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别…哭
那根本不是一个讨论如何更好救死扶伤的地方,而是一个扯皮、推诿、维护自身利益的角斗场!
连杜兰德那样有权威、有名望的外籍专家都推不动的事情,她这样一个毫无名气的年轻中国医生,又能如何?
满腔的热情被冰水浇得透心凉,只剩下憋屈愤怒,和对前线伤员深深的焦急担忧。
那些伤员在等死啊!你们知不知道!
这句话在她喉咙里翻滚,却最终只能咽下去,化作更深的无力。
唯一的一点慰藉,是散会后,有两个小医院的负责人私下找到她。
他们仔细询问了分诊制度的细节,又探讨了其他一些学术问题,显然看出了其中的价值。
并表示,愿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尝试借鉴。
这短暂的交流,稍稍吹散了她心头的些许阴霾,让她感到自己的努力并非完全无人看见。
但也仅仅是一点安慰而已。
相对于整个庞大的体系,这点支持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杨怀潋憋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情绪,脸色难看地回到医院,听到医院里的痛苦呻吟和嘈杂忙乱的声音,心情越发焦灼和沉重。
她闷不吭声,一头扎进病房,咬着牙,一个个查过去。
仿佛只有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中,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令人窒息的官僚扯皮。
才能感觉自己所做的努力,并非毫无意义。
她查房的动作比平时更快更用力,询问病情的声音也更冷硬,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她机械地,一个个病床查过去。
连日来遇到的死亡、会议上的挫败、对感染的无力…
她生气,气那些人的短视和冷漠;她着急,为这些正在流逝的生命;她难受,为这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残酷。
种种情绪积压在她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杨怀潋的脚步,停在那个系着黑色布条的推床前。
无名-9,危重。
那位全身大面积烧伤的飞行员。
她看着眼前这个像一具沉默的木乃伊,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伤员。
他被厚厚的、浸有生理盐水的纱布包裹着。
每一次换药,都是一次酷刑。
而生存的希望,却渺茫得近乎残忍。
杨怀潋站在他床边,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厚重的纱布下,是怎样一副被战火彻底摧毁的躯体?
这样一位曾经翱翔于蓝天之上,最终血洒长空的英雄战士,此刻只能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被宣判死刑——
而宣判者,正是她自己。
如果在现代,凭借先进的烧伤病房、植皮技术、强效抗生素和完善的ICU支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现在,在这里,没有奇迹…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甚至亲手为他系上黑布条。
她推广分诊制度,就是为了尽可能多地救人。可面对这样的伤情,她的知识、她的制度,全都苍白无力。
为什么要有战争?
为什么珍贵的生命,要这样毫无价值地逝去?
对战争的愤怒、对自身无力的焦急、对生命消逝的心疼、对不被理解的委屈…
所有压抑的情绪,终于冲垮了她强自维持的冷静堤坝。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赶紧别过头,压抑地抽噎了两声,肩膀微微颤抖。
这眼泪既是为他,也是为所有她救不了的人,为她那受阻的理想,为这该死的战争!
就在这片沉寂的时空里。
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杨怀潋一怔,还以为自己花眼了,泪眼模糊地看去。
只见包裹的纱布缝隙中,那双肿胀得几乎无法睁开的眼睛,竟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细缝。
他的眼神黯淡,却努力地聚焦在她脸上。
目光中…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心疼、与安抚的注视。
那只露在纱布外、还算完好的左手,用尽了全部力气,缓慢地、颤抖地,试图向上抬起。
指尖微微朝向她的方向,似乎想要替她擦去泪水,又像是轻轻拍拍她的头,给予一点无声的安慰。
但他实在太虚弱了,手臂只抬起了一点点,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同时,他那被烟严重熏伤,几乎无法正常发声的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bie…k…”
杨怀潋愣住了,屏住呼吸,才从那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模糊音节里,勉强分辨出是——
“别哭”。
杨怀潋瞬间泪目!
这即使承受着非人痛苦、却依然温柔看向她的眼神…
这试图安慰她的动作和话语…
但医生的本能,以更快的速度压过了这瞬间的恍惚。
病人醒了?!
休克期病人第一次恢复意识,这是重要的病情变化!
如此严重的烧伤,竟然能自主恢复意识,简直是意志力的奇迹!
杨怀潋立刻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痕,将自己从情绪崩溃的边缘,拉回专业领域。
她轻轻握住他那只完好的手,指尖搭上他手腕检查脉搏,低声问道: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怕,保持清醒!”
怀潋的声音迅速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带着安抚的力量。
她一边问,一边迅速检查他的瞳孔反应、呼吸状态,小心查看纱布有无异常渗出。
然而,越是检查,她的心就越沉。
他凭借惊人的求生意志,熬过了最初的休克期,但这仅仅只是第一道鬼门关。
接下来,大规模创面必然面临的致命感染、体液电解质紊乱、多器官衰竭…
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无法阻挡的死亡进程。
以现有的医疗条件,她没有任何办法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她救不了他。
她能做的,仅仅是给予适度的补液,延缓他的死亡。或是握着他的手,给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人道安慰。
杨怀潋的检查,似乎耗尽了“无名-9”刚刚聚集起的全部力气。
那丝微弱的目光渐渐涣散,他的手在她掌心轻微地蜷缩了一下,然后彻底失去力气。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再度陷入昏迷之中,生命体征依旧微弱得可怜。
杨怀潋握着那只手,久久没有松开。
那沙哑的“别哭”,那短暂却深刻的眼神…
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心里。
但早前积累的种种复杂情绪,以及身为医生必须保持的理性,像浓雾一样笼罩了她。
她只是觉得,心被窗外清冷的月光,照的冷得发痛。
她木着脸,看向露着寒光的月亮。
老天爷啊…
既然送她来了这里。
为什么不能,再赐她一个系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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