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啼痕重①(一)
三小姐婚讯的风声是盛暑将末时传出来的。
檐下风铃随风泠泠作响,绿叶间隙挤进来的几寸斜阳在庭院一角映出一片斑驳绰影。莲雾与自家少奶奶说起此事,觑见桃良半边粉面掩在阴影下。桃良捻了半块栗子酥,不紧不慢地吃完擦了擦手,才道:“刘家?莫不是刘老板那瘸儿子?”莲雾眸子一瞪,险些吓得要去捂桃良的嘴:“少奶奶可慎言!”
谨慎地将四周环顾了一圈,见并没有旁的下人,她才舒了一口气,“也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三小姐也似听到了些风声,如今最听不得什么刘老板啊、瘸子啊这些词。我听一个小姊妹说,前儿她那猫儿上树,院里的春香丫头便呵那猫说:‘当心摔下来成小瘸猫!’,就这么一句话给三小姐听见了,发狠似得回房里拿了锥针,将春香好一通乱扎后锁进了柴房里。最后不知哪个丫头好心,悄悄跑去找詹森大夫给医治。”莲雾“啧啧”直摇头,“说是大夫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血都结痂了,和衣裳黏在一起,硬生生撕扯下来的,您说着多吓人呐。”说罢,她还打了个冷颤。
桃良冷笑一声,美目冷冽:“二院这娘儿俩可真是威风,早就不许宅子里对下人用私刑了,她们倒混当耳旁风。”莲雾自来谨小慎微,心下虽也如此想,却也不敢附和议论主子是非。殊不知桃良心中也藏了剩下的半段话:就是因为有她们这些明明被男人踩在泥里头,还要腆着脸去向他们献媚,反过来又对同为女子的可怜人下狠手的蠢货们,才会惯的那些男人以为自个儿是高高在上主宰女人命运的神。
忽地有娘姨通传说四太太来,桃良眼底的冰川便被消融了,从藤椅上轻盈跃下,乐陶陶地迎上去,“怎么这会儿来了?才我还想去找你呢,前些日新得了一副字帖,正想着给你送去。”说着亲密无间地挽着她纤纤手腕。水伶春坐在藤椅旁的小墩上,打着呵欠,“可别提了,二院那刁猫不知从哪儿钻过来,昨儿夜里就在房檐上闹了一宿,刚刚又索性跑到我屋里去,现在丫头们正捉呢,我向来见不得那畜牲,便来你这里躲会儿清闲。”桃良发觉水伶春那对儿桃花眸下一片淡淡青痕,想来又是被闹得一夜未眠。
“对了,六日以后又要办堂会,说起还有新请来的北平伶人呢,叫的名头还怪时髦,是什么歌星呢。”水伶春掩唇粲然一笑,随即又想起什么,笑容悬在脸上冻结住,“若你去了可别同我太亲昵……哎呀你别恼,且听我说。请来的那些太太小姐们多是些眼高于顶只流,各各乌眼鸡似得盯着旁人,恨不得揪出百八十条错处供她们当作饭后谈资取笑。”水伶春长叹一口气,自嘲似的干笑,“我倒不怕她们说什么,再难听的,我这些年也早听了个够。可你毕竟是大太太的嫡亲儿媳,若有什么错处她定要找你麻烦。”
知晓她一番好意,桃良僵着的脸色也便缓和了些,她本想说自己也不在意她们说些什么,毕竟小时候在舅母家被揪着耳朵骂“赔钱贱货”;嫁进陈家被二太太太太太,乃至下人们一口一个叫“冲喜丫头”的日子也都浑然过来了。这些谩骂声和挨在桃良脸上的耳光声,是一粒粒灼热的铁砂,她被扔进铁砂里一遭又一遭,蚕蚀了千万次后,血淋淋的皮肉终于结出了一层坚实的盔甲,足以对抗着一切。
而看着水伶春怃然悱恻,一汪软水似的眸子,她将自己原要说出来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娇憨纯真的笑脸,和一句甜生生的:“好啦,我都听你的。”二人在树下对坐闲谈,她们之间总有那么多说不完道不尽的话。直至玉兔东升,在庭院间显出一片柔软清冷的光影,桃良才惊觉天色已晚,忙叫了几个娘姨去送水伶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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