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日食（上）

没有阴云，天空却开始昏暗了。

天空的颜色不再是明亮的湛蓝，而像是被造化之神泼上了一层淡墨，逐渐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调。

人群躁动了起来。

原本浑圆的太阳，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齿轻轻地咬下，逐渐被啃噬掉一个缺口，缺口的边缘泛着银色的光芒，仿如锐利的刀锋。

元曜在舞台上跳坦达瓦之舞，随着太阳一点一点地消失，光影也在大地上奇异地跳跃。

洛水两岸，种了一些柳树，杨树，槐树。随着太阳隐去，树叶间也没了明媚的阳光，而是在枝叶的缝隙间漏下了残缺的光斑。

一阵风吹来，太阳光斑在树影之间摇曳生姿，像是振翅欲飞的金色蝴蝶。

太阳也如同被蚕食的金盘，阳光逐渐暗淡，天地被黑色笼罩。

巍峨的雪山和湿婆的幻象，也在黑暗中变得昏暗不清。

太阳突然不见了，众人大惊失色，心中十分惶恐，人群之中顿时起了骚乱。

“天啦！神明发怒了——”

“太阳没了，太可怕了，快逃吧！”

“天降妖异，必有大祸！世界要毁灭了——”

洛水两岸的百姓发出惊恐的呼喊，他们有的跪地膜拜，向神明祈祷。有的夺路而逃，却在昏暗中看不清周围，结果互相冲撞，摔倒在地。恐惧声，哭喊声，祈祷声夹杂在一起，场面十分动乱。

祭祀的场地之中，有胆小的人也出于恐惧的本能而想逃跑，但是女帝却十分镇定，她以雷霆万钧之势，威严而沉稳地道：“谁敢逃走，杀无赦。继续送神——”

众人被女帝的气势威慑，不敢逃跑，便继续送神。

元曜强自忍住惊愕和恐惧，继续跳坦达瓦之舞。

迦陵频伽一边引吭高歌，发出迷人的歌声，一边展开了七彩华羽。

妙音神鸟散发出耀眼的金光，暂时取代了太阳，拨开了沉沉黑暗，给祭台上带来了光明。

太阳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湿婆幻象也起了异变。

一点红色光芒在黑暗的天空中闪现。

白姬抬头一看，便道不好。

那一点红色光芒是湿婆幻象睁开的第三只眼睛。

随着天狗食日的发生，天地间的阳气与阴气发生了混乱，虽然元曜还在祭台上跳送神舞，但是送神祭典的气场早已被日食打乱，湿婆接受不到人类通过祭祀所传达的歉意与尊重，又开始愤怒起来，睁开了毁灭之眼。

白姬顾不得别的，甚至来不及化身为龙，她急忙飞身而起，奔赴苍穹。

毁灭之眼喷出的第一道火光直冲祭台而去。

元曜还在跳坦达瓦之舞，猝不及防，正好被神火攻击。

火焰熊熊，一瞬间便摧毁了祭台，吞噬了元曜。

幸好，元曜穿着加持了辟火神咒的火烷衣。

他只觉得灼热，并未受伤。

而那祭台，因为本身搭建得不工整，内部结构有些歪斜的缘故，首先就向右边坍塌了。

祭台偏塌，元曜站立不稳，一瞬间便往下倒去。

更可怕的是，祭台上凸出木料勾住了火烷衣。

眼看，火烷衣就要从元曜身上掉下。

火烷衣一旦脱落，元曜立马就会被灭世神火烧成焦炭。

离奴眼尖，看见了小书生的危险。他急忙纵身而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飞去祭台上捞小书生。

“爷就说这舞台搭歪了吧？！非说爷眼睛长歪了，还跟爷吵吵。这些草台班子干活，都是敷衍了事，就没一个靠谱的！”

离奴穿越火焰，抱住了小书生，也扯回了被木料勾住的火烷衣。

元曜、离奴一起跌下祭台，都没受伤。

跌下祭台后，周围还有神火，离奴仿佛烫到了一般，飞奔出火焰。

“书呆子，爷还是有些怕神火的，不能在火中待太久。”

元曜站起身来，整好了火烷衣，他察觉自己中断了送神舞，急道：“离奴老弟，现在该怎么办？”

离奴站在不远处没火的地方，愁道：“爷也不知道。书呆子，主人交代你的任务是跳送神舞，你还是继续跳舞吧。”

元曜闻言，也顾不得性命，在废墟与火焰中继续起舞。

灭世的神火沿着祭台蔓延开来，看样子要吞噬整片祭场。

离奴见了，急忙念诵口诀，从洛河中引出一道冲天的水浪，想要扑灭神火。——白姬让他管好地上的异变，如今祭场着火，他必须全力以赴。

可是，灭世的神火与一般的火焰不一样，滔天的洛水卷过去，火势只是小了一些，并没有扑灭。

离奴见了，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是好。

“傻黑猫，凡水岂能灭神火？要用道家咒语加持的。”

玄清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离奴回头一看，原来是玄清和一众上清观的弟子门人。

离奴一愣，道：“爷只是一只猫妖，不会你们道家的咒语！”

玄清道：“你一边去，我们来灭火！妖怪就该在一边呆着，别来干人的事情！”

光臧不在洛阳，玄清就代替师尊出席送神祭典。本来，一切由白姬负责，玄清觉得没有自己什么事，只打算旁观祭典，结果突然发生天象异变，中断了送神祭。湿婆发怒，神火骤降，祭场就要被烧毁，看离奴也不像是能灭火的，他便义不容辞，挺身而出，打算承担责任。——这些责任，本来就是大周国师光臧及其门人应该承担的。

玄清带着一众师弟们摆开阵势，念诵咒语，借水灭火。

神火果然就扑灭了。

离奴虽然不服气，想要反驳一番，但是因为技不如人，也就沉默不语了。

离奴抬头望向天空，去看主人的动静。

白姬飞身上天的时候，湿婆已经彻底显露出狂怒状，他的眼中恰好喷出了第二道神火。

白姬急忙催动冰封之术，阻止第二道神火烧向神都。

虚空之中，寒冰浮现，逐渐凝固成一堵巨大的蓝色冰墙。

血红的灭世神火与蓝色的冰墙迎面撞击，冰与火在黑暗之中交织，空中腾起了氤氲的水汽。

火焰侵蚀寒冰。

寒冰融化，又迅速凝结，一点一点地封住了火焰。

半空中，寒冰与火焰不断地僵持着，互相吞噬着彼此。

最后，神火爆裂，寒冰飞溅，星火烈焰烟花般绽放在没有太阳的黑暗世界，并且落入神都之中的祭场。

祭场之中，火焰四起，禁卫军保护着武则天和一众朝臣退到了安全的地方，玄清和师弟们顿时忙碌起来，四处引水灭火。

天上没有太阳，又雾气氤氲，离奴看不清天上的状况，十分担心主人。地上有玄清等人看顾着，他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索性化作一只九尾猫妖，飞天而起，去帮白姬。

元曜也没闲着，他还在鼓足勇气，心怀必死之心，努力地跳送神舞。——没人告诉他，从日食那一刻开始，天地的阴阳气脉逆转，送神祭典已被打断，不需要再跳送神舞了。因为，祭台上的献舞已经没有意义了。

也没人有空管小书生，他就自己在祭台的废墟中跳舞。好在，他穿着火烷衣，一些神火哪怕降临在他身边，也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玄清和师弟们四处灭火，也都默契地绕过了跳舞的小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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