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这船，要往哪儿开

船，真的要开了。

不是林安想象中，他和刘景云两个人，趁着夜色，找条小船，顺流而下，从此江湖不见。

而是这艘搭载了整个黑莲教核心教众的巨大楼船，在无数狂热的欢呼声中，正准备解开缆绳，起锚远航。

船舱里，林安的脸色，比刚才被金丹修士气机锁定时还要难看。

他求助似的看向旁边那位始作俑者。

刘景云已经又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竟然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笑？你还笑得出来？

林安气得牙痒痒，凑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老刘，这他妈怎么收场？毕业旅行啊？还他妈巡游天下？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能重定乾坤的人吗？”

刘景云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轻轻拍了拍林安的手，安抚道：“别急，船还没开。”

还没开？

林安往窗外一看，码头上，那些黑莲教徒跟打了鸡血一样，正有条不紊地将最后一些物资搬上船。

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正在冲着船头方向的莫问天打手势，看口型，分明是在说“随时可以启航”。

这叫还没开？这他妈是马上就要开发了！

林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不行，不能就这么被绑上贼船。

怎么跑？

直接说我要走，肯定不行。

这帮人已经疯了，自己现在在他们眼里，说不定比亲爹还亲。直接说走，那叫“抛弃信徒”，叫“道心不稳”，他们能当场跪死在自己面前。

得找个借口。一个合情合理，又不至于让他们想太多的借口。

林安深吸一口气，有了！

人有三急！

神仙也要拉屎吧？就算神仙不拉，我这“老祖”现在用的是“凡人躯壳”，总得遵守基本法吧？

他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深莫测，对着门口那尊“门神”——莫问天，缓缓开口。

“咳……”

只一个字，船舱内外，瞬间安静了下来。

门口的莫问天霍然转身，躬身垂首，姿态恭敬到了极点，仿佛在聆听世间最玄妙的大道纶音。

甲板上那些忙碌的教徒，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林安被这阵仗搞得头皮发麻，差点把想好的词给忘了。

他稳了稳心神，用一种尽量平淡，但又带着几分“凡人无奈”的语气说道：

“这肉身……终究是舟，渡不了苦海。”

“五谷轮回之扰，俗事之烦。”

“我……下去一趟。”

他说得很直白了。

意思就是：我这凡人身体，扛不住了，吃五谷杂粮，总得有排泄的时候，这是俗事，我下去处理一下。

他相信，这么朴实无华的理由，总不能再被解读出什么花儿来了吧？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一个狂信徒的脑补能力。

莫问天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他猛地抬起头，双眼之中，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璀璨的光芒！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以及“原来如此”的顿悟！

肉身是舟！渡不了苦海！

五谷轮回之扰！

老祖的意思是……他要舍弃这具“舟”了？！

是了！是了！

“三葬大典”！何为三葬？

一葬旧日冤孽，那颗头颅是也！

二葬红尘俗世，这艘即将远航的楼船，便是要与这龙泉郡的因果做一个了断！

那第三葬呢？

莫问天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他懂了！

老祖要葬的，是他自己！

不，是这具承载他无上道韵的“凡人躯壳”！

这具肉身，从救活刘景云先生开始，积攒了“生”之功德。又以“角儿”燕振立威，开启了“死”之典仪。如今，这具“舟”的使命已经完成，它承载的因果已经圆满！

老祖说“下去一趟”，不是要去茅房！

他是要去这龙泉郡的土地上，将这具功德圆满的“舟”，彻底“葬”下！

完成这“三葬大典”的最后一步！

这……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境界！视肉身为敝履，说舍弃就舍弃！

而舍弃之后呢？

老祖的真身，又将以何等惊天动地的姿态，降临于世？！

莫问天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弟子明白！”

“老祖慈悲！竟要以此身，镇这龙泉郡最后的一丝尘缘！”

“弟子……弟子这就为您准备‘归墟’大阵！恭送老祖舍舟！”

说完，他转身就要下令，让教众在码头上布置一个他所知的、最高规格的送行法阵。

林安：“……”

他看着莫问天那张因为过度激动而涨红的脸，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归墟……大阵？

舍舟？

大哥，我他妈就是想去上个厕所啊！！！

这戏，已经演到他妈的外太空去了！再不跑，自己怕不是真要被他们给“葬”在这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扇紧闭的船舱木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搭在了正要转身离开的莫问天肩膀上。

刘景云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了莫问天狂热的头顶上。

“他只是饿了。”

“船上有吃的吗？”

声音很冷，不带任何感情。

莫问天那副打了鸡血的样子，瞬间僵住。

饿……饿了？

刚才老祖那番玄之又玄的法旨……意思只是……他饿了？

那个“五谷轮回之扰”，不是指因果循环，而是……指肚子饿了要吃饭？

莫问天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甲板上的教徒们也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

林安躲在门后，看着刘景云的背影，简直想给他磕一个。

亲人啊！恩人啊！

还是老刘懂我！再让那疯批解读下去，我今天非得“羽化飞升”不可！

刘景云的手没有收回去，只是淡淡地看着莫问天。

“船上，有吃的吗？”他又问了一遍。

“有！有！有！”

莫问天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哈腰。

“是弟子愚钝！是弟子愚钝！老祖巡视人间，体验红尘，自然要食人间烟火！是弟子想左了！弟子这就去安排！这就去！”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逃也似的跑去船舱厨房方向了。

林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刚想跟刘景云说声谢谢，却见刘景云的目光，越过了甲板，望向了远处的江面。

他的眼神，微微一凝。

“安安，”刘景云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看来，你的船，暂时开不了了。”

“啊？”

林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远处江面上，一叶小小的、毫不起眼的乌篷船，正逆着水流，如同一支黑色的箭矢，朝着他们这艘巨大的楼船，笔直地冲了过来。

船头，站着一个人。

那人戴着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身上穿着普通的蓑衣，像个寻常的渔夫。

可没有哪个渔夫，能在逆流之中，让一艘乌篷船跑出快马奔腾的速度。

更没有哪个渔夫，会在靠近楼船百丈之内时，用一种清晰无比，却又带着几分沙哑沧桑的声音，喊出一个名字。

“刘景景。”

不是刘景云。

是刘景景。

船舱内，林安身边的刘景云，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

他脸上那丝一直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安从未见过的，彻骨的冰冷和……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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