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祭典(下)
元曜捏的是长芦苇。
离奴抓的是短芦苇。
离奴如释重负,开心地笑了。
元曜垂头丧气,欲哭无泪。
白姬笑道:“轩之,就是你了。不必紧张,用心去跳,就行了。”
元曜捏着长芦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离奴笑道:“嘿嘿,书呆子,你卖力地去跳,跳得好一些。等三眼魔怪被送走,咱们回缥缈阁以后,爷做香喷喷的蜂蜜烤羊腿给你吃!”
元曜捏着长芦苇,心中苦涩,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
白姬笑道:“离奴,你不用去跳舞,但也还是有很多活儿要干。轩之虽然会跳送神舞,可是他没有练习过,还不熟悉,你帮他熟悉一下。还有,祭祀开始之后,天上的异变,我来管。地上的异变,你来管。”
离奴收敛了嬉笑,严肃地道:“是,主人。”
白姬见元曜还在发愣,笑道:“轩之,你不用紧张,不会有事的。献舞正午才开始,现在离祭典还有约莫两、三个时辰,别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和离奴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练习一番,熟悉送神舞吧。”
元曜无法推脱,只能听天由命地点点头。
说完,白姬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元曜、离奴找了一处安静的水边平地,一起练习送神舞。
这些日子,元曜经常看薛怀义和张易之跳舞,早就记熟了舞步,只是没有真正练习过。
离奴指导元曜练习送神舞。
元曜用心地学着。
虽然心中恐惧、担忧,又压力很大,但元曜还是说服自己,接受了去祭台上献舞的任务。毕竟,白姬、离奴和大家都在为送神的事情努力,自己能出一份力,帮大家分担一些,也是好的。而且,他不希望神都被这场无妄之灾毁灭,百姓在神怒之中失去生命。如果能够顺利送走湿婆,他承担一些危险,也愿意。
元曜偶尔会有失误,离奴一改教舞常态,没有拿三叉戟去叉小书生,而是耐心地纠正他的错误,并且温和地安慰小书生。——离奴知道,如果不小心把小书生叉坏了,他受了伤,上场献舞的就是自己了。而且,祭典今天就开始了,时间已经不多,现在责骂元曜,挑剔元曜,只会让他更加紧张,心理负担更沉重,更跳不好送神舞。还是,多鼓励他,让他内心平静,比较妥当。
“书呆子,你不用紧张,好好地去跳舞。等这事儿完了,爷会好好犒劳你的。爷去集市给你买肥嫩的羊腿,用蜂蜜和酱料腌制,再用炭火慢烤,烤得滋滋冒油,给你吃。”
离奴笑道。
如果是平常,元曜肯定会馋涎欲滴,口水直流,但是此刻他的肩膀上有千斤重担,头顶上也悬着一把沉重的利剑,他毫无食欲,无法被美食打动。
“离奴老弟,现在情况危急,顾不得说吃的,你好好地教小生记住舞步与动作。”
元曜一边练舞,一边苦着脸道。
“好。咱们不说吃的。书呆子,错了,先迈右脚。”
离奴笑道。
水风拂岸,菖蒲低垂,元曜和离奴认真地练舞,时间静静地过去了。
正午,洛水。
送神祭典已经开始了。
夏日的正午,阳光十分刺眼,祭旗在风中猎猎飞舞。祭台四周的青铜器之中,祭火熊熊燃烧,里面是松枝和香料,青烟升腾而起,飞往神明的国度。
比起泰山封禅,年底祭天这些规模浩大的祭祀,这次匆忙准备的送神祭典规模并不大。祭场本身就是之前发生异变时,武则天在洛水边祭祀皇天后土的祭场。虽然场地扩大了一些,但是因为地形是水边的缘故,也容不下太多人,所以参与祭典的人,除了守卫祭典安全的禁卫军,只有一部分文武百官。百姓们只能远远地站在洛水两岸,遥望着祭台的方向。
就在礼官宣告“吉时已到,祭典开始——”的时候,邙山之上的湿婆幻像又起了异变,几乎没把在场的所有人吓跑。
冰雪幻山与湿婆幻像逐渐变大,大到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并且逐渐向洛阳城靠近。
阳光灿烂,夏风温暖,大家的心中却充满了恐惧。这份发自心底的恐惧和战栗让人不仅不觉得炎热,反而像是置身在冰窖里。
天气炎热,心底却寒,在洛水两岸围观祭典的百姓早就吓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部分胆大的,还在看热闹。禁卫军和文武百官害怕杀头,不敢逃跑,只能强撑着站定,其中的胆小者,早就吓晕过去了。
武则天强自镇定地站在观礼台上,她望着天上越来越庞大的三眼神明,虽然心中也有恐惧和不安,但是却稳如泰山,神色肃穆。女帝身后是一些朝廷大臣,大家都强压心中的恐惧,忧心忡忡地站着。
十二名乐师一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的祭典,他们战战兢兢地演奏着编钟,青铜钟身反射着正午的阳光。
黄钟大吕的声音响彻云霄。
在演奏声中,九名身穿礼袍的祭祀官有的手执幡旗,有的端着祭品,有条不紊地走向祭台。他们仪态端庄,广袖飞舞,把祭品一一放置在鲜花中的祭盘上。祭品包括已经净化过的明轮圣螺的残片,一些光华璀璨的宝石,洁白无暇的玉璧,名贵的香料等等。
白姬站在主祭位上,静静地观看着这一切。她不时地抬头,望向苍穹之上,黑云压城一样的湿婆幻象。
湿婆的头颅巨大得可怕,压迫性地出现在神都的上空。他有着三只眼睛,四只健硕的手臂,头发呈现犄角状,脖子的地方环绕着一条蛇。与其说是神明,看上去更像是魔怪。
