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资料
天微亮。
秦湛予醒得很早。
今天要回江渚,他没赖床,洗漱完去厨房接了杯温水,一口气喝下。
手机在台面震了两下,他拇指一滑接起,对面的人压着嗓音:“秦处,资料已经按您说的拆分加密,发到您常用邮箱和备用箱各一份,纸档走同城加急,下午前到。”
“好的,”他放下杯子,语气平缓,“我这边自己看。”
挂断。
回身进书房。
电脑开机,指尖在键盘上落得干净,邮箱里躺着一封新邮件。
这是几个月前,他让人暗中查的一件事。
那时他在江渚刚跟顾朝暄重逢不久,得知那三十万并非出自她之手之后,他心头那根线便彻底乱了。
她和陆峥从小有多要好,秦湛予是知道的。
那份默契与亲近,从少年时便根深蒂固。
可她出狱后没有回北京,没有联系陆峥跟她姥爷。
他那时便起了心思,想知道她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那段所有人讳莫如深的“案子”,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但他又不敢问。
怕她回忆起那些被撕开的旧伤,怕自己哪怕轻轻一提,就会让她重新坠回那场泥沼。
于是那晚,他送她回那间破地下室之后,回去,就让人去查。
第一份是北京外国语学校的旧纪律记录。
学生:姜佑丞。
事件:与外校学生邵沅发生肢体冲突,校方内部处理。
备注一栏写着:起因不明,疑涉及个人纠纷。
秦湛予目光一敛,滑到下一页。
那是更早的档案,来自公安内部的封存文件。
“当事人:杨淼(女,18岁)。”
纸页被扫描进电脑,灰白色的底纹犹如被风吹皱的记忆。
下方一栏,赫然写着:
“证人:顾朝暄。口供称其同桌遭到姜佑丞强迫。”
然而,在“结案意见”一栏,却只剩下寥寥几句:
“经调查,当事双方系恋爱关系,未发现明确强制证据,属自愿性行为。案件不予立案。”
秦湛予的指尖一紧。
邮件里还附带一张照片。
秦湛予靠在椅背,半阖着眼,想点烟,但没点着。
画面里,姜佑丞一身名牌,姿态漫不经心,侧头时笑意懒散;
姜佑丞穿着休闲衫,手搭在女孩肩上,姿态亲昵;
杨淼靠在他怀里,笑得无比自然。
笑容干净到毫无破绽,仿佛那些被毁掉的夜晚、血与泪的痕迹,都从来没存在过。
秦湛予拧眉。
他太了解顾朝暄了。
从少年时代时,锋芒毕露,骨子里的傲气与倔强让人心惊。
不过她再任性,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插手别人的事,除非那件事,戳到了她心里最软的一块。
文件看到这,他已经心下有数。
那场被草草结案的“纠纷”,显然是为顾朝暄埋下导火索的起点。
他神色不动,目光却渐渐沉了。
屏幕光冷白,映出他眼底那点锋锐的暗光。
再往下翻,是另一组报告。
这份资料显然不在他最初的查找范围,却被调查员追加上来。
那页文件的标题被红笔圈过一行:
文件标题下方,是一行用红笔标注的注释:
《奇正集团股权异动与资金流向分析》。
第一页,是姜骐的名字。
“奇正集团,董事总经理。负责能源设备出口、港口工程、对外投资。”
备注栏落着一行小字:“实际控制数家东南亚离岸公司”。
再往下,是一张复杂的资金流向图。
几条线交织在一起,主干标着“奇正集团三期出海项目”,枝杈却在不同节点标注着“个人投资账户”“境外娱乐基金”“东南亚博彩股”。
秦湛予的指尖停在“娱乐基金”那一栏,指腹一紧。
他再往下翻——
有一份调查补充说明:
“姜骐疑似通过奇正集团境外子公司,与东南亚私人资本存在隐性合作关系。部分资金被用于博彩业及娱乐业股权置换,收益经境外账户回流,未入账。
另查明,该账户近两年多次为姜佑丞名下投资公司‘腾曜文化’提供流动资金。”
那一刻,秦湛予神情彻底冷了。
他靠在椅背,眼神一点点暗下去。
文件的末尾还附着一行备注:
“姜氏叔侄共用资金链。奇正集团与腾曜文化存在隐性共谋迹象。”
这帮人,一个比一个脏。
一个打着“项目合作”的幌子洗钱;一个披着“艺术投资”的外皮养狗。
