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意外萌宝
钱嬷嬷来访的风波,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并未在回春堂掀起更大的波澜。
沈生澜依旧每日做着分拣药材的活计,神色平静,仿佛那日的言语交锋从未发生。
只是,她变得更加沉默,偶尔在无人时,会停下动作,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月事迟了。
起初她并未在意,穿越后的身体本就虚弱,加上地牢的折磨和连日来的精神紧绷,紊乱也属正常。可当迟了半月有余,并且开始出现清晨干呕、食欲不振、闻到某些浓烈药味便胸口发闷的症状时,一个让她脊背发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了上来。
不可能……就那么一次……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用劳累和水土不服来解释这一切。可身体的变化却一日日明显起来,嗜睡,乏力,乳//房胀痛……种种迹象,都指向那个她最不愿面对的可能。
这天午后,她正弯腰整理一批新送来的草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她慌忙扶住旁边的药架,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却已是一片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墨玄正从里间配药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脚步顿住。他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眸光微微一闪。
“过来。”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沈生澜心头一紧,强自镇定道:“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
墨玄不再多言,直接走到她面前,探手扣住了她的腕脉。
沈生澜想抽回手,却被他指尖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住。他的手指微凉,搭在她的脉搏上,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沈生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良久,墨玄松开手,抬眸看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医者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漠然。
“滑脉。”他吐出两个字,清晰无比,像两颗冰锥,狠狠扎进沈生澜的耳膜。“已近四月。”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判断被毫不留情地证实,沈生澜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脚下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她扶住冰冷的药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四月……正是她与南宫容璟在密道石室的那一夜。
怎么会……一次就……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在这个视女子名节如命的时代,一个未婚先孕、还是从晋王府地牢逃出的“罪女”,怀了身份不明的孩子,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几乎可以预见。
“你……”墨玄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眸,顿了顿,才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问,“打算如何?”
如何?
沈生澜脑中一片混乱。
打掉?这是最“理智”的选择,可以抹去这个意外的麻烦,让她继续隐忍,寻找复仇和离开的机会。
留下?这意味着无尽的危险、拖累,和一条更加艰难、几乎看不到光的路。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感觉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可墨玄的诊断,却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一个孩子……她和那个深不可测、眸子冰冷的男人的孩子。
恐惧之后,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
是茫然,是无措,但在这片混乱的尽头,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绊。
在这个完全陌生、充满恶意的世界里,这个意外到来的生命,仿佛成了她与之唯一的、血肉相连的纽带。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
就在这时,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燕侠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墨玄!上次你给我的那个金疮药还有没有?爷那边……”
他的话戛然而止。
院子里异常凝滞的气氛,以及沈生澜那毫无血色的脸和墨玄罕见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让他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这是?”他收敛了嬉皮笑脸,狐疑地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吵架了?”他看向沈生澜,“谁又给你气受了?告诉小爷,我去给他松松筋骨!”
沈生澜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墨玄瞥了燕侠翎一眼,语气平淡地扔下一枚炸雷:“她有了身孕。”
“哦,有了身孕啊……”燕侠翎下意识地接话,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陡然拔高,破了音,“什、什么?!身孕?!谁的?!”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沈生澜一样,上上下下、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目光最后落在她的小腹上,桃花眼里满是惊骇和荒谬。“不是……这……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会……”
他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四个月前……地牢密道……那位爷……
“我的老天爷……”燕侠翎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沈生澜,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你这……你这可真是……”他“这可真是”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震惊过后,便是巨大的忧虑。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对于那位爷而言,是麻烦,是天大的麻烦!对于沈生澜自己,更是催命符!
“不能留!”燕侠翎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切,“沈生澜,你听我的,这孩子绝对不能留!我让墨玄现在就给你配药,干净利落!否则,消息一旦走漏,你和孩子,谁都活不成!”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沈生澜猛地抬起头,看向燕侠翎。她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和决绝,那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基于对残酷现实的清醒认知。
她又看向墨玄。墨玄沉默着,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仿佛只是在等待她自己的决定。
不能留……
这三个字在她脑中嗡嗡作响。
她再次将手放在小腹上。
这一次,不再是下意识的动作,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感知。那里,有一个微小的生命正在孕育。
杀了它?
为了活下去?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
她想起地牢的绝望,想起南宫祈霁的冰冷,想起官映雪的恶毒,想起沈家满门的血债……她一路挣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是为了再一次亲手扼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哪怕这个生命来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荒唐。
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种。
她睁开眼,眼底之前的慌乱和迷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冷酷的坚定。
“我要留下他。”她看着燕侠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燕侠翎愕然,急道:“你疯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南宫祈霁要是知道了,他能把你生吞活剥!官家也不会放过你!还有爷那边……”
“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沈生澜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至少在孩子平安生下来之前,不能知道。”
她转向墨玄,目光沉静:“墨大夫,回春堂不能再待了。我需要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安胎。你能帮我吗?”
墨玄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邃难辨。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燕侠翎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京郊,有一处庄子,是我师父留下的旧业,少有人知。”他淡淡道,“三日后,我送你过去。”
沈生澜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多谢。”
“你……”燕侠翎看着他们,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垮下肩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算了!你们一个两个……真是嫌命长!我这就去禀报爷!”
他转身欲走。
“燕侠翎。”沈生澜叫住他。
燕侠翎回头。
沈生澜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告诉他,这是我的选择。这个孩子,是我的筹码,也是我的退路。与他无关。”
燕侠翎身形一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院落之外。
院子里,只剩下沈生澜和墨玄。
细雨不知何时又悄然落下,敲打着屋檐和院中的青石板,淅淅沥沥。
沈生澜独立雨中,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悸动。
前路未卜,危机四伏。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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