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前尘镜
“呃……”江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昏睡过去的，再度清醒过来也不知过去多久了。
叶天流已经踢灭了篝火，手里提着苍露站在他跟前，“师弟，你余毒清的差不多了，我们要出发去寻师伯和小师妹了。”
活动了一下筋骨，江临确实觉得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一手撑着地站起身来，点点头：“确实耽搁太久了，师兄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石台之下仍然是平静的水面，“继续潜行吗？”
叶天流颔首，“你昏迷的时候我下去潜过，有一条路可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拾起地上的剑，是江临的佩剑。
那块新雕的镶金玉牌十分惹眼，叶天流问：“为何改名叫入世？”
江临歪着头想了想，他很少思考这些玄而又玄的哲学问题，琢磨了半天只答：“大概是我避不了世，是个俗人吧。”
只见他目光沉沉的望着自己，“师弟，你觉得一个人会不会突然就变了。”
江临抿着唇不答，有些心虚的别开眼。
但叶天流似乎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说说道：“师弟小时候落过水，发了几日高烧后便不太敢下水，但看师弟似乎现在又不那么怕水了。”
“这这样啊……”江临想起自己在湖边还吹嘘自己水性不错的事，难怪叶天流看他眼神古怪。
“堂堂……天宗门继承人，岂能有如此低级的弱点，我自是早已克服了！”
叶天流掀起眼皮瞧他，面无表情，“师弟真了不起，以往师父每每叫你去后山瀑布修习都是东躲西藏耍赖不去，如今倒是成长了。”
呃——江临冷汗津津，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多说多错雷区蹦迪。
“不过——”叶天流又换了一副轻松口气，“若是被人夺舍了，现在这样倒也不错，走吧。”
叶天流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主动结束了话题。
二人再度下水，这回叶天流没有游在前方而是亦步亦趋跟在江临的身侧，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幽邃昏暗的水下，叶天流引着江临穿过水下嶙峋礁石，石缝间飘荡着不知名的丝丝水藻。
前方通过的道越游越狭窄，最后只容一人通过，叶天流贴到他身侧，牵住他的手游在前方，江临一手被拉着一手摸着石壁潜行。
钻过这条窄道，终于看到隐隐光线就在前方。
哗啦——二人终于钻出水面，江临摸了一把脸，左右环顾。
湛蓝天空飞过几只灵鸟，浓郁的树冠枝叶滤下碎金阳光，勾勒了古树的轮廓。
岸上的灌木丛沙沙作响，探出一只兔子头，瞪着大眼看着湖心的二人。
“这？”江临有些惊讶，这里分明是他们来时的地方，只是此时这里空无一人。
叶天流也看向他，“我是向前游的，绝不可能往回走。”
两人上岸后，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实与刚进秘境的地方并无二致，但又不知哪里透着古怪。
“如果我们回到镜渊湖岸上，其他人又去了哪里？”
叶天流看着跳到他身边的兔子，灰褐色的绒毛，湿润的鼻尖颤动着，一对长耳时而软软趴在耳侧，时而因微末动静绷直竖起，
灰兔不断地在二人之间跳来跳去。
江临看着可爱，把灰兔子抱起来，撸着它的皮毛，小家伙似乎很享受但又有些不安分的扭动。
“未必是原来的地方。”叶天流走了一圈回来，“进来时，我留心在一棵树上留下了痕迹，但我方才再去看，树干上什么也没有。”
“而且这里的环境看起来只是很像，但并不是完全相同，你还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天气有这么好吗？”
回想了一下，好像当时确实觉得林中无风天色沉沉，虽有阳光却不如此时璀璨耀眼。
