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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十一


“看够了?”

声音低哑、微哂。

她一怔,抬眼。

秦湛予已经醒了。

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此刻有点懒,有点暗,带着刚睡醒的钝意。

他伸手轻轻摩挲她的发尾,指腹掠过她的颈侧。

“饿不饿?”他问。

“……不饿。”

“嗯?”秦湛予眯了下眼,没听清似的,又低低笑了一声,“真的?”

她抿了抿唇,没再答,只想把自己往被子里缩。

可那点细小的动作,仍被他察觉到。

秦湛予伸手,把她整个人又带进怀里,掌心覆在她的后脑,一下下顺着发轻抚。

“……现在害羞是不是有点晚了,顾朝暄。”

“谁跟你一样不要脸啊!”顾朝暄想起昨天晚上织带那段跟客厅那段就来气。

“以后不许拿织带!”

“谁叫你挑衅我!”没打她一顿算不错了。

“……?”

“好了,别生气了,大不了下次让你报复回来。”

顾朝暄撇嘴,“谁稀罕。”

秦湛予一笑,那笑意带着点困意和戏谑,淡淡的,却有股让人心底发烫的味道。

他俯下身,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滑过去,唇几乎要落在她唇上。

就在那一刻,顾朝暄掀眉,对着他的唇呼出一口气。

那股气轻轻拂过他的脸,带着一点甜的味道。

秦湛予怔了下,笑意从眼尾一点一点荡开。

“一身刺。”

顾朝暄哼了一声。

随后,秦湛予伸手替她把被子掖好,指腹从她的发间掠过。

“再睡一会儿,我去做早饭。”

“不要喝粥。”

“那你想吃什么?”

“四川风味。”

“……具体点。”

“红油抄手和甜水面。”

“你看我像会做的吗?”

“那我不管,我现在就想吃辣的。”

“典型的多巴胺后遗症。”

“……闭嘴!”

……

厨房的热气还没散干净。

顾朝暄靠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秦湛予收拾桌面。

她的腰还有些酸,走动时姿势不自觉地放轻了。

秦湛予注意到,眉头皱了皱。

“还疼对不对?”

“没事。”

可那句“没事”太轻太虚,反倒让他更不放心。

秦湛予转身,去卧室拿昨天那支药膏。

“我再给你看看。”

“不用,我自己来。”顾朝暄说。

他看了她两秒,最终把药递过去。

“涂薄一点,别乱弄。”

她没看他,拿过药,头也不回地走向洗手间。

门轻轻合上,传来“咔哒”一声。

指尖有些颤。

她小心地照着说明挤出一点,手势笨拙,却尽量克制。

冰凉的触感落下时,她咬着唇,闭了闭眼。

脸颊一直红到耳后。

几分钟后,她擦净双手,从洗手间出来。

秦湛予已经换了衣服,靠在沙发边等她。

见她出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有问。

他走近,抬手替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语气平淡:“记得再上两次,早晚各一次。”

“知道了。”

她低声回,目光却有些闪躲。

手机震了一下。

楚悦的消息弹了出来——

【十一帮你请的假我给批了,他后天要回江渚,好好陪他。】

顾朝暄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

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停,最后打了两个字——

【谢谢。】

……

秦湛予虽然身不在江渚,但也没有真正闲下来过。

电话一通接一通,远程会议跟连环扣一样,一个结束,另一个又弹出来。

他窝在书房里,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声音低而稳。

桌上摊着厚厚一摞文件,电脑屏幕上是江渚市发改委的会议界面,信号灯一闪一闪。

仿若是他永远也断不了的责任与牵挂。

门半掩着,顾朝暄坐在客厅,看着手机。

她点开的是昨晚学姐发来的邮件信息。

那是一份简短的项目计划书——

项目名称:LexPilot(智能合同条款引擎)

项目方向:  用语言数据库与逻辑算法,自动识别合同条款中的风险、矛盾与逻辑漏洞,为中小型企业提供即时审阅与修订建议。

学姐在消息里写得干脆:

“我们做的不是机器翻译,而是‘条款理解’——让合同自己说话。”

项目现状:

她们已经组建了一个初步团队,有程序员、算法工程师和运营,但缺了法务。

一个懂合同逻辑、能把法律语言转化成程序可读规则的人。

Cécile在消息里说:

“Noelle,我在等你——既懂语言也懂法的你。来巴黎吧,我们并肩把新章翻开。”

