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多米诺骨牌

除夕夜那枚投向闫立秋的“惊雷”，其冲击波在年节过后，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如同一张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正月初八，年味尚未完全散去，各单位刚刚在鞭炮屑中开启新一年的工作。

某权威报社编辑部内，还弥漫着些许节后的慵懒气息。

化名“钟声”的编辑部副主任，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却丝毫感受不到新春的朝气。

整个春节假期，他都是在极度的惶恐和焦虑中度过的，他没有参加任何人的饭局，一直窝在自己的家里，也闭门谢客，从不接待任何亲朋好友。

闫立秋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那种滋味，比起已知结局的闫立秋，更多了几分未知的折磨。

当三名面色严肃的国家纪委工作人员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时，老钟同志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稿纸上，洇开一大片墨迹。

他脸色瞬间惨白，没有挣扎，也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颓然地站起身，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在编辑部同事们惊愕、复杂乃至有些恍然的目光注视下，他被低调地带离了工作单位。

那支曾经写下无数篇分量沉重评论的笔，终究无法为自己书写一个干净的结局。

“钟声”的被查，如同扯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几天之内，调查的触角迅速伸向了高校这片本应纯洁的“象牙塔”。

与闫立秋、“钟声”往来密切、曾经在他们操纵的项目中分得巨额经费的几位知名教授，相继被要求“配合调查”。

紧接着，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调查范围进一步扩大，另外几所高校中，十几位在各自领域颇有声望、却与闫立秋体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教授、科研项目负责人，也纷纷进入了国家纪检部门的严密视线。

一个盘根错节、系统性骗取、瓜分国家科研经费的高校科研贪腐窝案，终于被彻底撕开了伪装，将其触目惊心的内幕暴露在阳光之下。

而在这张越铺越大的关系网中，另一个关键人物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科协主席周封海。

自从闫立秋在除夕被带走后，老周就彻底陷入了恐慌的深渊。

作为科协的一把手，他虽然不像闫立秋那样直接伸手，但与那几个曝出问题的重大科研项目，根本脱不了干系。

项目评审专家库的遴选、部分重点项目的推荐立项，都有他或明或暗的影响力在发挥作用，他也从中收取了不少“答谢”和“顾问费”。

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一些涉案的关键专家评委，正是经他之手，利用职权安排进评审组的。

按照原计划，他本应在两个多月后，也就是农历三月中旬、阳历五月初，体面地退休，为自己的政治生涯画上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

官场甚至一度流传着某种“安全落地”的潜规则暗示。

可现在，风暴骤起，他连过一天安稳日子都成了一种奢望。

正月初七，单位正式上班，老周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假。

然而，假期一天天续请，直到正月初十，他依旧没有出现在科协大楼。

在这种高压态势下，无需真病，单是那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恐惧，就足以将他彻底击垮。

元宵节，本是万家团圆、共赏花灯的和乐日子，而老周却在这一天，带着满心的悔恨与恐惧，正式住进了京城一家高档医院的干部病房。

与其说是治病，不如说是在寻找一个暂时的避风港，以及一个可以向组织“示弱”的契机。

他的“病”很快引起了上面的注意。

分管科协工作的秦长老，亲自来到医院探望。看着病床上脸色灰败、精神萎顿的老周，秦长老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询问了他的病情，也简单听取了科协近期工作的汇报。

就在探视即将结束时，老周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半坐起来，紧紧握住秦长老的手，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地提出了唯一的请求：“首长……我这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恐怕无法再胜任科协繁重的工作。我……我请求组织考虑，让我提前退休……让我这把老骨头，回家养病吧……”

他言辞恳切，姿态卑微，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组织能念在他“重病在身”且即将到点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让他实现“安全着陆”。

然而，秦长老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他内心的侥幸与挣扎，既没有当场驳斥，也没有轻易许诺，只是沉稳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给出了一个程式化却充满玄机的回复：

“老周啊，你的身体状况和请求，组织上了解了。我们会根据你的实际情况，认真研究之后再说。当前，你要积极配合治疗，保重身体最重要。”

长老离开后，高级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

老周瘫软在病床上，巨大的失落感和更深的恐惧将他紧紧包裹。

今天秦长老的态度，已经让老周同志感受到了。

那种不冷不热，似乎已经向他说明了什么。

“研究之后再说……”这六个字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如同魔咒。

组织没有把路堵死，但也没有给他任何承诺。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与焦虑之中：是继续硬撑，赌一把组织的“宽容”？还是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主动向组织坦白一切，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他害怕，如果目前组织还没有掌握他犯罪的证据，一旦自己主动承认了在项目评审中的违规操作和利益输送，那就彻底坐实了问题，“平安落地”必将成为泡影，等待他的，那一定是身败名裂和铁窗生涯。

可他也更害怕，如果现在不主动交代，等到纪委掌握了确凿证据找上门来，那他就连这最后一丝争取主动、获得些许谅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赌那渺茫的侥幸，还是选择坦白以求一线生机？

老周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依旧偶尔绽放的节日烟花，内心在天人交战，备受煎熬。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场由科研经费引发的廉政风暴，正以席卷之势，涤荡着每一个身处漩涡中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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