怔神间，小灰兔从江临的怀中跳出来，一对琥珀色的瞳仁盯着江临。
“还有它。”叶天流拔出苍露，“这林里哪来的兔子！”
言未毕，一道剑芒划出弧线，瞬息间一颗兔头离了身，滚落到江临脚边。
“喂！叶天流你没事吧！”江临立刻跳离，兔头虽然好吃，但也不想直面如此真实的场面。
叶天流冷冷看着，只见那没了脑袋还立在那儿的兔身并没有倒下，反倒迷惘的四处乱转，前肢在地上到处摸索，摸到自己的兔头后宝贝的抱起来，继续一蹦一跳漫无目的跳远了。
江临微微张着嘴，有些惊愕，这场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这镜渊湖底下藏着另一个镜渊湖？”
“目前看起来是的。”叶天流收回苍露，用朽木难雕的眼神看他。“你也太不设防了，若是这兔子迷惑你害你，岂非又要中招？”
“那论道行我自然比不过你们天资圆满的人了……”江临小声嘟囔道。
头顶传来飞鸟振翅的声音，这些鸟停落在树冠上朝下望着，四周很快围过来几只梅花鹿，滴溜溜的小鹿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还有几只野猪闷哼着拱来拱去，越来越多的野兽飞禽向他们围来。
江临困惑：动物园嘛？哪来这么多的飞的跑的。
林中深处，虬枝盘结，传来沉闷的鼻息声，腥风扫面而来，压的百草蛰伏。
只见一身黄黑斑斓皮毛的兽物自暗中踱出，四足踏地留下深坑，兽首昂然，除去面上两只吊睛眼额间竟还有一只金色竖曈眼。
巨兽走到光线下渐显身形，全貌竟是一只体型巨大的三眼虎。
虎目向下转动，鼻翼翕动，喷出的热气打在江临脸上，毫无生气的盯着对它来说不堪一击的两人。
江临喉结鼓动，忍不住退了一步。
一股力量自身后扶住了江临，叶天流抬手把江临拦在身后，盯着虎背上的那只断头兔子。
灰兔子现在还抱着自己的那颗汩汩冒血的兔头，好似那血流不尽一般。
叶天流长眸定定，语气森然，“好啊，还敢叫帮手。这就是你的老大？”
巨虎低吼一声，抬起前肢，巨大黑影向两人头顶袭去。
叶天流环住江临就地滚开，及时躲开了这震山一掌，方才二人站立的地方留下了混着腐叶与湿泥的兽掌印。
动静惊扰了围观过来的林间飞鸟走兽，江临见状也不敢发愣，不断提醒自己不是现世凡人，召出入世，踩着入世飞到空中，一个回身对叶天流喊到：“我来吸引它注意！你来找它要害！”
二人你飞我砍不断让巨虎分神应对，终是惹恼了巨兽，竟是直立起来亮出钢刀般的利爪挥向碍眼的江临。
江临一个矮身飞到巨虎肚皮下堪堪躲过，朝着叶天流喊到：“你先拖住它！”
拖延之际，江临抛出储物戒，钻进貔貅袋中在众多法器宝物中翻找有用之物。
白额三眼虎找不见了江临，又被叶天流捏诀打出的冰锥划开了皮毛，
血腥味激怒了巨虎，赤目嘶吼，虎啸声震的树叶颤落，荡起湖面阵阵水纹。
前爪如崩雷挥向叶天流，爪趾贲张，利爪根根分明如寒铁，直击叶天流而去。
利爪带着锐利的劲风刮来，速度之快叶天流只得举起苍露横在胸前挡住一记，但虎爪力量之大震得他握剑的虎口发麻，滑出老远。
“找到了！试试这个！”江临探出头来，向空中抛出一个乾坤环。
乾坤环飞到空中越变越大，停在巨虎面前。
江临手里拿了几样法器，飞到乾坤环背后，朝老虎勾勾手，嘚瑟道：“有本事你过来呀，没有老虎能拒绝跳圈！”
“江临你……”叶天流皱眉觉得荒诞至极，话音未落，只见那呆头虎却是真的纵身跃向乾坤环，伸出利爪扑向江临。
江临飞在乾坤环后面，眼前的凶兽正飞身朝着乾坤环后的自己猛扑而来……
“你小心——！”叶天流闪到江临身边想要拉住他，却见那三眼赤目虎已近在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江临见时机已到，大喊一声：“收！”
虎头将将过了乾坤环，随着江临的一声乾坤环陡然收紧迅速缩小紧紧箍住巨虎的脖子，巨虎感觉脖间越收越紧嘶吼着去扯乾坤环。
叶天流见机不可失，握紧苍露，飞身抓住虎耳，骑到虎背之上，对着那只始终坐在虎背上的灰兔子冷笑：“我猜错了，你才是这里的老大。”
灰兔一动不动，下一秒捧着这兔头却突然暴涨数倍大，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叶天流吞袭而去，叶天流转身一剑插入巨虎额间的竖曈，银光乍泄——从竖曈中迸发出无数流光。
