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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7章 归中原·暗潮生(26)


小六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萧洛白看见他眼底泛起一层水光,这水光在眼眶子里微微闪烁。

“我娘亲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裁缝。”

小六的指尖在腿上画着无形的线。

“她总弓着背在窗下缝补,就着那点将尽未尽的日光。眼睛坏了之后,她穿针时经常要试个十几次……”

小六的声音突然开始变得粘稠了起来,像是被回忆里的棉线堵住了喉咙。

萧洛白这才知道,因小六母亲长年用眼过度,她双眼的视力越来越差。可一到天黑,小六家里根本没有用来点油灯和蜡烛的多余碎银。每到夜晚,小六母亲总免不了磕磕碰碰,因此身体常有淤青。直到小六一家八口过得越来越穷,家里开始陆陆续续变卖各种家具,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小六母亲在夜晚才得以稍稍喘息。

萧洛白看见小六手腕有一道陈年旧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小六顺着萧洛白的目光低头看去,苦笑道。

“这是我四岁那年,娘亲夜里被矮凳绊倒,我急着去扶,反而打翻了她的针线筐。”

那些夜晚在小六一个个详细的描述中逐渐浮现出来——破败的小土屋里,月光从漏风的窗子间投下凄凉的影子,小六母亲摸索着起身时,常会撞到边角被磨的向四处翘起的家具。她身上永远带着青紫,像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她那双灵巧的双手能补的了旧衣,却舍不得花钱补一补自己身上的旧伤。

“日子最艰难时,连我母亲的嫁妆都典当空了。五个姐姐挤在一张炕上,盖着填了碎草的薄被。冬天呵出的白气,甚至能在落满尘灰的破旧帐子上结霜!”

若不是亲耳听见,萧洛白甚至觉得小六在故意夸张博取他的同情。

随着小六的五位姐姐年岁越来越大、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日子这才稍稍过得轻松了一些。

小六的五位姐姐虽都只嫁了门当户对的普通人家,但好在都是正经贤惠的姑娘,男方家给的聘礼不多却也够用。

小六说着莫名笑了起来。

“直到大姐出嫁那日,我们全家才吃上了几年来的第一顿‘大餐’!”

萧洛白看见身旁小六脖颈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是在回味那顿难得而奢侈的美味。

在小六的嘴中,那五场简陋的婚礼,成了命运的转机——大姐夫家送来了半扇猪肉;二姐的聘礼是两匹粗布;三姐出嫁时幸得了十钱银子的压箱钱;四姐……小六略过了四姐,萧洛白并没有多问。小六的五位姐姐如同五根纤弱却坚强的芦苇,硬是帮着小六父母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姐姐们嫁出去后,小六父母总算能喘一口气。”

直到那时,小六的父母才敢在疲惫时休上个一两日,也是在那时,小六的父亲才开始有空将祖传馄饨所用的高汤和秘制酱汁调料一一传授给了小六。

小六的双手在空气中缓慢比划着,丝毫不怕把祖传秘方尽数让萧洛白知道。

“那年冬至,小六父亲第一次教小六熬汤底。老汤要吊足六个时辰,得用纱袋装二十味香料沉在锅底……”

定睛望着小六比划出来的动作,萧洛白仿佛能看见那个瘦小的少年踮着脚站在灶台前,被蒸汽熏红的脸上满是专注的神色。

小六说他那时不懂传承的分量,只想着有朝一日学会后就能随时吃上热热的馄饨。他可以嘴馋时自己给自己下上一碗,不必再眼巴巴等着卖剩的,不必再看父亲多变的脸色,可独独忘了包馄饨所用的肉馅儿对小六家来说仍是一件奢侈品。

小六学会以后,小六的父亲带着小六,试图让小六自己在摊位上吆喝着售卖馄饨。由于刘氏的招牌没变,由于一旁还有小六的父亲坐镇,小六家小葱馄饨的生意还是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

小六摸着右手虎口处的烫疤,开口道。

“刚开始学着出摊时,我勺子仍拿不太稳。父亲就站在一旁,像座山似的。”

