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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十五少女撑家计


陈生扶起奕愧,将他按回到椅子上。

“师兄……”

回到那座猎户府邸时,夜已极深。

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声虫鸣。

他推开自己卧房的门,孙糕糕正趴在他的床沿边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怀里还抱着一把磨得发亮的短刀。

走过去将她抱起,轻轻放在李蝉旁边的小床上,又为两人掖好被角。

床上的李蝉翻了个身,嘴里发出几声呓语,那对霜白的眉毛在睡梦中也紧紧拧着。

陈生在床边站了许久,最后又是连夜骑马出去。

翌日。

天光刚亮,孙糕糕便像个小管家婆一样,在院子里忙活开了。

“阿狗!柴劈完了吗?水缸还没挑满,你是想渴死我吗!”

她把李蝉数落了一通,最后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塞给他。

“去镇上张记布庄,扯二尺青布回来,要是天黑前回不来,晚饭你就别吃了!”

李蝉拿着铜钱,嗯嗯啊啊地点着头,一溜烟跑出了府门。

永安镇的街道,一如既往地热闹。

李蝉却没往张记布庄的方向去。

他低着头,在那几条熟悉的巷弄里穿行,最后停在了一家新开的铺子前。

铺子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娟秀的字,风莹坊。

是个针织铺。

几个妇人正在铺子里挑拣着花花绿綠的丝线,不时传来几句笑谈。

李蝉在门口探头探脑,那副痴傻的模样,引得一个妇人发笑。

“哟,这哪家的傻小子,长得还挺俊。”

铺子柜台后,一个身着素雅青衣的女人闻声抬首。

“阿狗怎么跑这儿来了?”

正是风莹莹。

她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块麦芽糖递给他。

“来,吃糖。”

恰在此时,一个妇人挑好了线,在柜台前喊着结账。

风莹莹应了一声,转身去拨算盘。

李蝉趁机绕到柜台后,像是对那些五颜六色的染色线团起了兴趣,伸出小手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哗啦一声。

一整排的线团被他撞翻在地,滚得到处都是。

“哎呀!”

铺子里的妇人们发出一阵惊呼。

风莹莹回过身,瞧见这一片狼藉,失笑出声。

“我带他去后院洗洗手,几位嫂子稍等片刻。”

后院不大,一口水井,一架晾着新染布料的竹竿。

四下无人。

风莹莹神情淡漠。

李蝉也是如此。

“如风和奕愧遭此咒杀,想必能给赤生魔造成重创,日后断了他收徒的心思。”

“只是风道友,那陈生并非陈根生,不过一介寻常金丹修士。棠霁楼何以对其也施咒杀之术?此举未免太过阴毒。”

“若是这样,我何必为棠霁楼效命?此刻我如果抽身,尚为时未晚。”

风莹莹像是没听见。

她将所有的线团都整理了一遍,又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细细擦拭着。

后院里,只剩下李蝉一个人在说话,得有些滑稽。

铺子前堂,隐约传来那几个妇人等得不耐烦的催促声。

“莹莹啊,还没好吗?俺们还等着回家做饭呢!”

李蝉耐心被耗尽,他换回那副痴呆的模样,摇摇晃晃地走回前堂,小跑回家。

妇人们的笑声再次响起。

风莹莹走了出来,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作响。

“几位嫂子,线都挑好了?”

“好了好了,莹莹你这手艺就是好,染出的线颜色正,我们都爱用。”

妇人们结了账,又说了几句家长里短,这才心满意足地相携离去。

风莹莹悲从中来,呆呆立住。

陈生被咒杀了,她又能如何呢。

前几年她便知道陈生是何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夫妻之实已然发生,幸甚他未害她以取观虚眼、溯灵瞳,料想是那魔头对她情根深种了。

可怜。

风莹莹心思缜密,却难抵经年情丝牵绊,终究不敌魔头的长线谋划。

陈根生这等魔头,岂会因吴侬软语、数载床笫之欢便洗心革面?

断无可能。

一晃,便是许多年。

陈生消失了。

猎户府邸的门庭失了原先的齐整,木门上添了许多风雨侵蚀的斑驳。

孙糕糕十五岁。

出落得亭亭玉立,常年操劳让她的身形比同龄女子更显高挑,只是面皮依旧带着些许蜡黄。

“阿狗!”

院子角落里,十六岁少年闻声一颤,停下了手里削木头的动作。

他抬起头朝着孙糕糕呃呃地叫了两声。

孙糕糕依旧叉着腰,数落他。

“水缸又空了,你是想渴死我?劈好的柴火也堆得乱七八糟,要是淋了雨,晚上吃什么?”

“过几天我要叫上方士和婚庆的,咱们订了婚,以后我就罩着你了!”

李蝉,或者说李狗,正抱着那根刚削了一半的木头,低着头叹气。

孙糕糕冷哼一声。

“义父应该是不在了,你别担心呀,我可是能扛得起大事的!”

“我就一个要求,订婚那天你别给我装傻。”

李蝉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恍惚。

孙糕糕把话说完,又觉不妥,终究是软下语气。

“你别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背着手在院子里踱了两步,将接下来的事情安排妥当。

“家里的米快没了,等会儿我去奕府支些月钱回来。”

她一条条地吩咐着,李蝉便一声声地应着,嗯嗯啊啊。

永安镇的街道,比之往昔,似乎又繁华了。

孙糕糕走在街上,能感觉到路人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

十五岁的姑娘,独自撑着一个没有大人的家,还带着一个痴傻的相公,在旁人看来,本就是一块谁都想上来咬一口的肥肉。

若非义父陈生早年留下的凶名,以及奕老板的照拂,这座猎户府邸怕是不存。

她握紧袖中短刀,心安许多。

义父走了这么多年,杳无音讯。

万一他只是又出门远行,过几年就回来了呢?

她得为自己和阿狗的将来做打算。

奕府的朱漆大门依旧气派。

见到孙糕糕,家丁也未加阻拦,只是通报了一声,便引着她往里走。

还是那间雅致的偏厅。

紫砂小炉上的茶水咕嘟着,可那股清雅的檀香,却被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给盖了过去。

奕愧坐在主位上,身上那件华贵的锦缎衣袍松松垮垮地挂着,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窝里是两团浓重的青黑,鬓角的白霜,已经蔓延到了头顶。

瞧着,竟比几年前陈生带她来时,还要苍老许多。

“糕糕来了……坐。”

孙糕糕没坐,仰头看着这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男人。

“叔啊。”

“我爹,是不是不回来了?我跟阿狗要订亲了,就在下个月初三。”

“镇上的方士和婚庆班子我都找好了,到时候会摆两桌酒。”

“家里没大人,你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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