顾朝暄盯着那句话,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

她看了很久。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落在她的膝头上,斑驳一片。

客厅安静得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从书房隐隐传出,节奏均匀,似某种无形的秩序。

她重新点开那份文件。

Cécile写得极细,从模型逻辑、数据库结构到合同语义解析的训练思路,每一段都清晰得像是早已构思成熟。

顾朝暄看着那几行“风险识别”“逻辑检错”“AI—Law  Interface”,心底到底泛起一阵熟悉的热意。

那是她许久没有感受到的,属于“创造”的脉动。

一种既理性又浪漫的东西。

她没立刻回复,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

那扇半掩的门后,秦湛予还在通话。

他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冷静、克制、充满掌控感。

顾朝暄有些恍惚。

那样的世界——会议、汇报、决策、节奏……是他的。

而她……早已不在那样的世界里了。

顾朝暄的手指还停在屏幕上,光从手机上反射出来,照得她指尖一片发亮。

她曾经也是坐在会议桌那一端的人。

穿着笔挺的西装,手边摊着合同、判例和法条汇编,面对十几个甲方乙方的代表,镇定自若地一句句辩驳、解释、谈判。

那时候的她,站在法律与秩序的交界线上,干净、锋利、骄傲。

可那一切都被那场“判决”切断了。

她的律师资格被吊销,简历被封存,连去事务所递资料都成了笑话。

她从人前光鲜的顾律师,变成了档案里那个有“案底”的女人。

她再也不能签自己的名字。

那一纸吊销书,在她的生命里画了一道无法跨越的杠。

而此刻,书房门后那道沉稳的男声。

每一个字都透着另一种世界的秩序。

“是的,江渚的审批我看过了……是,没问题……预算部分我会让他们再走一次核查。”

他嗓音低稳,条理分明,举手投足间透出的自信和权力感,都是她熟悉却再也触不到的东西。

秦湛予是天生属于那个体系的人。

他的世界是决策与部署,是会议纪要和印章。

是“签字后生效”的力量。

而她的世界,是被那些印章碾碎的那一侧。

那扇半掩的门,如同一道看不见的分界线。

他站在光下,她坐在阴影里。

他们之间的空气安静,却有着无声的隔阂……阶层、命运、甚至“干净”二字。

她不是没想过重新开始。

可在这个体系里,一个曾经“坐过牢”的人,哪怕再努力,也永远不能回到原点。

而他,是高级领导干部的儿子,出身权贵家庭,身上背着光环、规矩、与无数双看着他的人眼睛。

他连一句失言都要被放大,更别提一个“不干净”的伴侣。

顾朝暄靠在沙发背上,慢慢呼出一口气。

那股“热意”还在胸口跳,却似被什么冰冷的现实轻轻掐灭。

或许Cécile  所说的“重新开始”,不只是去巴黎,也不只是换一份工作。

那是离开这一切,离开秦湛予所代表的整个世界。

可是——她舍得吗?

……

屋外的光被厚重的窗帘隔去一半,室内弥漫着夏天特有的那种黏腻热气。

空调的风轻轻吹着,连声音都显得软。

秦湛予结束会议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顾朝暄躺在沙发上,白色T恤被阳光晒得发亮,一条薄毯随意盖在腿上,头发散着,睡姿安静又防备。

桌上放着没吃完的水果,玻璃杯里有几片化开的冰。

秦湛予看着她,脚步顿了顿。

这些天他几乎没停过,从江渚回来后,电话、会议、文件……他以为只是暂时的忙碌,可看着她这样,一个人躺在这间有点过大的房子里,他忽然觉得有点愧疚。

昨天她的生日,都忘记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了。

秦湛予低声叹了口气,回卧室,然后从公文包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木盒很旧,带着檀香的气味。

