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长安
荣桓几乎是厉声呵斥：“徙木立信？市井小儿之戏。”
“天子之威，源于天命，源于德行，源于世代累积之礼法威望，岂是百金小伎可立？”
“法制必行，刑上大夫？”
“《礼》云‘刑不上大夫’，非为姑息，实为维护朝廷体统，士大夫之尊严！”
“卿大夫若有罪，自有宗法、礼制规训惩戒，或由陛下圣心独断，岂能使之与贩夫走卒同罪于市井酷吏之手？”
“如此践踏贵胄尊严，寒天下士人之心，谁还愿为陛下效忠？”
“这非是树天子之威，而是在天子与股肱之臣之间刻下深痕巨壑，孤立君上！”
“此策一行，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谁还敢尽心王事？”
“届时必然政令不通，朝纲大乱！”
说到最后，荣桓面向天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怆：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轻变！周礼之制不可废弃！”
“此三策，条条毒辣，句句诛心！”
“表面强国，实则弱周，表面富民，实则敛怨，表面树威，实则树敌！”
“李陵此人，来历不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非为强周，实欲以我大周千年江山为赌注，行那骇人听闻的险恶实验，成就他一人之邪名！”
“此举必将引来天下诸侯惊惧侧目，境内贵族离心离德，届时内外交困，大祸临头矣！”
他猛地抬头，环视其他已被煽动得群情激愤的贵族，高声疾呼：
“诸公！莫非尔等就眼睁睁看着此等祸国殃民之论，蛊惑圣听，毁我等先祖筚路蓝缕、辅佐天子开创的煌煌基业吗？”
最后，他再次重重叩首，声泪俱下：“陛下！此贼之论，乃亡国之音！”
“老臣泣血恳请陛下，速速将此乱政妖人拖出殿外，明正典刑，车裂以谢天下，并诏告四海，祖宗之法善矣，毋须变更，如此方能安定人心，保全社稷啊陛下！”
荣桓这番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紧扣贵族核心利益和恐惧，极具煽动性，瞬间将反对的浪潮推向了顶峰！
无数贵族大臣跟着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臣等附议！请陛下诛杀妖人，以正国法！”
声浪几乎要掀翻大殿的穹顶。
姬桓孤立无援，脸色苍白，知道大势已去。
李陵更是脑中嗡的一声，一脸懵逼。
卧槽，用不着玩这么大吧，你们不同意把我赶走就是了，没必要弄死我吧。
我走还不行吗？
王座上的姬昭，看着台下几乎要暴动的群臣，尤其是那些代表着庞大宗室和贵族力量的愤怒面孔。
他那刚刚被李陵点燃的雄心壮志，瞬间熄灭了。
荣桓说的有道理，差点就着了这个贱民的道了。
这个贱民描绘的蓝图再美好，也需要有命去享受才行。
若此刻支持这个贱民，恐怕自己这天子之位也就到头了。
姬昭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厉声喝道：“够了！”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天子。
姬昭指着李陵，满脸厌恶的表情：“妖言惑众，竟敢妄言废黜祖制，动摇国本！”
“来人——”
就在卫兵即将上前的刹那，一个娇媚慵懒的声音轻轻响起，如同蜜糖滴入滚油：
“陛下~~~”
竟是那倾国艳妃开口了。
她纤纤玉指轻轻扯了扯姬昭的衣袖，美眸流转，瞥了一眼台下一脸懵逼的李陵，软语道：
“陛下何必动怒呢？不过一个狂生罢了，说的话是吓人了点，但也挺有趣的嘛~~”
“杀了多无趣，血淋淋的，臣妾害怕......不如让人把他赶出去算了，眼不见为净嘛。”
她的语气仿佛是在谈论一件玩物，而非一个人的生死，但那娇嗔的姿态，却瞬间浇灭了姬昭大半的怒火。
太宰姬桓，头一次觉得这个祸国妖妃说话是如此的动听，他赶忙趁热打铁：
“是啊陛下，此人不过就是一个信口开河的狂生，陛下若是不喜，将他赶出去便是。”
此刻美人温言软语，又见姬桓开口求情，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罢了罢了，看在太宰和爱妃求情的份上，饶这狂徒一命！”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此狂徒立刻拖出去，重责八十廷杖，然后丢出宫去。”
命令一下，如狼似虎的甲士立刻上前。
甲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李陵的胳膊。
李陵惊怒交加，挣扎着喊道：“陛下！这是何意？草民进言献策，纵使不合陛下之意，亦罪不至杖责啊。”
王座上的姬昭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的戾气。
他俯视着李陵，不耐烦地开口道：“何意？寡人乃大周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一介野人，寡人就是要打你了又如何，还需向你解释吗？”
李陵被这毫不讲理的话激得血气上涌，虽被架着，却尽力挺直脊梁，目光直视天子：“陛下自然是天子，天子要打草民，自然不需要向草民皆是。”
