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这有何难?
横向,他写下:物料、人工、运费、杂项。
纵向,他写下:预算、实支、差额。
一个最简单的项目收支表,雏形已现。
“我们将那百余项开支,按照性质,分门别类,填入此表。”
“譬如,采买石料、木材、铁钉的银钱,便都归入‘物料’一栏。雇佣民夫的工钱,归入‘人工’一栏。”
“如此一来,账目便一目了然。哪一项超了预算,哪一项尚有结余,都清清楚楚,再也无法混淆。”
“待各类汇总之后,再用竖式进行总账计算,不仅速度快,而且绝不会出错。”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些假设的数字,在表格中进行演算。
那清晰的逻辑,直观的呈现方式,让在场的几位官员,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账目,还可以这样算!
表格?
横竖几条线,分割出一方方格子。
可就是这么个简单的东西,却像闪电一般劈开了他固守了几十年的混沌世界。
工部那笔修缮河堤的烂账,是他亲手复核过的。
一百三十七项开支,记录在三本厚厚的账册里。
每一笔,都混杂着银、钱、贯、文,换算起来令人头疼欲裂。
昨日殿下心血来潮,随口问了一句,“河堤工程,光是采买石料,总共花了多少?”
就这么一个问题,让他和另外两名书吏,在故纸堆里埋头翻了整整一个下午。
账册翻得哗哗作响,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乱飞。
三个人,三颗脑袋,满头大汗。
最后得出的数字,他们自己心里都没底。
可现在……
于谦的视线死死锁在那张纸上。
物料、人工、运费、杂项。
预算、实支、差额。
清晰直白。一目了然。
如果有了这张表,殿下再问起,他需要做什么?
他只需要抬起头,看一眼“物料”与“实支”交叉的那个格子。
然后,他就能挺直腰杆,给出一个精确到“文”的答案。
一个下午的焦头烂额,变成了一个呼吸间的从容不迫。
这……
于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始作俑者。
李怀生正端着一杯热茶,小口地啜饮着,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于谦道:“公子,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周围几名官员都停下了笔,惊讶地看着他。
于谦的臭脾气和倔强,在东宫是出了名的。
能让他如此低头请教,简直是闻所未闻。
李怀生放下茶杯,抬眼看他。
“于大人请讲。”
“若……若有一笔开支,譬如采买一批木料,其中既包含了木料本身的价钱,又包含了运送这批木料的费用,这又该如何入账?”于谦问道。
这确实是个实际操作中常遇到的问题。
账目混杂,难以剥离,正是糊涂账的根源之一。
“这有何难?”李怀生随口答道。
他重新拿起笔,在“物料”那一栏下面,又画出几个细分的格子。
“可在‘物料’之下,再分‘原材’、‘运费’、‘损耗’等子项。”
“亦或者,可在表格之末,添一‘备注’栏。”
“将具体情形,以文字录入,注明此笔运费归于何项开支,以便日后查验。”
他说的轻松写意,“表格只是工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何让工具更顺手,全看用它的人。”
于谦心中感叹,他们这些人,守了一辈子规矩。
师傅怎么教,他们就怎么算。算学之道,首重传承,祖宗之法不可变,师门之训不可违,这是刻进他们骨子里的铁律。
算盘的口诀,一字不敢错。
账册的格式,一笔不敢改。
他并非生来就如此刻板。
年少时,他也曾对账册中某些繁琐的条目、不合情理的规矩心生疑窦。
可每当他提出疑问,换来的总是师长们严厉的斥责与同僚们不解的目光。
“祖宗之法,岂容你置喙?”
“前人定下的规矩,自有其道理!”
质疑的声音在一次次的碰壁后渐渐消弭,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被他亲手埋葬在心底最深处。
久而久之,他也成了别人口中那个“懂规矩”的人,成了曾经他最不理解的那种人。
因为这样做,才是对的,才是安稳的。
他发自肺腑,“公子令我茅塞顿开!”
说完,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笔,神情专注,再无半分杂念。
夜色渐深。
烛火摇曳,将几个埋头苦算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李怀生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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