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谈话
于是,文书官便以冷静而清晰的语调,将维尼尼国王与魔王萨麦尔勾结的阴谋、拍卖品失窃的严重性、以及那场“地震”背后可能隐藏的魔族手段……一桩桩、一件件,抽丝剥茧般分析给他听。
他没有提高声调,只是平铺直叙,但每一个事实都如同沉重的石块,接连砸在维尼谢普斯的心房上。
几分钟后……
“综上所述,” 文书官做出最后的总结,目光如炬地看向对方,“即便你自认为所执行的任务——带人、送信——本身并未直接造成伤害或破坏,但你无形中却成为了整个阴谋链条里不可或缺的一环,为他们铺平了道路。从法律和道义上讲,你,就是帮凶。”
维尼谢普斯深深地低着头,整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只能看到他交握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肩膀微微颤抖着。显然,他的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坚守了一辈子的职业信条,与刚刚知晓的、令人震怖的种族大义,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拉锯战。
文书官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放缓,却带着更为沉重的分量,发出了最后一击:
“我理解,‘信用’对于一位资深冒险者而言,重逾性命。但是,维尼谢普斯先生,当这份‘信用’被置于种族存亡、文明倾覆的天平之上时,它是否依然值得你用一切去捍卫?我希望您……能真正权衡清楚其中的分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维尼谢普斯粗重的呼吸声。
整整三分钟,他就像一尊石雕般僵坐在那里。
最终,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已不见了之前的混不吝与嘲弄,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灰败,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眼神却异常清明。
他嗓音沙哑,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
“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苦涩:
“但是,听完之后,你们大概率……会感到失望。”
在沉重的心理压力与文书官的连番拷问下,维尼谢普斯终于松口,如同挤牙膏般开始吐露更深层的背景。
据他交代,他并不仅仅是一名冒险者。多年前,他还在一个名为‘独狼悬赏会’的隐秘组织注册过身份。 可惜他实力孱弱,毫无战斗天赋,多年来始终只能在组织最底层徘徊,接取一些无人问津的低级任务。
“我对打打杀杀没兴趣,” 维尼谢普斯嗓音沙哑地补充道,目光瞥向一旁的药瓶,“反倒是对这些瓶瓶罐罐……更熟悉些。‘独狼’里有些任务,是测试新型药水……” 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痛苦,“说白了,就是去当试药的白老鼠。”
他缓缓抬起那双异常苍白、毫无血色的手。
这双手,便是某次试药留下的永久创伤——它们既不能见光,否则便会产生灼烧般的剧痛;也无法用任何绷带包裹,否则皮肤会在闷热中生出骇人的疙瘩,溃破流血。
他身上类似的伤痕还有好几处,这亦是他常年用宽大长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真正原因。
“大概一个月前,” 他继续叙述,“我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上级明确告知,是买家亲自指定要我执行。第一步,就是想方设法潜入‘未知贸易’拍卖场。”
“任务风险极小,报酬却丰厚得惊人。上级还保证,我只需严格听从指令,无需自行判断,后续自有安排。我……我确实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么,” 希斯克利夫冰冷的声音骤然插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你之前来投靠我,声称要为我效力,也全是假的?”
维尼谢普斯艰难地点了点头,“是……并且您招募人手、缺乏侍卫这个消息,也是上级提前提供给我的。”
“混账!”
希斯克利夫猛地一拍桌面,怒极反笑,“亏我还当真以为招揽了一名好手,给你开出了足额的薪资!”
维尼谢普斯顿时目光躲闪,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希斯克利夫的眼睛。
文书官适时地示意希斯克利夫控制情绪,然后转向维尼谢普斯:“继续。进入拍卖场之后呢?”
