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0章 大唐双龙传(暗流)
襄阳城。
襄阳雄踞汉水之畔,南拊江汉平原,北控中原要道,素有“天下腰膂”之称,自春秋楚国之北津戍始,历经千年烽火洗礼。
城墙巍峨,垛堞如齿,汉水如带,绕城而过,舟楫穿梭,橹声欸乃。
城头飘扬的是一面玄色为底,上绣星辰环绕利剑图案的崭新旗帜。城门守卫精神抖擞、甲胄鲜明,严格却不苛刻地检查着入城人流维持着秩序,使得这座兵家必争之地,竟有了几分路不拾遗的迹象。
城内街道宽阔,以青石板铺就,虽已是寒冬,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积雪冰凌。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幡旗招展,酒肆茶楼里人声鼎沸,贩夫走卒吆喝叫卖,往来行人脸上大多带着一种乱世中罕见的安宁与满足。
自天道盟接手后开始大力整顿吏治,减轻赋税,鼓励商贸,兴修水利,短短时间便让这座饱经战火摧残的重镇,焕发出了远超从前的活力。
今日襄阳城的氛围与往日那份井然有序下的祥和又有所不同。一种混合着好奇、忿恨的情绪如同无形的暗流在涌动,几乎所有的人流,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城中心广场。
广场位于襄阳城正中心,原本是天道盟发布告示、举行庆典的场所,极为开阔,足以容纳数万人。
此刻,广场的格局已然大变。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广场正中央,那座临时搭建起来,却异常坚固、高达丈余的行刑台。
行刑台以巨大的原木为基,厚重的木板铺面,四周皆以碗口粗的圆木围成栅栏,留出一个面向南方的出口。整个台子被漆成了暗红色,仿佛是以鲜血浸染,在冬日阳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台子四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林立着身披玄甲、手持长戟或强弩的天道盟士兵。这些士兵与城门守卫气质迥异,眼神冰冷如铁,面容肃穆,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煞气,如同铜浇铁铸的雕像般岿然不动,将行刑台与外围的百姓彻底隔绝开来。手中的兵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无声地警告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动。更有数十名身着紧身黑衣、腰佩狭长弯刀的执法队员在穿插巡视,目光如鹰隼,扫视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戒备之森严,堪称水泄不通。
而在那高高的的行刑台正中,跪伏着一道身影。
那便是曾经权倾草原,令无数中原边将闻风丧胆的突厥国师——“魔帅”赵德言!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威风?穿着一身肮脏破烂的灰色囚服,上面沾满了污渍与暗褐色的血痕。头发如同枯草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与灰败。
他跪在那里,身形佝偻,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以儿臂粗细的玄铁锁链紧紧捆缚。双脚同样被沉重的铁镣锁住,铁镣另一端连接在深深打入台面的铁环之上,让他连移动分毫都做不到。一根粗大的、满是倒刺的金属弯钩,从他两侧的肩胛骨下穿过,将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姿势吊跪在原地。鲜血早已凝固,在囚服上留下大片大片的暗红。
赵德言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偶尔因为剧痛而引起的细微颤抖证明他还活着。那双幽绿如狼的眸子隐藏在散乱的发丝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行刑台周围,早已被从襄阳城乃至附近乡镇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怕不有数万之众。男女老少,士农工商,各色人等皆有。他们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努力想要看清台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魔帅”。
人群中,议论声、咒骂声、唏嘘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看!那就是突厥国师赵德言!”
“呸!狗汉奸!助纣为虐,帮着突厥人杀我们汉人!活该!”
“天道盟真是了不起!连这等人物都能生擒活捉!”
“凌迟处死……我的老天爷,听说要割三千六百刀呢!”
“该!就该这样!让他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祭奠那些死在突厥刀下的乡亲!”
“别,没看见那些兵爷不让扔东西吗?”