那是他回北京前,特地去江渚当地最出名的一座古寺求的。

寺不大,却有上百年历史,香火极盛。

住持年长,白眉垂肩,说话慢而有力。

那天寺里只有几个信众在上香,雨后初晴,石阶湿润,风里夹着松针的味道。

他在那里的功德台前停了很久,最终请了一串檀木佛珠。

那串佛珠是纯手工打磨的,檀木纹路细腻,颜色温润。

住持亲自替他做了开光。

所谓“开光”,并非只是形式。

古寺的规矩,需择黄道吉日,由主持持咒诵经,注入“慧眼”,意为请佛入座,让佛珠从“器物”化为“法器”。

仪式极为庄重,须焚香净手,以心传心。

住持说,开光后的佛珠,佩者若心念诚正,能护身、宁心、转运。

但若心存妄念,则佛珠亦会沉寂,因为“心不净,则物无灵”。

那日他立在殿前,看着那一缕檀烟升起,心里莫名宁静。

他当时就想着,要送给顾朝暄。

不是因为信佛,而是希望她能平安。

他小心地走近沙发。

顾朝暄似乎醒了,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什么时候出来的?”她声音还带着睡意。

“刚结束。”秦湛予坐在她旁边,手指摩着盒子的边角,“补个礼物给你。”

她一愣:“礼物?”

他把盒子推到她手边。

“昨天忘了给你。”

顾朝暄低头打开。

檀香气息瞬间散开,佛珠静静躺在锦布上,温润的深褐色在光里闪着柔光。

“这是什么?”

“在江渚市为你求的。已经开过光了。”

她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信这些?”

“谈不上信。”他语气淡淡的,“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能护着一个人,也挺好。”

顾朝暄低头,指腹摩挲着佛珠。

木质温热,珠身上隐约还有细微的烫痕……是开光时被香火拂过的痕迹。

她觉得鼻尖有点酸。

这种温柔,从不声张,却能一下子让人心软。

“你帮我戴上?”她轻声说。

秦湛予抬眸,看着她。

她的手腕细白,脉搏在皮下轻轻跳动。

他伸手,替她一圈一圈套上。

檀香的气息被两人之间的呼吸搅动,在空气里缓慢蔓延。

“太大了,”她笑了一下,“我得多吃点,才撑得起来。”

“别乱说。”秦湛予轻轻敲了下她的手,“这是护身的。”

顾朝暄低头摆弄那串佛珠,檀香味淡淡地散着,几缕碎光在她腕间游走。

她抬眸,像是随口一问:“你生日是哪天?”

秦湛予刚倒了杯水,手一顿,斜睨她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去给你求条佛珠啊。”她笑,眼角的弧度柔软,“一人一串,挺对称的。”

秦湛予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嘴角却慢慢往上抬。

“你傻不傻?”

她轻哼一声,靠在沙发背上,语气带着点撒娇似的不服气,“总不能你护我,我不护你吧。”

“那也不用求佛珠。”

“为什么?”

“我怕你求着求着,又被人忽悠着出家去了。”

顾朝暄被他噎得一愣,忍不住笑出声。

“你真讨厌。”

“那你还问。”

“我就问问。”她又追着不放,眸光明亮,“你生日,到底是哪天?”

秦湛予放下杯,挑了挑眉。

那神情带着点无奈,也带着几分宠溺。

“十一月十一日。”

顾朝暄眨了眨眼,随即抿唇一笑。

“四个一啊,难怪他们都叫你‘十一’。”

秦湛予低低一笑,“是小时候奶奶给我取的小名,那时候……我爸妈还没离婚。”

“我奶奶信这个,说我生在十一月十一,是四个一,是好的兆头。‘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听着喜庆。她那时候还笑,说叫这个小名能让我一辈子顺顺当当。”

顾朝暄轻轻“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发涩。

关于秦湛予的家庭情况她也略知一二,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的。

秦湛予的父亲出身于南方某沿海一线城市,仕途稳健,行事风格一贯雷厉风行,属于那种典型的“实干派”官员。

年轻时就以敢担当、善攻坚著称,从基层一路干到省级高位,口碑极好,但也因此性情严苛,对家庭几乎没有耐心。

而他的母亲秦宁,则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出身军政系统的老干部家庭。

她是那种理性、克制、精于谋划的女性,从政多年,历经多个政策研究机构与改革项目,行文严谨、思维缜密。

她身上既有北方知识分子的锋利与傲气,又有体制内女性少见的独立与果断。

两人相识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联合调研组,一个是主笔报告的年轻经济处处长,一个是负责统筹协调的中央派驻专家。

那时他们都年轻,都是各自系统里的“明日之星”。

婚姻起初是门当户对的强强结合,彼此欣赏,志同道合;可随着职位升迁与地域分离,理想与现实的裂缝一点点扩大。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像一场两座城市之间的拔河。

南方的水气与北方的风骨,终究难以相融。

在秦湛予九岁那年,他们离了婚。

父亲留在任上,母亲带他回了北京,从此改姓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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