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孤胆英豪
即便距离遥远,即便对方的容貌衣着已在岁月中模糊,但那种独特的感觉,那种融在骨子里的姿态,只需一眼,边让就已无比确定来人是谁。
“不用了,他不想让你们走,你们是逃不掉的。”
简护卫一脸迷茫,“少主!属下就算死,也要护您周全。”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让开便是。”
简护卫满是不甘,但还是侧身将路让了出来。
那道白影从几十丈高的山谷上飘然滑落,手中的短刀闪着银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瞬间塞满幽长的峡谷。
认识这么多年,倒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暴怒。
边让苦笑两声,自嘲道,“千算万算,竟然漏算了他。”
直到现在,边让才终于明白司南云恒为什么会选择放他一条生路,也明白为什么他会特意留一条这样进退两难的路给北玄军。
原来……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司南云恒要的不是他边让的命,而是要杀人诛心。
“少宗主!那人杀气极盛!绝非善类!属下带人尽量拖住他!只要……只要能撑到展大人赶来……”
“退下吧,我见个故人,你们都在场……反而不方便叙旧。”
边让抬手一挥,示意所有人退后。
“可是!......”
“他若真想动手,刚才抬手间便能引动山石将我们全部活埋于此,别妄想了,退下。”
“可您不是说司南不会再有高手出现,只要不是地尊以上的顶级高手,属下们联合起来,还是能拖延片刻的。”
边让无奈地摇摇头,只回了简单的五个字。
——他比我更强。
司南溪站在不远处,握刀的手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但这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与先前一路杀伐带来的脱力。
他原本铁青的脸,在看到马车上下来的是边让后,变得愈发难看。
他手中的短刀,来自北玄军。
在弄清楚事情缘由前,司南溪并不想大开杀戒,没想到那些急于撤退的北玄将士,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屠刀伸向了过路的自己。
在司南洲境内,屠戮司南子民,奸淫司南女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把命留在这!
边让离司南溪越来越近,他惨白的衣物上落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色,不用猜这些鲜红的颜色肯定是源于自己的北玄军。
他们彼此之间太熟悉了,边让知道这位司南曾经的白衣少将如果杀心起来了,一定会颠覆那副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形象。
司南溪也没有辜负边让的猜测,此刻的他如同一头杀红了眼的豺狼,死死盯着迎面而来的边家少宗主,咬牙问道。
“南下入侵司南是你谋划的?”
边让平静回道:“是。”
“在青湖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也是你的人?”
司南溪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手中因愤怒而颤抖的短刀也随之嗡鸣起来。
边让沉默了一瞬,避开了司南溪的目光继续点头。
“好,很好,那我没杀错人,也没来错地方。”
话音未落,刀光暴起!司南溪猛地挥刀!
“铿——咔嚓!”
一声刺耳的金石交击声过后,边让身旁的巨石被凌厉的刀气斩为两半,轰然崩碎,石屑四处飞溅!
边让苦笑两声朝司南溪问道:“如果我再告诉你,我差点杀了司南云恒,你这一刀是不是就会砍在我身上了?”
一身气血翻江倒海的司南溪狰狞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边让嘴着角象征性地扯了扯,他想过很多次跟司南溪再见面的场景,但从来没想过会是如此简单干脆的拔刀相向。
“司南云恒杀了我北玄军三千将士,我甚至没办法将他们带回故土......”
“那是你应得的!就算他不杀,你以为我就会放你们回去吗?”司南溪提刀而立直指边让面门。
强烈的怒意,震得边让大退两步方才稳住。
“我没想过开脱什么,手底下的人背着我做的事,我回去会处理,如果你需要一个交代,我可以给。”
刀刃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在山谷中回荡,边让胸前的衣襟被凌厉的刀风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满是旧伤的躯体又多出了一道血线。
这一刀伤在边让身上,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冰冷的刀锋主动上前一步。
“交代?”司南溪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刀尖几乎要戳到边让的鼻梁。
“你拿什么交代?你能让那些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百姓活过来吗?还是能让那些被你们北玄军糟蹋了的女子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边让沉沉吸了一口气,胸腔内气血翻涌,纵有千般理由堵在喉咙里,此刻望着司南溪那双被怒火和悲痛烧得通红的眼睛,他也只能用沉默表态。
任何解释,在赤裸裸的暴行面前,都苍白得可笑。
“动手吧。”边让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如果今日角色互换,我站在你的位置,看到司南军如此对待我玄霄秦城的人……我同样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话音未落,司南溪手中的刀已然挟着万钧之力劈下!
刚烈霸道的刀锋并未直接斩落头颅,而是重重砸在边让肩侧,磅礴的劲气震得他发簪崩飞,长发瞬间披散下来。
“当年十马镇被围!”司南溪厉声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的人明明已经突围出去了,为何又要折返回来?!说!”
一阵清风拂过,将边让前额的头发吹散,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嘴角不由得弯起了个弧度。
“我答应过你,战场上绝不抛弃,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兄弟。”
司南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边让从司南溪的笑声中感受不到任何兴奋与喜悦,反而是无尽的悲凉和讥讽。
“不抛弃?呵,不放弃?说得真好听!但边让,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年为什么会去那个边境小镇?!”
