平空少了几颗,老全,不是你偷的吧?”
全守道笑骂道:“谁要你那狗牙?好端端的怎么掉了?”
屠山笑道:“是不是输了东道上火顶掉了?”
张知一本正经地道:“非也,只怕是笑掉了。听得如此好诗,若不掉几颗牙,岂不怪哉?不信大伙儿各自张嘴瞧瞧。”
众人又是一阵狂笑。云凌风便笑道:“还是快下塔去吧,被屠兄这一说,倒真怕佛祖怪罪呢。”众人遂相携下塔。
当下出得大慈恩寺,又在四处游玩,至汉霸陵、香积寺、阿房宫遗迹等处周览一番,至杜公祠祭诗圣;最后至蓝田蔡王村蔡文姬墓上,任明宣手书祭联焚化,以示凭吊,众人这才兴尽而返,张知便请众人在乐丰斋吃酒。
次日,众人打点上路,便往临潼而来。去岁至今,周蜀两国在关中交战数番,蜀兵已被周兵逐出关中,临潼、潼关、商州等要害之地又被周兵控制。临潼为长安门户,距长安百余里,众人因沿路游赏景物,行来甚慢,直至两天后,才遥遥望见临潼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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