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怀表
杨怀潋走出病房,差点与一个推床撞上。
“小心!让一让!”推床的护工急忙稳住。
杨怀潋侧身让开,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担架上的伤员身上。
是那个被分为黑色的烧伤飞行员。
杨怀潋眉头立刻蹙起。
“等等!”
她出声叫住护工,语气带着疑惑:
“黑色伤员不是集中安置在西侧临时区吗?怎么推到大病房来了?”
她管理的主要是还有救治希望的伤员,将这样一个注定死亡的伤员推过来,对双方都可能产生不好的影响。
大病房伤员流动性大,环境相对嘈杂,并不适合烧伤患者静养和隔离。
而且这样重的伤势,也很影响大病房的士气。
护工喘着气,一脸为难:
“医生,西边实在没地方了!护士长让先暂时找个还有空位的病房,这边还有个角落…”
杨怀潋看着护工疲惫焦急的脸,将质疑的话咽了回去。
情况已经严峻到,连分区管理都难以维持了吗?
她叹了口气,挥挥手:“…推进去吧。”
目光下意识地,再次落在那名伤员身上。
“哎,好!谢谢医生!”护工连忙点头,推着担架车小心地往病房里挪。
他的情况似乎更糟了,人还在休克期,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显示他还活着。
但那只唯一完好的左手,依旧死死地攥着。
之前角度不好,杨怀潋只瞥见一截烧黑的链子。
此刻,也许是推床的晃动,也许是那人一直紧握的手终于力竭微松,她看得更清楚了些。
那链子连着的,是一只金属怀表。
表壳被高温灼烧得发黑,边缘甚至有些变形,但基本的形状还在。
怀表的样式挺普通的,是很常见的款式。
也许是他心爱之物,也许是家人所赠。
杨怀潋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
父亲用的是西洋腕表,大哥似乎不怎么用表,好像没人是用怀表的。
不过“她”已离家七年。
七年的留法光阴,隔断了太多东西,让记忆像是蒙了一层纱,家中男性和来往亲友的细节早已模糊。
更何况,没有人会在七年的时光里,毫无变化。
此时,那伤员似乎因身体的剧痛,发出一声微弱的抽气,身体也随之轻微抽搐了一下。
“动作轻点!”杨怀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些不忍。
护工连忙应声,更加小心地推着担床。
杨怀潋摇了摇头。
转身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更重要的事上面。
杜兰德主任已经下来了,她该去做个工作汇报的。
在杨怀潋转身的刹那,那只紧握着怀表的手,指尖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想抓住掠过的那丝气息。
但最终,只是无力地松垮下去。
唯有怀表冰冷的金属表面,在病房压抑的哀鸣里,无声的记录下这一切。
杨怀潋走到杜兰德主任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
她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玛丽护士长的声音:
“…主任,我必须再次提醒您,如果伤员继续以这个速度涌入,综合来看,我们的库存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月。
尤其是麻醉剂、磺胺和外科缝合材料,可能只剩半个月了。”
杨怀潋的心猛地一沉。
半个月?
根本远远不够啊!
她停在门外,透过门缝看到杜兰德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语气带着租界圈普遍存在的乐观:
“玛丽,你太过担忧了。战事已经持续了一周多,虽然超出了大家的预期,但各方都判断,国军很难再支撑更久。
或许到这个月底…最晚不过半个月,一切就会见分晓。
那时候,下个季度的补给也到了,消耗也降下来了,自然不会出现物资问题。”
月底?
这场战役,要持续整整三个月!
现在不省着用,到时候,拿什么去救那些天南海北来的伤员?
杨怀潋没再等,抬手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入。
玛丽护士长站在办公桌前,侧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有些凝重。
杨怀潋语气有些急切:
“主任,抱歉打扰。我刚刚听到玛丽护士长关于物资的汇报。
我认为,我们必须立刻采取措施,暂停所有非紧急的择期手术,并且严格管控药物使用!”
杜兰德诧异地抬起头,那双锐利的蓝眼睛看向她,带着不解:
“为什么如此紧张?局势虽然艰难,但似乎还没到需要全面紧缩的地步。”
杨怀潋喉咙发紧。
她不能说真话。
说要打三个月,肯定没人信,她也无法做出解释。
而且等以后,他们回想起这件事,岂不是会对她起疑心?
杨怀潋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几个呼吸后,她放缓了语速解释,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
“我在战地医院时,无意中听到一位军官提起,双方都在调集援军投入战场。
他私下抱怨,预计的伤亡规模…可能会远超我们最初的想象。”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杜兰德的表情,见他眉头微蹙,才继续道:
“如果伤员真的急剧增加,而我们提前耗尽了关键药品,那将是灾难性的。
节省一些,有备无患,总比到时候无计可施要好。”
杜兰德身体前倾,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审视着杨怀潋,似乎在判断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增兵的消息,让他原本乐观的预估,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时间,场面一片安静。
思索片刻后,杜兰德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谨慎没有坏处。玛丽护士长,通知下去,从明天起,外科所有非紧急手术全部推迟。”
他稍作沉吟,又补充道:“至于药物管控…你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掌握,我不做强制规定。”
“我明白了。”
玛丽护士长微微颔首,紧绷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丝。
她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冰蓝色的眼睛扫过杨怀潋,两人目光交汇,互相礼貌而短暂地颔首。
玛丽侧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只剩下两人。
杜兰德抿了口咖啡,语气依然带点轻松:“好了,说说你在那边的情况。徐还好吗?”
杨怀潋稍稍松了口气,开始汇报自己的出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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