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覆燕山(二)
掌灯时分,弦月初上。
二太太房门外,丫鬟云俏奉命在外头候着,半刻钟前陈老爷心急火燎一阵风似得赶到二太太这儿来,也不知是又出了什么事。近几日陈老爷来二太太这儿时常常不让下人们在屋里,一律要到外面候着。
云俏百无聊赖地坐在外面的石凳上,热得拿着蒲扇直摇,待缓过来些便剥花生吃,云香口中含着花生一面嚼着一面托腮望天,只见半截月钩隐在云里,怪道今儿夜里这么闷热,想是要下一场大雨。
正当云俏犹豫着要不要去将一旁石桌上二太太给三小姐晾的杏干收了去,房门“轰”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了,一抹黑影从房里甩袖走出来,云俏定睛一瞧认出那是陈老爷,慌忙一把将桌子上的花生壳拂到地上,待要上去送送陈老爷,谁料刚迈出几步,一个茶盏从房门里飞出来,堪堪在她脚下碎得四分五裂,而房内则传来二太太口齿不清的尖利哭骂。云俏一惊,顾不得陈老爷,忙往房里跑。
房间内灯光明亮,二太太跌在地上,用一只手捂着半边脸颊,哭得梨花带雨,一身鹅黄色蜀锦旗袍粘得尽是尘污,云俏忙去搀扶。二太太才被扶到床边,便软身跌坐下来,云俏倒了一盏茶水递来,她也并不去接。云俏向来笨嘴笨舌,不知如何宽慰,便蹲下来柔声道:“过会儿三小姐就参加舞会回来了,让她瞧见准会担心,我二太太快别哭了,我去去找热毛巾来给您擦擦。”
谁知这话一出口,二太太先是婆娑一双泪眼睇她一眼,随后便哭得更厉害,还咳一阵儿喘一阵儿。云俏见状愈发慌张,呆在原地不住地用手指去绞衣摆,像是要将衣服绞出水似得。就这么过了莫约十几分钟,二太太抽噎着,声音嘶哑:“你出去罢,守在大门口。我一个人待会儿,你瞧见小姐了便拖住她,走慢些回来。”云俏乖觉地点点头,应声带上门出去。
二太太的目光落在神龛前“哔剥”作响的洋蜡火花上,那细碎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声音愈来愈发,待每个字眼变得清晰时,便成了陈老爷方才的骂声,成了那句:“书彤的婚事自是我说的算,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人前都拿你当正经姨太太敬重着,你就真以为自个儿是个清清白白的正经人了!我告诉你,你在老子眼里就是个下作娼妇,还想左右爷做的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几斤几两!”
抬手去抹了一把眼泪,手指上的镂金玫瑰翡翠戒指硌痛了二太太的脸颊。戒指正中嵌的翡翠中显出了白天打牌时,三太太无不艳羡脸,她瞧着她手上的戒指称赞说,老爷对二姐姐可真是没话说,这翡翠的水色瞧着真好,咱们呀就是全妆奁的宝贝都卖了,怕是也不顶这一个戒指呢。随后便是女人们银铃似得一阵儿或虚情或假意的哄笑。可这群羡慕或妒忌的女人们并不知道,换来这枚戒指的代价,是她将自个儿“卖了”好几遭——或者说,被她的枕边人、她的丈夫陈兴卖了好几遭。
妾通卖买,绫罗绸缎包裹之下,是一副可以任主家将自己转手卖出去换取权钱利益的——和娼妓毫无两样的躯体,这是不少出身低微,没有母家可依仗的妾室的天命,也是二太太张毓蓉的天命。哪怕夫主清高廉洁如苏东坡,尚将身怀六甲的姬妾送人弃如敝履。遑论陈老爷那般混迹商场,胸腔里一颗心早已黑得透彻的重利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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