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风收雨散
龙星晴看着在雨中狂笑，眼中对自己透着彻骨恨意的二师兄，回想起师傅谢图对他说过的说话，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向这位二师兄说清楚。
“其实师傅他很爱你……”
龙星晴捉紧沐春剑的剑刃，将其抽出自己的身体，鲜血涔涔而下，混和着雨水流淌，只是他感觉不到疼痛，这个二师兄的内心想法他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啊……但这根本没必要啊！）
“妈的！你懂什么？一看你的样子就生气！”
剑神大怒，一下子抽回剑刃，沐春剑注入强大剑劲后的锋锐剑锋擦过龙星晴的手掌，带出一轮血花，大怒下的剑神剑法仍是精纯到了极点，顷刻点出六剑，招招攻守兼备，不见丝毫破绽，处处不离龙星晴身上要害，吐出的白亮剑气凌厉莫测。
手掌上的伤口被扩大，血流量增加，只是龙星晴并不觉有丝毫的疼痛，他挥动惘然截下剑锋的隔空剑劲和剑锋，每一碰都激起雨花四溅，发出阵阵金铁互击的脆鸣。
“其实你的父亲很爱你……”
（师兄的恨意是源于妒忌，但完全没必要。）
龙星晴剑上挡架剑神毫不留情的攻地，脑海思潮如涌，他知道这时候分心失神绝对会送命，剑神千锤万炼而成的高超剑技不是他随随便便就能挡下的，更不要说破解这全无空隙、死角、破绽、违反剑理的精纯剑技，只是龙星晴就是忍不住，忍不住让回忆的片段在脑中逐格重播。
“你练的不是剑法，而是剑意；不是剑术，而是剑道；不是剑技，而是剑心；不是剑体，而是剑魂。”
师傅谢图重复提起的话语令龙星晴明白，所以他在谢图授剑的时候从来没有认真研究过谢家剑的剑招，他只感受谢图使剑时发出来的剑意。
“你知道吗？每个人的剑都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谢图指了指胸口，又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这是谢图的招牌动作，龙星晴知道他的意思，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以只能靠自己的悟性去推敲。
“何者为剑？在剑中可以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剑所能看到的、所能表达的都不一样。”
剑是什么？剑就是剑。
剑是什么？剑就是人。
剑是什么？剑就是心。
剑是什么？剑就是魂。
剑是什么？
剑即一切，一切即剑。
（每个人的剑都不一样，那么我的剑是什么？）
龙星晴抚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即使是现在，他也只能找到些边际，仍要不断去摸索，所以他当时就问他师傅谢图：“两位师兄的剑是什么？”
谢图微笑，他知道这个弟子的想法，便问道：“你想通过知道别人的答案来推敲自己的答案吗？”
“正是。”龙星晴没有否定。
“嗯……”谢图沉吟片刻后说道：“打个比喻，你是一把神剑，只要找对了使用方法便可所向无敌，无坚不摧；你大师兄成林是一把利剑，他以之开创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所以我对他从不费心；而你二师兄泽林则是一把钝剑。”
“钝剑？”
“对，他体弱多病，在身体素质上不及你大师兄，资质悟性更远不如你，只是他有一颗你们都没有的顽强之心，他深信世上并不存在办不到的事，一把钝剑只要经过千锤百炼的打磨也必能大放光彩，假如一百次不行，那就一万次，他就有一颗永远不会放弃的顽强之心、坚强之心，这些，他懂，而且是一开始就懂。”
龙星晴从师傅的说话和语气神态中感受到了他对二师兄的期望，这种期望超越了父亲对儿子的爱，是单纯的一种对剑道传承的期望，对剑道追求的传承期望。
“他的剑，是万炼而成的剑，我一直认为人有高低，只是这种距离并非不可打破，终有一天，你剑道极峰的对手将会是你的二师兄，他走的是一条与你完全不一样、背道而驰的路，但事实上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剑道上超越你，若说你的剑乃天授，那么他的剑则是顽强得足以逆天改命。”
剑神的攻击仍在继续，暴雨和应，狂风助威，剑影飒飒，劲气凛然，龙星晴不知道到底这等繁复的剑式剑神到底练了多久，他也想象不出来，因为他之前根本不知道世上竟然会存在没有破绽的剑法，一切剑法都有破绽可寻，这是剑中必然的定理，但剑神却以他的努力打破了这个定理。