确实,尽管群情汹涌,无数人对着台上的赵德言指指点点,唾沫横飞地咒骂着,但在那些玄甲士兵冰冷目光的注视和执法队员无声的威慑下,并没有人敢向台上扔掷石块、烂菜叶之类的污物。天道盟的规矩显然极其严明。但这种有秩序的公开展示,反而比混乱的宣泄,更能营造出一种庄严肃杀、法度森严的压迫感。
一些老者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睛望着台上的赵德言,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告慰死于突厥铁蹄下的亲人亡魂。年轻的汉子们则紧握着拳头,脸上既有复仇的快意,也对即将到来的血腥刑罚感到一丝本能的敬畏与悚然。妇人们大多掩着口鼻,眼神复杂。孩童们被大人抱在怀里或架在肩上,好奇地张望着,尚不能完全理解眼前景象的含义,只觉得那台上被锁住的人影和周围肃杀的气氛,让他们有些害怕。
……………
距离刑场仅一街之隔,一座三层高的酒楼依然开门营业,只是今日能登临其上,尤其是直面广场的雅间者非富即贵。
三楼,临街雅间,“观澜阁”。
窗外便是人山人海的广场,那暗红色的行刑台与台上跪伏的身影清晰可见。
室内,檀香袅袅,布置清雅。
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年约四十许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高丽长袍,腰间束着银丝绦带,最引人注目的是平放在膝上的一柄连鞘长剑。
剑鞘古朴,没有任何华丽装饰,却自有一股森然剑气隐隐透出,使得房间内的空气都似乎凝练了几分。此人正是高丽弈剑阁首座,大宗师傅采林座下大弟子,高丽王室剑术教习——金正宗。
他身后侍立着两名同样作高丽武士打扮的年轻弟子,神色恭敬,眼神却锐利,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
金正宗的目光并未一直停留在窗外的行刑台上,而是更多地流连在襄阳城的街景、守卫的士兵以及那些百姓的脸上。
收回视线,金正宗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清茶,缓缓开口:
“这襄阳城,与我数年前随使团路过时,气象已然大不相同。”
身后一名年纪稍长的弟子躬身道:“首座明鉴。弟子打听过,自天道盟接手此地后,大力革除前隋与各方军阀留下的苛政,轻徭薄赋,整顿军纪,修缮城防,兴修水利,更是严厉打压了城内外的豪强匪患。不过短短大半年光景,竟能让此兵家必争之地,呈现出几分治世才有的安宁繁荣之象。着实令人……惊讶。”
金正宗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秩序井然却又群情汹涌的广场:“乱世之中,能予民休养,已属不易。更能整军经武,令行禁止,使百姓归心……这天道盟,绝非寻常割据势力可比。”
手指无意识地在剑鞘上轻轻敲击,继续道:“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竟能生擒赵德言。此人武功智计,皆属顶尖,更兼身份特殊,乃突厥国师。擒他比杀他难上十倍。此举,不仅需有绝强的武力,更需有缜密的布局与敢于直面突厥怒火的胆魄。”
另一名年轻弟子忍不住低声道:“首座,他们如此张扬地处置赵德言,更是颁布那等严苛的檄文,就不怕引来突厥的疯狂报复吗?如今李唐在北方与王世充、窦建德等纠缠,若突厥大举南下……”
金正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便是天道盟的高明之处,亦是其自信所在。他们选择在此时此地,以如此酷烈的方式处决赵德言,就是要昭告天下,他们不畏突厥,更要借此凝聚汉人民心士气。你看台下那些百姓……他们眼中除了愤恨,更有一种被压抑许久,如今得以宣泄的快意,以及对天道盟此举的拥护。经此一事,天道盟在南方汉民心中的地位,将无可动摇。”
“至于突厥的报复……恐怕这正是天道盟所期望的。他们整合南方,休养生息已久,需要一场足够分量的胜利,来奠定其争霸天下的资格。还有那神秘的天道盟盟主……至今无人知其根底,却能驾驭阴葵派,整合南方,生擒赵德言……此人之能,恐怕远超你我想象。”
轻轻抚过膝上长剑的剑鞘,仿佛在感受其中蕴含的奕剑之理,金正宗叹了口气:
“窥一斑而知全豹。街道整洁,市井安宁,说明其吏治清明,法令畅通,能有效掌控基层。守卫精神饱满,甲胄鲜明,说明其军纪严明,后勤充足,士气高昂。而能擒杀赵德言这等人物……则说明其麾下必有武功、智谋皆属顶尖的超凡人物,甚至可能不止一位。”
“师尊曾言,中原之地,人杰地灵,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金正宗望向窗外那面在城头迎风招展的玄底星辰利剑旗,目光深邃:
“如今看来,这突然崛起的天道盟,恐怕便是这乱世之中,应运而生的真龙之一。其志,绝非仅仅偏安南方。”
“首座,那我们……”一名武士试探着问道。
金正宗微微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静观其变。中原局势越乱,对我高丽而言未必是坏事。但此等强邻崛起,亦需谨慎对待。这场行刑,便是天道盟向天下展示肌肉之举。我们只需看下去,看看这出戏究竟会如何收场。吩咐下去,在襄阳期间所有人谨言慎行,只带眼睛耳朵,莫要多生事端。我们要看的,不仅是这场行刑,更是这天道盟,究竟还有多少底牌。”
“是,首座!”两名弟子凛然应命。
金正宗目光再次投向广场,落在赵德言那卑微的身影上,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天道盟此举,不仅是为了立威,更是为了凝聚汉家民心,打击突厥气焰。其背后蕴含的意义和野心,令人心惊。
与此同时,在“观澜阁”隔壁,另一间名为“醉仙居”的包间内,气氛则截然不同。
包间布置得颇为雅致,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山水古画,角落的青铜兽首熏笼里燃着上好的沉香,青烟袅袅。然而,此刻端坐其中的几人,气质却与这份雅致格格不入。
