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兰州城新友赠金宝 渭水畔公子晤情侣(二)
时近午时,众人骑马正沿官路而行,离城墙不足一里时,却见不少军士在城外戒严,盘查行人甚紧。张知笑道:“怎么又要开仗吗?怎么城外列这许多官兵?”
话音未落,突见一乘八驾四轮马车自城门狂奔而出,几个兵士当即被撞倒,唬得行人纷纷闪避,哭喊声大作。道旁摊铺亦被踏翻无数。见那马车美仑美奂,镶金嵌玉,装饰华丽,拉辕之马亦清一色白驹,显见车主身份定是不凡。离马车十数丈远,几骑在后全力追赶,骑者拼命打马,大呼道:“救人哪!马惊了!哪位朋友帮着拦一拦?”
云凌风见街上一片大乱,马车又一连撞翻数个行人,与众人对望一眼,均甚是焦急。眼见马车已至面前,云凌风将手中丝缰扔与贡渊,在坐骑上一跃而起,纵出数丈,落在官路中央。那马车翻着滚滚烟尘,隆隆而至,来势惊人。说时迟,那时快,马车刚在云凌风面前交错而过,云凌风伸出双手,闪电般握住车辕,运功往反向一扯。以云凌风功力,这一扯之力何止万斤?但八匹马均是千挑万选的好马,奔跑迅疾,马车来势极猛,云凌风数催功力,双足陷入泥中直没至膝,才将马车硬生生拽住。便听“喀崩”一声闷响,车前轴已是断了,一个轱辘滚出多远,车子便歪在一边,八匹马正狂奔间不防猛地被拖住,均人立长嘶,马口均被铁嚼子勒出血来,“嗒嗒嗒”马蹄铁在石上踏得火星直迸。
围观百姓早渐渐聚拢来,见云凌风如此神力,竟挽住八匹惊马,先是看得呆了,后均哄天价喝起采来。
后面数骑追到,均军汉打扮,纷纷在车前下骑,个个面无人色,也顾不得招呼云凌风,便争先恐后地抢至车前开门看视,乱糟糟地喊道:“娘娘!公主!”一人竟带了哭腔,道:“娘娘您是菩萨转世,可千万甭出甚么事啊!不然小人脑袋可就上了您的供桌了!”
旁边一人抬手便是一耳光,骂道:“乌鸦嘴号甚么丧!碰到你这倒路尸,大伙儿人人跟着倒霉!娘娘若果有不测,怕是人人脑袋都得砍下作了夜壶,还想上贡桌?你那猪头就长得好?快帮着将车子扶正!”那人不敢再说。围观之人听两人说得有趣,又哄笑一阵。
几个军汉刚将车扶好,便见又有两乘大车自城中飞驰而来,车上下来一群丫环老嬷,口里“老天爷”“菩萨”“阿弥陀佛”“南海观世音菩萨”地乱喊,涌至到车边,自车厢中扶出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均穿着华丽,半昏半醒地靠在丫环身上,面目看不清楚。丫环老嬷小心翼翼地将两人扶进后面车中,车夫掉转车头便往城中去了。
那几个军汉目送车子远去,抹一把头上汗水,这才想起云凌风来,一转眼见云凌风已上了坐骑,正待与众人离开,忙上前握住缰绳,扑通扑通跪倒在地,捣蒜般猛磕响头,道:“多谢壮士仗义援手!”“小人多感再生之德!”……
云凌风忙下马相扶,笑道:“救人乃在下分内之事,不敢当此大礼。”
却见后面一个军汉头上磕得乌青一片,仍磕之不已,口中哭道:“嗬嗬!脑袋老兄!你还能长在脖子上给人磕头,未上了供桌,未充了夜壶,当真撞了大运了!呜呜,你被砍去不要紧,只怕老母、老婆、儿子、媳妇、闺女、姑爷、大爷、老叔、侄子、外甥统统跟着砍了脑袋!这唤做满门抄斩懂不懂?嗬嗬,脑袋老兄,怪道算命刘半仙儿说你不愿长在这儿了!嗬嗬,嗬……”
围观人群顿时爆出一阵大笑。
一军汉却未笑,叹道:“这家伙吓走魂了,可一些儿也未说错。今日若非壮士出手,不知尚有多少脑袋得被砍将下来。壮士可知今日救的是哪个?”
云凌风尚未开口,便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人高声呼道:“救驾的壮士在何处?”
军汉们便迎将上前,向那人言及方才云凌风拦马救人之事。那人赶忙下马,快步走至近前,向云凌风一揖到地,道:“末将临潼兵马都指挥赵匡义,多感壮士大德,末将性命前程如能得保,皆出于壮士之赐!”