湿婆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已经呈半开状态,并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迦陵频伽伫立在白姬身边,它第一次没有以睥睨的姿态俯视,而是抬头望着天上的恐怖幻象。
白姬喃喃道:“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样的天神,可不好送走啊……”
迦陵频伽的眼眸之中,金光流转,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白姬,尽力去做吧。”
祭祀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祭典仪式。
在仪式的中途,明轮圣螺残片被供奉于鲜花与香烛之中时,天空中的湿婆幻象陡然又变得更加巨大了。
湿婆幻象的脸上露出了愤怒且悲伤的表情。
湿婆的额头上,那恐怖的第三只眼睛正缓缓睁开。
这个时候,随着编钟的声音换了一个曲调,献舞的仪式正式开始。
礼官们听见编钟声,次第退出了主祭台。
元曜强自镇定地走上了献舞的祭台。
小书生头发披散着,穿着一身天竺舞者的华服,外面罩着薄如蝉翼的火浣衣,踏着坦达瓦之舞的舞步,走上了祭台。
元曜心中十分紧张,他无意中抬头看见天上黑云压顶一般巨大的湿婆幻象,顿时吓得头皮发麻,双腿发抖。
虽然身处缥缈阁,跟着白姬、离奴经历过一些恐怖的妖鬼事件,但那些妖魔作祟的恐怖虽然让人害怕,却不会让人丧失求生欲。而这灭世的恐怖却是神明发怒,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置身其中,让人能够切身体会到神明与人类之间的力量差距。——那是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
灭世的压迫让人除了恐惧之外,更多的是感到无能为力和绝望。
元曜恐惧,且绝望,他觉得自己即使跳完送神舞,也没有多大的作用。他本能地只想拔腿就跑,逃避这一切。可是,当他看向舞台下,人群中的白姬时,心中却又莫名地激发出了一股勇气。
白姬正望着他,明亮的眼眸里带着期盼。
元曜的心底顿时激起了无限的勇气,他觉得自己不能胆怯逃走,落荒而逃会让她失望。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护她,替她分担一部分沉重的救世责任。
她想要送神离去,他哪怕豁出性命,也得陪她一起把神厄送走。
灵魂有了信念,脑海中也就有了目标,心底也就有了勇气,元曜也就不害怕了。他把生死置之度外,并将心中的恐惧与杂思全都摈弃,内心深处宁静无波,沉稳地按照节奏跳起了送神之舞。
迦陵频伽引吭高歌,唱出了让人沉醉的绝世妙音。
元曜在祭台上跳起了坦达瓦之舞,他的舞姿充满了力量,举手投足之间,动作流畅如一条浩瀚壮美的星河流淌过无垠的夜空。
在送神之舞和妙音仙乐之中,天上的湿婆幻象又起了一些变化。
湿婆额头的第三只眼睛停止了睁开,并且开始缓缓地闭上。
湿婆幻象也不再那么清晰,甚至仿佛水墨画被浸湿之后,缓缓地变得模糊起来。
不出意外,应该能送神离去。
甚至,神明都不会喷出灭世之火。
看起来,一切还是蛮顺利的。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太阳照耀着大地。
如果不是天空中有突兀而恐怖的湿婆幻象,这应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宁静夏天。
忽然,晴朗的天空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这种变化非常细微,武则天、文武百官、禁卫军队,围观的百姓都没有感觉,完全不曾感受到。
白姬却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天象变化的隐兆。
白姬抬头,望向了晴朗的天空。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察觉这一异常的,还有一辈子在司天监观星望月,与天地星辰打交道的老星官。
他就站在白姬的身边。
老星官虽然因为年迈而眼睛花了,耳朵也有点聋,但是这种天地间的细微异变却并不通过感官来传达,而是通过一种灵感而觉知。这种微妙的灵感,先于感官的触知,它来自于一生沉浸天象观察的经验沉淀。
老星官颤巍巍地道:“白姬大人,这天象……要变了呀。”
白姬低声道:“老星官,您不是说,天狗食日不会撞上祭典,十天后才开始的吗?”
老星官小声道:“那是占卜的结果。一般来说,占卜都是不准的。不瞒您说,我们司天监占卜,都靠事情发生之后,再按照结果来找理由把卦象圆回去。”
白姬听了,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事情已经发生了,争论也是无益,顾不得和老星官纠结占卜的事情,白姬望着天空,心念电转,思考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异变,寻找着解决方法。
灵感先于感官,当众人的感官开始察觉天象异变时,异变已经开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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