“之后……我就严格按照指示潜伏下来。”
维尼谢普斯低声道,“指示要求:不多看,不思考,不乱走,只等待下一步命令。所以,之后发生的地震、停电,乃至两位大人下达的搜查命令,我都不知缘由,更不知道……这一切背后竟是魔王的阴谋。”
“直到几小时前,我才再次接到通讯。” 他说着,伸手指向了陈阳,“指令很简单:改变外貌,将‘目标一’带去602房间,再将一封信交给‘目标二’。完成后,总酬劳是五枚金币,外加一副品质极高的铠甲。”
“下达指令的人是谁?你的‘上级’又是谁?” 希斯克利夫厉声追问,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线索。
维尼谢普斯只是摇头,“我从未见过上级的真容。通讯器也是由陌生人转交,并在任务完成后被要求立刻销毁。我什么都不知道。”
希斯克利夫眉头紧锁,看向托维,“探长,看来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一旁的文书官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道,“策划者极为谨慎。他将一个庞大的计划拆解成数个互不关联的独立任务,由不同的人执行。执行者之间互不相识,只与单线联系。这极大降低了整体暴露的风险,也完美保护了核心秘密。”
“谨慎?” 托维似乎对此嗤之以鼻,“如果真那么谨慎,为何会有密信遗落被我们截获?又为何会留下指向维尼尼国王的证物?这岂不是矛盾?”
“几内华兹探长,” 希斯克利夫转向托维,目光严肃而平静,“我虽不喜你的行事风格,但必须承认,正是你的坚持,我们才得以窥见这份至关重要的密信。退一步说,即便没有密信,以萨麦尔魔王对魔角的志在必得,维尼尼国王也依然是最大的嫌疑人之一。”
托维冷嗤一声,“我倒觉得未必是‘坚持’,或许只是‘恰好’。毕竟有人专门写了密告信催我赶来。如果,连这也在那位‘策划者’的计划之中呢?如果维尼尼国王本身也是被陷害的一环呢?”
希斯克利夫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或许是某位知情者良心发现吧。”
“能接触到计划核心,又能轻易陷害国王的,” 托维目光锐利地看向希斯克利夫,语带深意,“莫非是国王身边的某位‘亲信’?”
希斯克利夫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暗讽,但他并未动怒,只是语重心长地回应:“愤怒会让人丧失理智,探长。身为执法者,让直觉取代证据进行武断,可不是个好习惯。”
的确,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即便拥有“真言”效果的保障,托维也无法仅凭直觉就将矛头指向一位地位尊崇的公爵。
直觉或许能指引方向,但若依此武断行事,只会徒增笑柄。
希斯克利夫显然深谙此道,他只需选择性地回答问题,便足以避开任何没有实据的指控。
就在希斯克利夫与托维之间的气氛再度变得剑拔弩张之时,一直静立一旁的莫德却忽然动了。
他并未理会那两人的争执,只是用眼神示意陈阳,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向房间外走去。
陈阳略一迟疑,还是选择快步跟上。
来到走廊一处无人的角落,莫德停下脚步。他手掌一翻,一个材质不明、通体漆黑、仅有巴掌大小的精密正方体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那物件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明显的按钮或纹路,却隐隐流动着一层难以察觉的能量微光。
只见莫德五指微拢,将一丝精纯的魔力缓缓注入其中。
“嗡——”
正方体内部传来一声低沉而持续的蜂鸣,随之而来的,是它表面闪过一串复杂而幽蓝的符文,旋即隐没。
紧接着,以那正方体为核心,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透明涟漪 蓦地荡漾开来!
这圈涟漪迅速扩张,直至形成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完美的半球形透明屏障,将莫德与陈阳稳稳地笼罩在内。
屏障形成的瞬间,外界的一切声响——远处房间内的争执、巡逻队的脚步声、乃至空气流动的细微噪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只剩下死一般的绝对寂静。
“一个小型的感知屏蔽力场。” 莫德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现在, 没有人能窥探、也没有人能窃听此地发生的一切。”
“您是打算告知我一些信息吗?”
莫德摇摇头,“你提问,我选择性回答,如果有些问题你没问,我也不会主动告诉你。”
陈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规则——这是一场信息不对称的交易。他沉吟片刻,问出了第一个、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澧……他还活着吗?”
莫德回答得没有一丝波澜:“那个占卜师对我而言尚有价值,我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你打算一直囚禁他?”陈阳追问。
这一次,莫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近乎冰冷的语调提醒道:“年轻人, 我们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你确定要将它浪费在这些……无关大局的琐碎问题上么?”
