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金兰（二）插播番外

自师父身后，两个偎在一起的女孩缓缓站起来——或者说，这一对儿未来将使得大半个金陵为之痴迷疯狂的名伶双姝，自他身后缓缓站了起来。

此后，班子里外的人便常瞧见这么显得格外不和谐的一幕：最色艺双绝的当门花旦，手边牵着那么一个黑瘦的黄毛小丫头，她同水桃红站在一起，就好似那凤凰身边突兀生生站了个羽翼杂乱的小家雀。二人便这么成日同出同入，吃住皆在一起，水桃红护着阿清不让旁人再将她当丫鬟使唤，少了这么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佣人”，班里弟子们都颇有些怨言，奈何水桃红声望极高，师父排第一，她便排第二，既师父没有说什么，旁人纵是心中有怨言，也断然不敢当着这位大师姐的面流露一二。

大家只冷眼瞧着水桃红肃如严师，又爱如长姊对待阿清这个丫头，一腔殷切地教这个她学戏文、学唱念做打。不知从何时起，阿清这个与水桃红全然不相衬的小丫头，个头儿渐渐拔高，黝黑的皮肤开始变得白嫩细腻，眉眼也逐渐长开。原本的突兀感，开始不断的自人们心中消失，直至最终不知从什么时候，贵喜班的招牌已全然从水桃红一个人，变作“那一对儿‘水’字科的姐妹。”

因阿清从未正式登台，只是同水桃红搭台过寥寥几次，扮的皆是贴旦，人们陡然发现，贵喜班什么时候竟多了这么个唱腔绝妙的伶人。就这么寥寥几次登场，已让众多票友们对这个崭新的娇俏面孔生足了好奇，甚至有纨绔子弟直接带了整整一箱古董字画登门，只为班主让阿清正式登台。师父终于彻底承认，水桃红这个令自己最骄傲的弟子，在识才的眼光上亦是令自己骄傲的，她在这个不起眼的丫头片子上的一切投入，都下对了注押对了宝。

临近八月十五的应节戏，班主正式将阿清收进了班，起了“水伶春”这个艺名，并打出招牌：贵喜班双姝同台上演《金兰记》。仲秋这日，华灯流彩映耀之下的戏台，水伶春扮的“红雪”踩着凌波碎步徐徐亮相，如一朵蔷花含羞带怯，密密匝匝攒动聒噪的人群，在看到她的霎那间安静下来，人们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如炬的目光投向她。

水伶春却并没有丝毫的慌张，早在接触昆戏第一天起，她便知道自己就是为了戏台而生的。随着铿锵的锣鼓声与弦乐声响起，水伶春气定闲神，带着千次万次的稔熟缓缓张口，蹙金结绣的昆戏唱词便从她的喉咙里飞出来，似飞泉鸣玉，袅袅萦绕于锦绣交辉的华堂。一句唱罢，鸦雀无声的人群里便爆发出如雷翻滚的掌声。

直至时过经年，对水伶春登台那年，贵喜班应节戏盛况的描绘仍在各大戏班子里广为流传。据传当年仲秋应节戏后，因这场双姝搭台的《金兰记》，水伶春可谓是一炮而红，贵喜班更是跟着门楣光耀。那几年正值时局开始动荡，多数人衣食尚且堪忧，更遑论看戏这等风月闲事。因而多得是戏班子冷清得门可罗雀，独独贵喜班常张灯挂彩，铺陈搭台，连门槛都堪堪被慕名前来的票友们踏烂。

班主们盼着自己班子里能出第二个水伶春，伶人们盼着自己能成为第二个水伶春，而商贾贵胄们则盼着能听水伶春唱上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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