“然草民本为献策而来，却遭受杖刑羞辱，岂不令天下文人寒心，日后谁还愿为陛下，为大周竭诚尽智。”
“哦呦，打了你这么个贱民，就会令天下文人寒心了？”姬昭面露讥讽之色，“听你这话的意思，今天要是打了你，以后就没有人肯为我大周效力了？”
“没有你们这些狂悖贱民喂我大周效力，我大周就要亡了？”
李陵昂首道：“难说。”
姬昭‘砰’地一声拍案而起，厉声喝道：“我大周能够延续一千八百多年，靠的是卿大夫，而不是你们这些贱民！”
“拖下去，给寡人狠狠地打！”
甲士不再迟疑，死死捂住李陵的嘴，将他更加粗暴地向殿外拖去。
看着碍眼的人被拖走，姬昭顿时感到了清净许多。
他伸手搂住了身旁宠妃的腰肢，抱怨道：“都是为了这个不知所谓的贱民，平白耽搁了这许多时辰，搅得朝堂乌烟瘴气，真是晦气！退朝！退朝！”
姬昭像是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不再看任何臣子，转而对着怀中的美人柔声道：
“爱妃受惊了，走，随寡人回宫歇息。”
“陛下~~~”妖妃娇声应和，依偎着天子，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转入后宫。
大殿之内，只剩下贵族们如释重负的喘息和窃窃私语。
太宰姬桓心知那八十廷杖绝非儿戏，心急如焚，只想立刻赶去查看。
或许还能暗中吩咐那些行刑的甲士杖下留情，保住李陵性命。
他刚急匆匆迈出几步，一个身影便笑吟吟地挡在了面前，正是大司寇荣桓。
荣桓脸上带着胜利者的从容：“太宰大人行色如此匆忙，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莫非……还想去保下那个巧言令色、蛊惑陛下的狂徒？”
姬桓脚步一顿，看着荣桓那副嘴脸，心中怒火翻腾，冷冰冰地哼了一声：“荣桓，他是否是巧言令色，蛊惑陛下的狂徒，你我心知肚明。”
“你担心的，无非是他所献的强周九论，动摇了你等贵族的利益根基罢了。”
“你们这些国之蛀虫，眼里只有你们的那些蝇头小利。”
“殊不知若是大周都没了，你们还能拥有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吗？”
荣桓被直言戳破，却不羞不恼，反而笑容更深，坦然道：“太宰言重了，不错，我确实是担心他动摇贵族之利。”
“但，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环视了一圈四周的贵族大臣：“在你的眼里，我大周的这些贵族皆以我为首。”
“只要我愿意配合，再实施他的那些变革，大周未来必然会像他说的那般，迅速变得强大起来，再也不用忌惮那些听宣不听调的诸侯。”
姬桓冷哼一声：“难道不是吗？”
荣桓笑着摇了摇头：“你想要强我大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只是我，他们也都能够理解。”
“所以你上奏天子，开招贤馆，广招天下贤才，我们才没有阻止，也都支持你。”
“可强周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他们之所以愿意以我为首，不是因为我是大司寇，也不是我在他们中有多高的声望，而是他们知道我会坚定的维护他们的利益。”
“我维护他们的利益，他们才会信我、尊我、以我为首。”
“若有朝一日，我荣桓背弃了他们的利益，转而去鼓吹那所谓的强国变法之策，试问，他们还会以我为首吗？”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姬桓身上，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地道：“我大周为何是天下共主，因天下诸侯，境内的卿大夫贵族，仍认为大周能代表，能维护他们的利益。”
“若有一天，朝廷不再代表他们的利益了。”
“请问太宰，这大周，还是天下共主吗？”
荣桓笑着说道：“今日之局面，非我一人之意，也非是他有罪，而是他犯了众怒，动摇了我大周立国之基。”
“他的那些策略，听着美好，然不过井中月，镜中花罢了。”
“若真要按照他所献的变革之策大动干戈，都不需要天下诸侯打着天子失德的旗号犯上作乱。”
“仅是这长安城中的士大夫贵族，便会与陛下离心离德。”
“太宰是聪明人，何必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狂生，逆势而为呢？”
姬桓沉默了许久，重重叹了口气，瞬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眼中满是痛惜与无奈。
“那将他赶出长安便是，今日尔等任由陛下如此羞辱他，日后我大周必为天下文人所不耻。”
荣桓摇了摇头：“正因为考虑到天下文人的感受，我才没有继续坚持要陛下现在就处死他。”
“不过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长安。”
“他所说的那些改革之法，我大周不能用，却不意味着那些本就没有多少人口的封邑小国不能用。”
“若是让他活着离开长安，日后必会成为我大周的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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