那些清晨的记忆在小六眼中一个接一个复苏——晨雾中刚刚支起的摊位、第一缕照在案板上的阳光、还有那些老主顾们熟悉的调侃声。虽然他们偶尔会抱怨小六包馄饨和下馄饨的动作太慢,但刘记馄饨摊的木牌依旧被小六擦得发亮,那是小六心中的光。

命运转折的那日,小六记得尤为清晰。日子一天天过,明明眼看着就要好起来了。

那是在小六出摊半年之后的某一次,父亲没在旁边作陪,而是陪着小六母亲上街采买新一批布料。

这种半月一次的活计之前都是由小六母亲独自完成,只是后来小六母亲的眼疾越发严重,行动开始有些不便,小六父亲不放心她独自出门,便嘱咐小六今日一个人出摊看摊。

小六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

“我当时还暗自高兴呢,想着终于能证明自己了!”

就是在那日清晨,小六摊位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而前一日,临县陌玉县的知县之子协同好友策马扬鞭前来小六家所在的烟阳县游山玩水。

烟阳县虽然不大,但却有着与京城建筑风格相仿的亭台水榭。

烟阳县的亭台水榭虽不如京城城内建造的那般大气磅礴,但胜在该有的元素都应有尽有——有供人遮阳休憩的凉亭、也有层层叠叠像迷宫般有趣的假山山群;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工湖泊、也有各色的孔雀鱼和各种花卉绿植相伴在侧。

娇生惯养长大的知县之子自然不是个能吃得了一点苦的性子,在烟阳县花了整整一日消遣时光之后,他绝不愿再在傍晚辛辛苦苦赶夜路回到隔壁的陌玉县。于是知县之子就这样同好友住在了烟阳县县内最好的一间客栈之中,打算睡到明日三竿再驾马回去。

许是因为游玩太累的缘故,知县之子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沉,尽管他刚一踏入客栈之时就对烟阳县这家最好的客栈百般挑剔——他穿着云锦裁制的骑装,右手拿着的马鞭上还缠着金丝,正大声嚷嚷着对同伴抱怨客栈的枕头太硬。而在这之前,他们几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在其他县追逐孔雀、在九曲桥上投喂金鱼,玩累了就包下客栈最好的上房,连洗脚水都掺着玫瑰花露。

由于第二日起得较早的缘故,烟阳县当地作陪的闲散官员便提议带知县之子尝一尝烟阳县特色早膳。几位衣着华贵的少年在一人的带领下就这样一同来到了小六家常驻的那条街巷。

“那几位公子哥到来的时候,我刚下好一锅馄饨……”

小六的拳头说着说着便越攥越紧,他同萧洛白详细讲述着那个穿月白袍子的少年是如何穿过人群将其他排队的平民百姓挤得东倒西歪、是如何用马鞭敲打案板、又是如何嫌弃木凳不够干净的。

当对方要求用上好的银碗盛放馄饨之时,小六只能学着父亲面对找茬儿的顾客那样赔笑着解释他们刘氏馄饨只是小本生意,没有这等器皿。

那日的冲突来得这般突然、来得这般高高在上,处处都透着无礼的傲慢——知县之子嫌肉馅儿太少且不够新鲜,嫌馄饨里面没有新鲜虾仁,竟将整碗热汤泼向了小六。可小六直至现在都没能知晓,那个名为“虾仁”的食材,究竟是何样何味道的名贵食材。

被面汤烫到双眼的小六,只模模糊糊看到那个华服少年临走时趾高气扬的轮廓。

“贱民的眼泪,连我家马儿都不屑得一喝!”

沉浸在回忆中的小六忽而感叹道。

“若事情最后的结局只是这样倒也不值一提,只有我受了些委屈。可是啊,还远远没完呢!那位从没受过如此‘轻漫’待遇的少年,可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我们一家呢……明明过得是那样舒坦的日子,却为何不愿放过一个平民百姓呢……”

小六话音的结尾伴随着钟楼突然响起的敲钟声,三长两短,像在叩问着某个无解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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