云凌风还礼,笑道:“不敢,赵将军言重了。”便留神打量这赵匡义。见他身披大红战袍,中人身量,前额突出,鼻如鹰钩,一对小眼深陷于眶,却目光威厉,雄鸷异常。
赵匡义虽是满面堆笑,额上冷汗却涔涔顺颊而下,也不去抹,上前执住云凌风手问道:“壮士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
云凌风道:“在下邯郸云凌风,白身,并无功名。”
赵匡义嗟讶道:“云壮士如此身手,竟埋没草野之间,诚为可惜,此乃有司之过也。便请云壮士随末将入城,末将自会重谢,并向朝廷为壮士请功。”
云凌风以为方才所救乃是两位皇族外戚或王侯诰命,才惊动如此,遂笑道:“今日之事,乃在下份所当为,稍效微劳而已。至于其他,在下却不敢领。在下尚有要事,待改日路过临潼,再与将军把酒叙话如何?”便要上马而行。
赵匡义急忙一把拖住,哈哈大笑道:“云壮士,莫非你不知方才救得是哪个?”
云凌风笑道:“不知。”
赵匡义又复大笑,忽一敛容,向上方一拱手,道:“云壮士,方才你救的乃是当今储君之母荣祥娘娘与储君之妹文公主,只怕现下云壮士已脱身不得,到时皇上与太子均要召见赏赐呢。”
云凌风便是一愕,心道:“储君之母?莫非今日无意中救了郭荣大哥之母?”
却听张知在旁笑道:“嘿嘿,先时小云救下了儿子,此番又救下了娘,倒也巧了!”
云凌风雅不欲多所纠缠麻烦,便道:“张兄无须多说。”
赵匡义见张知形容猥琐古怪,嬉皮笑脸,心下不喜,但知风尘中多异人,便不肯失礼怠慢,抱拳笑道:“这位兄台之言尚请明示。”
张知笑道:“有甚明示?当年在开封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把兄弟,现义兄早已大发大贵,不知还认不认当年的穷把弟?要是还认,老子倒可跟着沾些光呢。”
见赵匡义听得茫然不解,柏开章上前笑道:“赵将军莫要听他胡柴。”见云凌风在旁微笑不语,便将先时云凌风与郭荣、赵匡胤在开封结义并相救脱险之事略述一遍。
赵匡义吃惊不小,心中疑惑不定,道:“先家太子与家兄确在开封与一位大侠结拜,并赖之脱于虎口。那位大侠却是姓风……”
柏开章笑道:“原来将军不知。”便将云凌风认祖归宗之事亦言及一番。
便听赵匡义口中“啊也!”叫了一声,正了正衣帽,向云凌风纳头便拜道:“恩公!可寻着你了!”
云凌风见状大奇,亦拜倒还礼,道:“将军何以行此大礼?”
赵匡义道:“末将非是他人,乃恩公结义二兄之弟也。当日若非恩公仗义出手相救,太子殿下与家兄怕已遭了刘承祐那班奸贼毒手,还能有今日富贵?自皇上南征建大周后,太子与家兄曾遣人四处打探恩公下落,欲与恩公同享富贵,却毫无音耗,原来恩公已西入昆仑。此番在此得见,又蒙恩公救下娘娘,真乃天意也!”
两人执手站起。云凌风得知赵匡义乃赵匡胤之弟,顿感亲热许多,当下各说些仰慕之言。
当下云凌风为赵匡义绍介柏开章、任明宣、屠山、全守道、唐三一干人。赵匡义一一寒喧。待绍介至柏开章时,赵匡义道:“末将有眼无珠,不识柏大人尊颜,千万恕过!当今皇上着实思慕大人,欲聘大人为刑部尚书呢。”
柏开章笑道:“赵将军言重了。老夫年届六旬,且下野后疏懒成性,岂可再作冯妇?”
全守道笑道:“说起冯妇,在下倒想起来了,听说那个冯道又钻刺到大周做官了?这老小子在唐、晋、汉各朝都当过官,很是走红,后来在契丹国也做过官,亦得宠得很。他奶奶的,这等‘长乐老’不倒翁,各位可曾听说过?”
赵匡义面现鄙夷,挤挤眼笑道:“冯大人官运亨通,皇上极是倚重,还预备拜为宰相,委以朝政呢。全兄不可乱说。”
张知笑道:“这冯老龟孙老子也听说过,当真能耐大极,百战不殆……”
众人哗然大笑。
赵匡义笑道:“此处非是说话之地。”便命一军汉先行回城,知会府中大排宴席,命临潼府尹带全城官员出迎,并命沿途百姓人家醴香花烛拜接。
云凌风笑道:“赵兄似不必如此费事?”
赵匡义笑道:“云兄实是太谦了。莫说先前救了太子,今日又救了娘娘,立下擎天保驾之功,即是先前黄河救难民,天水抗蕃兵诸事,天下轰传,皆谓云兄乃侠之大者,难道当不得末将区区微礼?”
正说着,便见方才大哭那军汉已回过神来,走来跪在赵匡义面前道:“不知现下娘娘安否?小人自知惊驾罪重,凭将军处置。只小儿方才五岁,年幼无知,误闯大祸,就饶了他罢。大人平日最是体衅下属,还望千万成全!”