叶天流旋即翻身从虎背滑下，正与江临四目相对。
“还不走？！”抓过江临，二人飞离暴怒发狂的巨虎，巨虎额间顶着苍露，双目赤红，周围的走兽吓得的四散而去。
林间轰然爆发出巨吼声，巨虎漫无目的无差别攻击林中所有鸟兽树木，虎掌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长尾如一柄巨型铁鞭扫过地面划过天空，寸草不生。
巨大的兔头从虎背上滚落下来，琥珀色的瞳仁呆滞着看着前方。
“你看天上！”江临发觉异常，方才虎尾扫过的天空，竟然劈开了一道裂缝，像是画布被撕裂，黑洞洞的仿佛另一个空间。
而三目虎额间炸出的银光，仔细看去，竟化作一道道流光飞往那裂开的一处黑洞，隐约能听到来自那些流光的怪异之声。
“啊……我自由了……我要走了……”
“真开心啊，几百年了……终于可以出去了……”
“啊~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我在消失啊……”
……
有些流光飞进了裂缝，有些坚持不住消失在了半空中。
“我明白了——”叶天流喃喃道。
砰地一声巨响，银光散尽，虎躯陡然僵直轰然倒下，震得地面颤动，一直静止不动的巨型兔头的瞳仁突然转了起来，发出叽叽叽的怪叫声。
叶天流踩着虎头拔出其额间的苍露，热血喷洒在他脸上，他却不动声色的提着尚在淌血的苍露剑，走向那只兔头。
走到一直叽叽怪叫的兔头身边，兔头却又突然噤声。
叶天流垂眸，面上一滴虎血顺着他的眼睫滑落滴在兔脸之上。
“抓了这么多人，困住他们的魂魄灵识，你却还只能是一个怪物。”
江临走过来，看叶天流面若寒霜，红色的血珠在他脸上不显狼狈。
浩浩雪原上落下的红珠，更显艳绝。
“这只兔子……怎么回事？”江临看着一会怪笑一会安静的诡异兔头，摸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
叶天流一剑刺穿了兔头，一缕黑烟缓缓溢出飘走。
“并非本体啊。”叶天流皱眉，面露遗憾：“这等鬼蜮伎俩，竟是让他跑了……兔头里藏着应该只是镜渊湖湖主的一丝元神。”
江临愕然：“费这么老大劲，居然只是一缕元神吗？”
“镜渊湖湖主在这千年一开的秘境里怕是修行了数千年了，也不知有没有上万年的修为，凭你我二人连元婴都未到，能在这个老妖怪手里斩获一只神兽，你还想怎样？”
“神兽？”江临眼前一亮，指了指地上的僵直的虎躯，“这是神兽吗？”
叶天流看他一眼，颔首：“在异兽录里见过，应该也被这老妖怪困住许多年了。”
江临摩拳擦掌围着虎躯转，兴奋的招手，“你别愣着啊，这玩意怎么下手，它的内丹呢？哎呀这身虎皮也是不错！”
叶天流抽了抽嘴角，跳到虎肚皮上一剑划拉开膛，也不管身上脏污，朝着那隐隐发光处一剑刺下，剥开连结的囊膜，露出了一颗闪着金光湿漉漉的内丹。
江临看看内丹又看看叶天流，见他把内丹递给自己，又故作嫌弃道：“恩，这等内丹我看也是凡品，不知见过多少了，我呀！还是喜欢这身虎皮！”
江临围着转，啧啧赞道：“日后我继任掌门之位，正缺一张虎皮装点宝座，我看这就不错！”
一想到江临满脸堆笑的坐在天宗门高台之上，身下坐着虎皮接受弟子叩拜高呼，画面实在令叶天流难崩。
但这虎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若是拿回去在炼丹炉里炼上数月……
叶天流抬眼看江临对这虎丹毫无兴趣，“师弟，确定不要？”
“不要！”江临摆手道：“况且师伯说了，我们的重点是抢夺那个血丹！这妖丹平平无奇，师兄随意处理吧！”
叶天流只好把虎丹收进储物袋中，认命的帮江临把虎皮扒下来。
方才因为巨虎发狂而鸟兽散躲进密林的飞禽走兽们又纷纷围了过来。
正踩着虎头奋力扒皮的江临困惑的看着围了一圈的鸟兽，每一只都滴溜着眼珠子看着他们。
叶天流跳了下来，来回看看，又抬头望天。
“它们为什么总看着我们？”
似是想到了什么，叶天流道：“如果我没猜错，破了这镜子就可以出去了，至于它们……”
江临割了一块纹路最显威武霸气的那块虎皮，丢进貔貅袋内，拍拍手大功告成，“它们怎么了？”
叶天流轻咳一声，不多言语，唤出苍露飞到那道裂缝处，朝着裂口一剑划破天际。