“没忘,也忘不了。当年你单枪匹马杀向边境小镇,幽洲残部为了解决掉你,不惜动用南境守城的八百精锐增援,那一战,你整整守了一天一晚,小镇总共六千八百人,你保住了绝大多数老幼妇孺的性命。而我为了救你,带着已经杀出重围的一百北玄将士重回敌军腹地。血战五个时辰,最后连着你跟我在内,总共只走出十人十马,后来活下来的镇民为了纪念那十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恩人,特意把小镇的名字改了,就叫十马镇。”
“可如今呢?!”司南溪的刀猛地向前递进半分,刀锋的寒气几乎要沁进边让的皮肤。
“青湖郡下管三城二十镇,你一句轻飘飘的监管不力想把一切带过,你可曾想过江对面的那片大地,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司南溪的刀离边让的额头越来越近,身后那几十名北玄护卫吓得魂飞魄散,连大气都不敢喘,手心全是冷汗。他们清楚,这一刀若是真的砍了下去,不仅他们所有人都得以死谢罪,远在玄霄秦城的所有边氏家眷,恐怕也难逃陪葬的厄运。
刀,终究还是停住了。
司南溪的手臂剧烈颤抖着,最终,他猛地收刀后退。
“滚吧,带着你的人滚出司南洲。从此以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
司南溪反手一刀斩向空气,刀气掠过边让右手,他宽大袖袍应声切断。一截飘落在地沾染泥土,另一截被谷风卷起飞向高空,很快消失不见。
很久以后,司南溪才知道,自己放走边让的那条山谷名叫华容谷。那条狭长而扭曲仿佛命运捉弄的山谷路,名叫华容道。
——
青湖地界,八丈源渡口。
两千重骑红甲如同烧红的铁流,从江经渡一路摧枯拉朽般杀到八丈源,马蹄踏碎了不知道多少块青石板,沿路不知砍翻了多少来不及登船撤退的北玄军卒的头颅。
驻守青湖的五千北玄军一路溃败,到达最后的撤退渡口时,只剩下了不足四千四百人,一路上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好在绝大多数的人还是按照前一天的撤退时辰赶到了。
那位最终下令屠城劫掠的边军都督,姓边名斐。边让骂他狗改不了吃屎,并没有骂错。此人确有虎胆,修为扎实,在边家年轻一辈中,实力仅次于有少年天才美誉的展钟离。指挥作战素来有条不紊,颇有大将之风。
但他唯一的缺点就是“贪”财,准确地说并不是他贪财,而是他太懂钱财的用处了。
边让身为少宗主,地位尊崇,尽管常年厮杀于战场,但对于军需后勤抚恤调度这些琐碎却至关重要的事务却并不那么精通。这也可以理解,作为北玄军的最高统率,他更需要考虑的是战略布局,是如何将手下的人用在合适的位置上,如何在冲阵杀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
边让是少宗主,只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边斐不同,他是真正管过后勤的人,他知道整个卫央西北每一锭银子的去向,更知道这个时候一笔抚恤金的分量。
北玄军这次南下死了这么多人,尤其是跟去江风的三千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按军律,这些人需要一次性给帛钱五千贯,另赐丧葬费纹银三百两,若籍贯在玄霄秦城内,难以直接赐田的还得改发田赋券。粗算下来约是五十亩官田的五年收成,若籍贯不在玄霄秦城内,直接划荒田五十亩,鼓励家属垦荒,免赋税三年。
北玄军战力之所以如此强悍,不仅仅是因为训练有素,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每一个士兵都明白,上了战场立下军功,就能加官进爵,改变命运。即便不幸战死,也能为家里留下一笔足以让亲人活下去的丰厚抚恤,活着能改变家族命运,死了同样死得有价值。
此次南下突袭,伤亡如此巨大,这笔巨额抚恤金从哪里出?
卫央国库本就紧张,玄霄秦城加上周边五城七十二镇,每年的赋税收入就那么多。
日益庞大的边氏宗族每月都要固定支取巨额俸禄,提拔新人、购买军械马匹、日常粮草消耗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军中那些修灵之人所需的珍贵药草、用以提升修为固本培元的丹药,一年下来所花出去的钱哪一项不是天文数字?
这笔突然多出来的巨额抚恤,就像一座大山压在边斐心头。不给或者晚给,军心必然涣散,甚至连北玄军的根基都可能动摇。
一个最简单最直接,却注定要背负千古骂名的办法就摆在边斐面前,他只犹豫了三秒钟便做出了决定。
如果这场战役的失败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大部分后果和以及世人的唾骂,那么他愿意为少宗主边让扛下这一切。
青湖三城二十镇被洗劫一空,带着无数金银财宝回玄霄秦城,北玄军将士最大的抚恤金问题迎刃而解。屠戮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落在边家少主身上的指责与谩骂自然会少些。
“大都督,朝军船这边汇聚过来的重骑越来越多了,如果我们继续撤退登船,留在岸上的将士恐怕会......”
边斐撑了个懒腰,随后一跃而起,站在船头朝众将士喝道:“吾去替你们会会那些紧追不舍的豺狼野豹,尔等照常登船撤离!”
“呼!”
“喝!”
四千北玄军,振臂高呼,原本低迷的士气瞬间高涨起来。边斐咧嘴一笑纵身跃下战船,孤身迎向那滚滚而来的红甲铁骑。
红甲重骑的先锋已至渡口,铁蹄踏碎沿路的青石板,长枪如林,寒光刺目。
边斐负手持刀,立于江畔,身后是汹涌的碧落江水,身前则是宁远山跟几十名杀气腾腾的重骑红甲。
“边斐,我认得你!”宁远山策马而出,红甲染血,眼神如刀一般犀利。
“青湖的血债,该还了。”
边斐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对宁远山的轻蔑。
边斐单手斜指地面,开口道:“宁远山?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弃城而逃的败军之将,也配站在这里跟我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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