主位之上坐着一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身穿一袭玄青色劲装,外罩一件绣着暗红色诡异纹路的羽织。男子面容瘦削,颧骨高突,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精光内敛,放在桌上的双手骨节粗大,指缝间隐隐透着一股暗红色,仿佛常年浸染鲜血。
此人正是东瀛“七杀流”高手,名义上的遣隋使后裔,实则为倭国潜伏在中原的间谍——晁公错。
在他下首坐着两名作中原武士打扮的随从,但他们的坐姿和眼神中,都透着一股与中原武林人士迥异的乖戾与恭顺。
晁公错并未看向窗外那万众瞩目的行刑台,而是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清茶。然而,他微微侧耳倾听窗外动静的姿态,以及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眼神却暴露了他并非真的漠不关心。
“好手段,好魄力。”
晁公错放下茶杯,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金属摩擦的腔调:“这天道盟沉寂半年,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擒赵德言,公开凌迟,昭告天下……嘿嘿,这是要杀鸡儆猴,更是要借此收拢天下汉人之心啊。”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几分讥诮,也带着几分忌惮。作为一名潜伏多年的间谍,他太清楚这种强硬姿态和民族主义号召结合在一起,能爆发出多么可怕的力量。这无疑会极大地增加他们这些外来势力渗透和搞乱中原的难度。
一名随从低声附和道:“流主所言极是。这天道盟崛起速度太快,根基却似乎异常稳固。巴陵、岭南、江陵、竟陵、襄阳,如今再加上北边的亳州,大半个南方已落入其手,控扼长江,虎视中原。如今又行此石破天惊之举,其志非小。”
另一名随从则更关注实际:“流主,赵德言一死,突厥颉利可汗必定震怒。草原狼族,睚眦必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突厥人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晁公错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冷笑着说道:“赵德言是颉利的心腹智囊,更是他们南下战略的重要一环。如今折在这里,等于断了他一臂。颉利若是能忍下这口气,他也就不是那个纵横草原的狼王了。”
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这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中原越乱,各方势力斗得越狠,才越有利于我们‘七杀流’在暗中行事,攫取利益。”
说着,目光转向其中一名随从,语气变得严肃而阴冷:“吩咐下去,给我盯紧了北边的动静!尤其是突厥使者和与他们有勾结的那些中原人!看看颉利会作何反应,是立刻兴兵报复,还是另有什么阴谋。”
“是,流主!”那名随从躬身领命。
晁公错沉吟片刻,眼中厉色一闪,补充道:“还有,想办法,主动去联系他们!”
此言一出,两名随从都微微一惊。主动联系暴怒中的突厥人?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晁公错阴恻恻地解释道:“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至少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天道盟如今风头正盛,俨然以汉家守护者自居,是我们‘七杀流’乃至我大和民族未来经略中原的巨大障碍!突厥人势大,又与天道盟结下死仇,正是我们可以借力的一把刀!”
“告诉突厥人,我们‘七杀流’愿意提供他们需要的情报——关于天道盟的兵力部署、内部情况、乃至南方各地的山川地理、城防虚实!甚至可以帮他们牵线搭桥,联系那些对天道盟不满、或者心向我等的南方豪强、地方官吏!条件嘛……”
晁公错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容:“很简单。第一,未来突厥南下,所获财富、人口,我‘七杀流’要分一杯羹!第二,他们要承认并支持我们在沿海地区建立据点,享有特权!第三……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够得到突厥收藏的一些关于魔门,尤其是关于《天魔策》残卷的秘辛。”
晁公错对于中原武林至高宝典《天魔策》的野心,昭然若揭。魔门功法诡异狠辣,与他的“七杀流”颇有相通之处,若能借鉴,他的武功必能更上一层楼。
“记住,”
晁公错语气森然:“接触要隐秘,绝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身份和最终目的。在突厥人面前,我们只是一群对天道盟不满、渴望乱中取利的中原义士而已。明白吗?”
“嗨!属下明白!”
两名随从凛然应命,这是一步险棋,但一旦成功,回报也将无比丰厚。
“哗……”
就在这时,窗外广场上的声浪骤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阵极具压迫感的马蹄声传入房间。(本章完)
(https://www.bshulou8.cc/xs/702/114473509.html)
1秒记住百书楼:www.bshulou8.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shulou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