难怪。难怪。
姜家老头会把视线放在江渚。
秦湛予的指尖在桌面轻轻叩着,旋即很快就明白了姜家的盘算。
江渚的专班在查境外资金往来,正好是他们想“洗”的那一口井。
只要搭上他这条审查线,把奇正集团的部分资金混在那些被查企业的账户里,等他的人过一遍、盖上公章,账就干净了。
再把所有问题,按在他秦湛予查的那些人身上。
天衣无缝。
这不是简单的转移风险,而是要借势往上爬。
一旦他这次查出“成绩”,上面必定要推典型、出报告;
而姜家如果能混在报告之外、又借他这股风过关,就等于……用他的名义,洗掉自己的账。
他抬手,指尖抵在唇边,沉默半晌。
简直是好盘算。
邮件的最后一页,是一条加密的附件。
是两天前的一则境外新闻。
【简讯】奇正集团董事姜骐出席东南亚“区域投资与文旅合作论坛”,在当地发表简短致辞。
新闻配了照片。
画面模糊,似乎是媒体远距拍摄。
姜骐一身浅灰西装,站在一处霓虹灯极亮的门廊下。
背后那面蓝金色的背景墙上,半截英文字母清晰可辨。
“Sapphire Crown Casino”。(蓝冠国际会所)
秦湛予的指尖微微一顿。
那地方他认得。
是境外一家注册为“文化集团”的大型赌场,近两年多次出现在洗钱案件的线索里。
——投资论坛?
——文化合作?
呵。
说是赌场倒更准确。
姜家的根深在部队,是旧时代遗下的体面。
但这些年新旧交替,老一辈退下去的退下去,留在上面的也多半成了名义上的顾问。
姜老爷子尚在,却也日渐无力,姜家的风光早不复当年。
而在这样的时刻,如果有人要动姜家,只要一刀切得准,连血都不会溅出来。
秦湛予沉默了许久。
脑海里不知怎么,闪过一个画面:昨晚,他在谢家看到的男人。
……
上午九点半,秦湛予洗过澡,头发还带着潮气,衬衫袖口挽到腕上,整个人看起来一如往常。
出门前,他顺手从路口便利店买了一束花。
康乃馨与白玫瑰混在一起,像一场做作的礼数。
他进医院时步子不快,神情平淡。
抬手,敲门。
“请进。”
门推开,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消毒水味。
陆峥靠在床头,白衬衫松松披着,手臂还吊着固定带。
他抬眼,看到那人,神色只是微顿,真是稀客。
“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啊。”秦湛予嘴角有笑,如同随口的寒暄,“昨晚一别,想着你这伤势,不放心。毕竟咱们也算老熟人,总得尽份心。”
花被他随手搁在床头柜上,
那捧康乃馨与白玫瑰混在一起,香气淡得发虚,看起来不像探望,更像讽刺。
陆峥的目光落在那束花上,淡淡一笑:“谢了,不必。秦处长公务繁忙,不该浪费时间在这儿。”
这话已是下逐客令。
秦湛予没接茬,眼神淡淡在他脸上掠过,他显然没打算绕圈子。
“把你手上知道的东西,全给我。”
陆峥神色一敛:“什么东西?”
秦湛予看着他,目光沉着、清冷,
“少装。你动了姜家那摊局。”
他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峥,“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也知道你想做什么。”
陆峥没答,微微眯了眼,神情带着一丝讥笑。
“秦处长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威胁我。”
“随你怎么想。”
秦湛予靠近半步,手插兜,声音压低,“顾朝暄是我女朋友。她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空气骤然紧了。
陆峥抬起头,唇角一勾,笑得缓慢。
“你说什么?”
“我说——”秦湛予盯着他,目光一点不闪,
“她的事,不轮得到外人插手。你若真要为她出头,我劝你,收手。”
陆峥眼底的笑意彻底散了。
他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神色平静,却有一层暗潮在心底翻涌。
“凭你?”