他的剑之所以没有破绽，全系剑神顽强练剑，不懈精进的成果，龙星晴在这里感受到的是一种极尽精雕细琢的完美，不能说那是浑然天成，因为这是对剑神努力的亵渎，只能说他打破了剑法中一个天然法则——但凡剑招中必存在破绽，而剑神的剑法没有破绽。
“十方风雨闹中州！”
剑神一声怒喝，长剑暴刺，茫茫白光剑劲疾射而出，风横雨急，在剑神剑气逼压下形成一个小型的暴风潮，雨水倒卷，风刃绞杀，以龙星晴为中心，剑劲鼓风指雨，风雨又带起剑劲的轨迹，自四面八方上下十个方位袭向龙星晴，全无间隙，又是一式无处可破的剑招。
“重帏深下莫愁堂！”
既无处寻隙，只好以力破之，龙星晴运起十成功力贯注于剑，惘然剑锋撩扫，幻出重重迷幕道道降下，深帏重重，守紧中心一点，遮风挡雨。
每一击的力量硬撼都是对龙星晴功力火候的重大考验，见招挡招他当可办到，只是面对剑神层层递进的强横剑劲却逐渐力不从心，剑神“碧落天罡”的修为和内功都相当精深，相形之下龙星晴“九宵真经”初成，当然是不及了。
“风急轻进！”
剑神剑招突变，一剑直取中宫，龙星晴立即横剑一架，剑神剑势再改，改刺为扫，龙星晴变招相应，接着剑神疾风般连变数剑，变得无迹可寻，更无半点预兆，龙星晴光是守御他的连绵快攻已疲于奔命。
“雨横一天！”
剑神一剑劈在龙星晴剑身下端靠近护手最有力难施的一点，这一下变化以龙星晴的宇宙意识也是始料不及，加上真气不继，被剑神挑开剑势，顿时中门大露，心中狂叫不妙。
“风雨飘飘山河哭！”
剑神长笑，趁机扫剑发招，万道剑气如暴雨梨花、乱石投林，风雨横飘进袭，龙星晴无法可施，只得再次拼尽全身功力逼出气墙护身。
剑劲风雨连环切割，每一下都将龙星晴逼出的护身气墙削去半分，只数秒间龙星晴已内息不继，一口真气用尽，气墙顿破，剑劲仿佛凌迟碎尸般袭遍全身，一时间血花四溅，龙星晴根本无法判断身上到底中了多少剑，所幸者只有他的护身气墙也将剑劲削弱了不小，否则他必定碎成一滩烂肉，只是这番体无完肤的苦头也够他吃了。
剑神再在龙星晴胸口补上一脚，在龙星晴护身真气跌至低谷的现在，这一脚虽没有施以全力，但也足以把他整个身体踢飞，撞进墙壁中。
“哈哈哈！丧家犬就是丧家犬，有什么了不起的？”
狂笑着的剑神向龙星晴走近，近似疯狂的狞笑扭曲了他带着病态的苍白俊容，把龙星晴力压剑下的他脸上完全没有快意，狂怒的眼神在龙星晴眼中甚至还带着深深的悲哀和不忿。
（那个丧家犬真的是在骂我吗？还是自嘲的意味更浓厚呢？）
龙星晴口中鲜血不住溢出，止都止不住，身上伤口的血迹也渐为雨水稀释、流走，一大轮的长时间剧斗已将他逼至真元耗竭的境地，只觉体内空空如也，真气点滴无存难以凝聚，竟再也提不起半口真气，甚至也无力压下内伤。
大脑昏沉，身体麻痹，四脚渐重，连指头都难动分毫，龙星晴知道这是失血过多、耗力过猛的缘故，就连宇宙意识都无法以超于肉体的意志令身体再动一动，迷糊的脑中响起了师傅谢图的话。
“终有一天，你会跟我的两个儿子对上，到时就全力给他们一败吧！”
“师傅你要我打败两位师兄？”
“对。”谢图轻轻一笑，道：“当日我救你可以说是完全出于私心，你是用剑的天才，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我从来都不认为我两个儿子会比你差，只是他们两个在剑道上除了彼此以外实在很难找得到对手，我是不行的了，他们早就超越我了，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力量。”
“无论如何我也是感谢师傅你的，但是为什么……”
“因为生命，是遇强越强的！你当年既然说过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就必须要有对手，他们都一样，你们要将彼此当成宿命之敌，借此攀上剑道的极峰！大儿子我不说了，而我却很想知道一个天生的天才和一个努力型的天才到底谁更厉害！”
这番话龙星晴没有遗忘，只是尘封在记忆的某处，而今逐渐扫开了积尘重新浮现，这里不仅包含着谢图对剑道传承的期望，更包含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望，在谢图心里，大儿子的天资和徒弟的天才都不算什么，唯独是天份和体质都很差，却顽强无比的二儿子更得他激赏。
“我的小儿子有一份逆天而行的强者气概，而你必须要以天下第一剑的姿态成为他不可逾越的天堑，让他超越你！让他的努力超越你的天份！”
“起来……”龙星晴恍惚间听到了剑神发出了微弱的呼叫，他稍微回了回神。
“我说……你给我起来！”
剑神彻底愤怒了，若说先前的怒意里面更多地夹杂了怨念和嫉恨，那么此刻，将龙星晴轻易打倒在地的他是彻底地愤怒了。
