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他要解剖的，是整个世界

“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李默群的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厅里，带着一种天然的共鸣，“气息。”

他绕着周弈走了一圈，像是在审视一件有瑕疵的古董。

“躺下。”

周弈依言，平躺在冰凉的舞台地板上。

“把手放在腹部，感受你的膈肌。吸气，让气息沉下去，不是用你的胸腔，是用你的肚子。像一个被慢慢吹起来的气球，要慢，要匀。”

直播间的观众们，从刚才的紧张中回过神，开始觉得……有点无聊。

【这就开始了？躺着呼吸？我还以为要直接念哈姆雷特呢。】

【楼上的，这才是专业训练好吗！气息是所有表演的基础！】

【道理我都懂，但这画面……一个帅哥在舞台上表演睡觉，另一个老爷爷在旁边监工。】

【我感觉我犯困了，这直播催眠效果一流。】

李默群完全不理会外界的喧嚣，他的世界里只有教学。

“不对！你的肩膀在用力！放松！”

“太快了！气息是根，根不稳，上面的花都是假的！”

“你是没吃饭吗？声音从丹田出来！不是从喉咙里挤！”

一声声呵斥，不带任何情面，清晰地通过麦克风传到几千万观众的耳朵里。

一个小时过去了。

周弈做的所有事情，就是躺着呼吸，站着发单音节——“a”、“o”、“e”。

枯燥，乏味，重复。

弹幕的风向也开始变了。

【我错了，我收回之前说他哗众取宠的话，这他妈比在图书馆戴防毒面具看书还折磨人。】

【换我来，估计十分钟就跟老师吵起来了。周弈脾气这么好的吗？】

【好什么啊，你们没看他额头的汗吗？感觉他一直在忍。】

【这才是真正的演员训练吗？感觉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好辛苦。】

那些等着看周弈出丑的黑子和水军，都不知道该从何下嘴了。

说他不专业？他请来了全国最顶级的老师，在进行最基础的训练。

说他作秀？这场秀未免也太无聊，太没有爆点了。

他们就像攒足了劲儿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

“起来。”

李默群终于叫停了基础训练。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本已经翻得卷了边的《莎士比亚全集》。

“念一段。”他把书递给周弈，随手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段。

是《麦克白》里，麦克白在杀死邓肯王后，那段著名的独白。

“‘是短剑吗，在我眼前出现，柄对着我的手？来，让我抓住你……’”

周弈接过书，目光落在纸页上。

直播间的气氛，再一次凝固了。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电影手术刀”的博主，不知何时又上线了，默默地打开了直播间。他倒要看看，这个只会搞噱头的网红，要怎么念出麦克白内心的恐惧和挣扎。

周弈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是短剑吗，在我眼前出现，柄对着我的手？’”

他的声音很稳，字正腔圆，经过刚才的训练，气息沉稳了不少。

“‘来，让我抓住你。我抓不住你，可是我还看得见你。’”

他念得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朗读一篇产品说明书。没有挣扎，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直播间炸了。

【？？就这？我念得都比他有感情。】

【完了完了，翻车了，这念的是个啥啊？麦克白看了都想从坟里爬出来给他一剑。】

【我就说他是装的吧！基本功再好有什么用，骨子里根本没有对表演的感觉！】

【李老要发飙了，我赌一包辣条！】

李默群确实皱起了眉。

“停。”

他打断了周弈。

“你的声音里，没有敬畏。”李默群的声音冷了下来，“对文字，对角色，对舞台，都没有。你只是在用你的技巧，把这些字，准确地吐出来而已。”

“你根本不懂麦克白那一刻的感受。那是欲望、恐惧、罪恶感交织在一起，撕扯灵魂的痛苦。你念出来的，像什么？像一个外科医生，在解剖尸体前，清点自己的手术刀。”

最后一句评价，尖锐而刻薄。

“电影手术刀”的博主，立刻将这句话记了下来，准备当成今晚的黑稿标题。

南筱的办公室里，她看着屏幕上周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就知道。

剥开那些噱头和人设，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冷冰冰的，没有人味儿的怪物。

艺术，是需要共情的。

而他，没有那种东西。

唐芮和Linda在工作室里，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怎么办……”Linda的声音都在发抖。

唐芮死死地盯着屏幕，没有说话。

舞台上，面对李默群严厉的批评，周弈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李默群，问了一个问题。

“老师，您说，一个智商超群，极度理性的基因学家，在发现自己破解了造物主的密码，即将亲手开启一个新物种纪元，甚至可能毁灭旧世界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感受？”

李默群一愣。

直播间的观众也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怎么突然跳到基因学家了？】

【他不会是被骂傻了吧？】

周弈没有等李默群回答，他继续说了下去。

“他不会有恐惧，也不会有罪恶感。因为在他眼里，旧物种的淘汰，是宇宙法则的必然。他会兴奋，是一种勘破天机，掌握生杀大权的，属于神的兴奋。他看到的不是血腥，而是数据；不是毁灭，而是进化。”

他看着李默群，眼神清亮得可怕。

“您刚才说，我像一个清点手术刀的外科医生。您说对了。”

“卫伦博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要解剖的，是整个世界。”

李默群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

周弈将手里的书，轻轻合上。

“老师，我能用卫伦博士的方式，再试一次吗？”

李默群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周弈重新站定。

排练厅的灯光，仿佛在这一刻，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拿书，而是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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