“要不然凭你?陆峥你就说说你身上有多大的筹码跟姜家玩?据我所知,你们陆家这几年最忌讳听的两个字,就是‘顾家’。想来顾朝暄要是死在牢里、或者永远翻不了身,是正合你们陆家的心意。”
陆峥的手在被褥下紧了紧,青筋一瞬间绷起。
“——闭嘴!”
秦湛予的笑意在唇角一顿,还没散开,陆峥已经抬起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陆家恨顾家,我爷爷恨她父亲,这些我比你清楚。可那是陆家,不是我。”
“她的事,我会靠我自己的手去做,我不会靠陆家,不靠任何人。我要她回到阳光下,干干净净的,谁也别再敢提她的过去。”
秦湛予听完那番话,轻笑了一声。
“靠你自己的手?”他语气不重,但句句带锋,“那就各凭本事吧。”
陆峥神色微冷,没再答话。
秦湛予垂下眼,整个人往前一步,站得很近,声音低沉:“但有一点,你得听清楚,顾朝暄是我的。她该有的生活、该走的路,我会让她自己拿回来。她不是陆家的债,也不是顾家的赎罪,她是她自己。”
他停了一下,冷意一点点漫进声音里:“你要是还对她存着那点多余的念头,我奉劝你早点收回。你们陆顾两家,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交集。”
陆峥抬起头,神情沉着。
秦湛予看着他,唇角微挑,冷冷补了一句:“我可以允许你把她当妹妹,但仅此而已。兄长的分寸,别越界。”
“祝早日康复。”
语气仍旧客气,却带着一种彻骨的讥讽。
然后转身离开。
门被推开的瞬间,白色病房里那股冷气被切成两半,静得只剩下陆峥指节在被褥下的轻颤。
……
顾朝暄下了车。
上午的风有点凉,她抬头,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她站在路边没动。
车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秦湛予侧头,看了她一眼。
唇角微弯,示意她上车。
顾朝暄没犹豫,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厢里还残着一点洗发水味,清淡、冷净。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被混凝土层层吞掉。
顾朝暄没说话,低头玩着手机。
秦湛予侧头瞟了她一眼:“早饭吃了没?”
“吃了。”
“今天没去高翻院啊?”
“请假了。”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正好没什么要翻译的。”
他轻笑:“请假为了送我?”
顾朝暄抬起眼,白了他一眼,没答。
那一眼淡淡的,却让秦湛予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靠回座椅,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自然地探过去,握住她的。
顾朝暄没抽开。
两人就那样沉默地牵着,直到车停在B2层。
车门打开时,他先下,再绕到她那一侧。
电梯口光线昏黄,他伸手去按上行键。
等的间隙,顾朝暄想挣开,他没放,只轻声道:“别乱动。”
她瞪了他一眼。
“我又没乱动。”
“那就好。”
电梯门开时,秦湛予仍牵着她,十指相扣。
指节相抵的那一刻,他垂眸看她,眼神深得像藏着话没说完。
“真为了送我?”
“秦湛予。”她低声道,“你再问一次试试看?”
他笑了,笑意不深不浅。
电梯门缓缓合上,他还没收回那只手。
……
秦湛予伸手替她挡了下门,等她先出去。
屋里一如既往的整洁,行李箱静静靠在墙角,拉链没拉开。
他换了鞋,抬腕看了眼表,语气平静:“还有大半天。”
顾朝暄站在客厅,视线扫过茶几、文件堆、电脑包,全是工作痕迹。
“你都不收拾?”
“这些要走前收拾,来得及。”
她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跟什么没发生一样,走到厨房门口拉开冰箱门。
冷气扑出来,里头空空如也,除了两瓶水和一盒没拆封的速冻饺子。
“午饭在家吃,”他说,“不过得先去趟超市。”
“你不是下午的飞机吗?”
“飞机是晚上八点。”他头也没抬,“午饭吃完还能歇会儿。”
“那你打算买什么?”
“看你想吃什么。”
“我有选择困难症。”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他关上冰箱门,转身,靠在操作台边,手指轻轻敲着台面。
“走吧。”
“去哪?”
“笨呐,去超市。”
于是,十五分钟后,两人并肩,十指相扣走在公寓楼下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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