如他所想，这并不是真实的天空，只是一面镜子，照的正是上面世界的镜渊湖本体，而划破这面镜子即可破了这秘境。
随着镜体破裂，这个被映射出来的虚假世界也随之崩塌，而那些鸟兽们像是被抽离了什么似的突然纷纷倒地发出光芒，蜷缩在地，兽形急速消退，逐步恢复了人形。
江临看着陆续恢复人形的鸟兽们，发现这些动物竟都是当时一起进秘境的各派道友，在倒地的人群里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从鹿形态变回人形的温如书。
“小师妹，你还好吧？”江临扶起温如书，上下打量，发现她表情迷惘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师兄？……我这是在哪儿？我好像睡了好久……”
“说来话长，我们还没出镜渊湖，师伯呢？我怎么找不到他？”
温如书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我没见过师伯，只记得半路上流光石就消失了，我找不见方向……也和你们走散了，然后好像游到一处见到了一面镜子……我不记得了，到这里后面我都不记得了。”
叶天流收了剑走到他们身边，脸色沉重，“怕是有不少人折损在这儿了。”
周围逐步苏醒的修士，有人找寻不到自己的同门大声呼喊着名字，又有人在湖边发现了什么，大声喊道：“在这里！好多人！都在湖下面！”
大家闻言纷纷扑到岸边，令人胆寒的是，湖面下逐步浮现出一具具尸身。
每个人脸上均是毫无挣扎的痕迹，安详恬静的闭着眼，就好似他们只是睡着了。
原本是一汪流动湖水的镜渊湖此时自湖心开始迅速结冰，眨眼间冰封了整个湖面。
耳边传来哭喊声、捶打冰面的撞击声，又有人施法攻击湖面。
那些法术击打到湖面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温如书腿脚发软，倒在江临身上，讷讷道：“师…师伯，不会……”
江临一边安抚她一边张望着湖面的尸体，安抚道：“我没找到师伯……大师兄你呢？你看到了吗？”
叶天流早已快速绕湖看了一圈回来，“没找到师伯。”
“容师哥呢？怎么也不见他？”
见他们两人脸色不佳，叶天流抿了抿唇，难得安慰道：“没找到或许是好消息。”
叶天流抬头看向天空，蜘蛛网般的裂缝自天空的镜心炸开，这个倒映的世界正在逐步扭曲破碎，周遭的景象都在斑驳脱落，留下一片乌黑。
“这里要塌陷了，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
已经陆续有人朝着空中那道裂缝飞身而去，留在湖边哀戚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明白生死由命，再不走自己也要死在这里。
江临本欲离去，却注意到湖边一个身影，那女子趴伏在地上哭的颤动不已，久久不愿离去。
周围的人已经陆续离开，唯有她哭得伤心，全然不顾正在迅速崩塌的秘境。江临认出她来，那个怯生生介绍自己叫沈篱的少女。
江临把虚弱的温如书交到叶天流手里，“我马上就来！”
“喂！你……”叶天流想阻止却来不及，眼看天快塌了，只好召唤苍露飞上去顶住最后一刻。
说罢，回头跑向湖边去拉沈篱，“这里快塌了！走吧！”
沈篱不明所以，眸中全是泪水，眼前一片模糊，喃喃道：“我……师姐师兄们都死了……呜呜呜……怎么会这样……”
她神情恍惚，江临也不多费口舌，仗着男子的身高力壮，一把捞起沈篱往回跑。
“……我不要走！我师兄师姐都在这里！我回去做什么！”沈篱蹬着腿，扭动身躯，发狂似的哭喊。
叶天流抱着温如书回头，皱眉催促：“江临，苍露顶不住了，你快回来！”
江临抬眼看叶天流神色复杂的在缝隙口等他，又被怀里的沈篱弄烦了干脆把她翻过身去扛在肩头，召唤入世御剑飞去。
叶天流见江临终于赶上，收回一直在上面顶着的苍露，几人在最后一刻踏过出口，身后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崩塌，江临回头看了一眼，思绪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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