赵匡义笑对云凌风道:“公子不知。娘娘此次带文公主往长安慈恩寺进香还愿,车驾刚进临潼,便被这狗才的小儿一石掷在马眼上,马顿时惊了,拉着车在城中撞得稀烂,更从这南门撞出。今日若非公子出手,怕是人人难当其罪。”便心有余悸地噤了一下。
那军汉只管叩头哀求不止。赵匡义道:“滚起来吧!娘娘受惊不小,托老天护佑未曾伤着。回去看顾着儿子莫再闯祸,倒也不必打骂,人事不懂的吃屎娃子嘛。我去向娘娘试着求求情,求不求得下来,要看你造化如何。想来娘娘向来慈厚,如知你上有老下有小,不定就此不怪罪了也未可知。”
那军汉连连叩头泣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仗义!”起身便随几个军汉上马回城。
不多时,便听一阵锣鼓笙箫之声传来,临潼府尹大排卤薄仪仗,带阖府官吏已迎出城来。当下府尹众官与云凌风寒喧招呼,因已知云凌风为太子义弟,遂大加奉承逢迎,好话成车相送。于是各自上马,簇拥着云凌风向城里而去。看热闹的越发人山人海,争先恐后挤上前来一睹拦马壮士风采。
任明宣在后面笑道:“自识得凌风以来,加上天水那回,我等倒是又一回风光露脸了。”
唐三笑道:“只怕中了状元夸官也未有这般神气哩。”
张知笑道:“这回算真正领教了小云功力,居然能拉住八匹马!老子却一匹也拉不住。”
屠山笑道:“老乌鸦有点后怕了?那天在洛阳醉仙楼下,要是公子一怒之下出剑,只怕老乌鸦现下在阴间骂人呢。”
张知笑道:“正因如此,小云方是老子平生唯一佩服之人。若是其他龟孙,哪怕武功再高,能把老子吃了,也照骂不误。”
唐三见全守道在马上闭着眼,扳着指头,喃喃自语,不时点一下头,遂笑道:“老全中邪气了?还是琢磨到哪个大户家发发利市?”
全守道笑道:“说来不怕大伙儿笑。当年在下为了百偷不爽,尽量不失手,曾对风鉴相人之术颇下了功夫,到如今还略有些心得。”
众人无不失笑,唐三笑道:“此可谓盗亦有道,老全这贼算当到家了,佩服之至!”
张知笑道:“依老子看,甚么风水相术算命推造化,全他奶奶的骗人玩意儿。”
全守道笑道:“老乌鸦莫信口胡说。星相风水之术流传千百年,自有其道理,如得拜明师,肯下功夫,便能得其精髓。我平生相人不少,还从未失过眼。”
张知笑道:“瞎吹!龟儿子若是会相人,却如何在兰州时不好好相相小云,以致挨了一下好的?”
全守道笑骂道:“老乌鸦还说!提起此事至今有气。正因不识公子,才听信你这老鸦之言前去盗剑。我如从前见过云公子之面,哪怕这老鸦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敢去盗云公子之剑。”
柏开章笑道:“倒不知老全身怀奇技。不妨说说看,云公子究是何等样人?”
全守道道:“公子禀赋极厚,骨骼清奇,天庭无漏,眉目隐藏雷电,为王者相。只公子相带草野湖海之气,怕是非廊庙中人,乃为江湖武林之尊,亦人王也。”
张知哂道:“废话!小云此次回邯郸承中州王位,可不正是江湖武林之尊?还用你说?”
全守道笑道:“此可谓对鸦弹琴,鸦聒噪如故也。方才我倒对这赵匡义相了一相,却觉此人非同一般。”
唐三笑道:“此人左不过一带兵将官罢了,顶多升至大司马、轻骑、车骑、骠骑之属也就是了。再不此人文武双全,得天子重用,出将入相位极人臣。还能南面称孤不成?”
全守道幽幽地道:“也未可知。此人之相极贵。观这赵匡义鹰视狼顾,豺声狐听,劲力内敛,城府不测,将来定为枭雄之辈。即如今日,待一小卒尚且如此,其如何驭下便可想而知。”
柏开章叹道:“确是如此。一般做官的如见属下闯下这般大祸,惟恐自家纱帽前程受了牵累,早将其一刀斩了,持首级前去谢罪。此人能替属下如此担待,还怕属下不出死力?”
唐三亦点头道;“此人之志怕不在小处。”
任明宣笑道:“老全之说虽似有理,但风鉴之术究非格物致知所能明晓,小生却觉终不可全信也。”
全守道笑道:“谁要你全信来?就当听古记儿解闷便了。如若有心,便留意我今日之言,将来验证一番罢。”
说着话早已入城,围观百姓越发多了,挤得水泄不通。赵匡义只得调出千余兵丁开路,才一路迤逦来至兵马指挥府。其时指挥府已暂充太后行辕,护卫柴后出京的大内侍卫、羽林军已接管了门户守卫。当下赵匡义向侍卫头儿打了招呼,便请云凌风众人入府,命府尹、兵马指挥副使等文武官员相陪。其时宴席早已备好,赵匡义笑道:“各位便先请至花厅入席,末将先去向娘娘请安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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