陈阳心头一凛,意识到莫德的耐心有限,立刻问出核心:“这次的混乱,幕后主使真的是爱尼尔公爵吗? 维尼尼国王…… 是否只是被陷害的?”
“是。” 莫德颔首确认,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爱尼尔·希斯克利夫,此人对权力的渴望远超常人,也远比一般人……更能狠得下心。”
陈阳心想:一位公爵,与国王血脉相连,却能用如此手段构陷君主,谋朝篡位,其心性之冷酷,确实令人胆寒。
“外城现在情况如何?是否有大量魔族混了进来?”
“城内本就潜伏着魔族的暗子,从未彻底清静过。” 莫德淡淡道,“因此,无论此次攻城战是否有新的魔族潜入,最终对外的公告只会有一个:所有来犯之敌,均已被悉数歼灭。真相如何,并不重要,稳定才重要。”
“那么现在,我们掌握了方向,是否应该立刻揭发爱尼尔公爵的阴谋?”
“不。” 莫德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 陈阳脱口而出,难以理解。
“因为一旦掀开,牵扯的利益网络太大了。” 莫德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况且, 你我……乃至很多人,都将在接下来的‘新格局’中成为得利者。何必去打破一个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局面?”
看着陈阳困惑的神情,莫德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
“罗伊喀瑞亚公国,地处美欧大陆北境,疆域狭小,却被多个强国环伺。虽名义上隶属‘十二联邦’,却因国力孱弱,始终处于政治生态链的最底层。偏偏它又坐拥令人垂涎的丰富矿产…… ”
他微微停顿,让冰冷的现实沉淀下去,“这样一个‘怀璧其罪’却又无力自保的小国,在周围虎狼眼中, 无异于一块人人皆可分而食之的肥美蛋糕。”
“所以,这次拍卖场的攻陷,是有很多大人物知晓并默认的吗?”
陈阳听懂了几分,一股冰冷的寒意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所以……拍卖场被袭击,魔王头角失窃,这一切……难道有很多大人物早就知道,甚至……是他们默许的?!”
“那倒并非。” 莫德摇了摇头,“最初的阴谋或许只是希斯克利夫与魔王的交易。但当它发生后,那些嗅觉敏锐的‘政治家’们,便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精心盘算如何最大化地利用这场混乱,为自己攫取前所未有的巨大利益了。”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维尼尼,这便足够了。即便最终有人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也绝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因为对‘他们’而言,真相无关紧要,重要的是—— ”
莫德的声音冷酷得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一个可以打着‘制裁’、‘托管’或‘援助’的旗号,合法地将整个罗伊喀瑞亚的公产、矿脉乃至国家主权,彻底瓜分、吞并的完美时机。他们怎么会不好好利用呢?”
陈阳沉默了片刻,问出了那个最核心、也最关乎自身的问题:“在这场巨大的利益交换中,你,和我, 究竟能得到什么?”
莫德脸上那副冰冷的面具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其下嘴角扬起了一抹极淡的、无人能察觉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反问:
“从拍卖场宝库中……‘取’走那些东西的人,是你,对吗?”
陈阳心头猛地一跳,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选择了沉默。在这种老怪物面前,否认毫无意义。
莫德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说道,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身上缠绕的‘因果’线确实杂乱且沉重,干扰了大多数窥探。但只需用最简单的占卜定位几件关键失物的去向,再辅以一点基础的排除法……结论,并不难得出。”
“那么,你的利益呢?”陈阳询问。
“我所需的,并非世俗的财货或权柄。” 莫德的回答带着一种超然的淡漠,“我所行一切,皆为遵从阿莫德赫羽大人之意志。祂降下指引,我负责执行。这,便是我唯一的‘利益’。”
陈阳确信莫德必然知晓更多内情,但对方既然明确划定了“问答”的界限,他也不再强求。
然而,还有一个关键的疑点,他必须确认。
“赛恩斯……” 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目光紧盯着莫德,“是你安排他来的,对吗?”
“毕竟你们互相认识,由他露面,你可以静下心不受干扰。”
陈阳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低声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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