他当龙星晴是他最大的对手，此时只需补上轻轻一剑，这世上就没这号人物了，然而……
不应该这样啊！
“他是剑之天才，你万不能及！”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但这是一个天才的表现吗？这是一个天才的剑术吗？那么简单就能把他打倒，要是他值得嘲笑，那么一直把他视之为宿敌死仇的自己又算是什么？自己不是显得更无聊和可笑吗？
剑神不由得愤怒如狂，却不是对龙星晴，而是对自己。
（我要给他一败？对！我要给他一败！）
不知哪来的力量促使龙星晴爬起，他的意志再次燃烧，意识凌驾肉体，超越一切，达到天人合一的宇宙意识之境。
（我必须将师傅的心意转达到二师兄的心里，而那个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师傅所期望的——击败剑神！让自己成为天下第一剑！只有这样才可以令二师兄继续成长，我报答师傅的方法也只有这样！）
“久等了……”龙星晴横剑一摆，剑摆无形，道：“我们再战！”
滔天剑意直冲云宵，又是当日败下前田庆助的剑意，又是当日败下剑邪的剑意，又是那天与明虎神全力交手的剑意！
油尽灯枯的身体，真气再次凝聚，点滴而变溪流，溪流而变江河，奔腾而成大海，分流四肢至八脉诸穴，循环不息，下冲涌泉、上抵百会，龙星晴腾空而起，一剑刺出，口中长喝：
“凄凉宝剑，羁泊穷年！”
剑神脸上初现紧张，随后全转为兴奋与激赏，这是龙星晴交战以来最出色的一剑，九宵临空，大气磅礴，宝剑凄凉，真气孤寂却不是孤单，自有昂扬天地唯我一人的超脱气势，人剑合一。
既是凄凉的人、凄凉的剑。
又是唯我的人、唯我的剑。
“好！这才配得上是天才的剑、剑圣的剑！”剑神狂笑，但这狂笑不再疯狂，而是发自豪迈狂气的通脱，龙星晴这一剑下他似是完全抛却前事，只想以剑分出高低，决出剑中雌雄！
“狂风暴雨快绝第二百一十六剑——风雨荡红尘！”
剑神一剑暴洒，身形已彻底消失在风雨中，仿佛他就是他掀起的这场盛大的暴风潮！
风势剧然加急，卷得云破天动，雨劲骤地迅疾，惊得雷电变色，一片乌蒙中，千万剑气爆炸似张开，化出数亿千万道白亮剑花，遮阳蔽月，铺天盖地，千劈万斩，无所不至，荡尽红尘，扫尽苍生！
“你怎么从来没跟师兄说过这些？”
谢图微笑，难得地，他脸上竟出现了不好意思的羞赧。
两招绝式交拼，剑击之声不绝，交拼星火灿烂耀目，惊天动地，把天地化成白茫茫的世界，云破裂空，万里阴云似被一击驱散，雨缓风轻，剑气凌宵，豪光穿破云层化为光柱道道洒下，如此天象蔚为奇观。
半空中剑神与龙星晴身形乍分，沐春剑透射出白亮光芒，际此风欲息，雨渐停，雷声远，电光止的瞬间，天空浓云、空中降雨、地上积水的海量水气被剑神的剑劲吸入剑中，剑光越聚越强，所积力量越来越大。
“最终式——风收雨散！”
剑神调整气息，长吁一口气，沐春剑平刺而出，万千水气被这一剑逼出，凝成一道细而长的纯白色剑气，仿佛剑刃增长、延伸，白光与水气倒映，幻出一圈圈绚丽夺目的七彩虹光。
这一剑去势虽缓，如春风沸面，月照山岗，细雨洒地，极致温柔，道道虹彩灿灿，绚丽柔和，若挂在天边的彩虹，教人欣悦不已、赞叹不已、服之不已，对这雨后的神迹天降为之衷情。
龙星晴连抵挡的念头都生不出，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抵挡的念头，在他眼里这已经不是剑招。
蓦地，一阵心惊肉跳，剑上传来了一丝难以觉察的不协调，令眼前幻景消失，龙星晴只觉仍是狂风暴雨，只不过是换了个表现形式而已。
那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协调把这招超越一切、已谈不上是剑式的剑式完全破坏。
那是一丝杀意。
春风细雨般的温柔一剑里，不该有杀意。
龙星晴长剑一指，那时剑神的剑已离他胸膛不足半寸，他也不具备这等神速可以闪过这一剑，只是剑神这一剑却令他从中得出了领悟，生死一线看破这不完美的完美一剑，“九宵真经”突破太宵成天，而至太宵紫天之境，速度猛增一倍，削断剑神的剑气，一剑点向剑神胸膛。
惘然剑锋洞穿剑神的胸膛，剑神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的剑……没有破绽……为什么……）
谢图难为情地说道：“这些……怎么能让他知道呢？太难堪了……”
当时龙星晴苦笑，现在龙星晴也是只有苦笑。
他觉得实在太可惜了。
“你的剑没有破绽，可惜……破绽在人，不在剑。”
19：4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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