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图纸没盖章,心早就签了
车间的哨声像根冰锥扎进耳朵,我攥着电报的手还沾着防空洞的潮气,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老传达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北方所王所长的电话,说苏联人……”
“接我办公室!”我扯下工装往钳工台一扔,胶鞋在水泥地上蹭出火星子。
路过技术科门口时,苏晚晴抱着一摞《材料学手册》正要出门,见我脸色不对,本子“哗啦”掉了半地:“林工?”
“苏联断供了。”我抓过她的胳膊往办公室拽,“深海模拟装置的特种密封圈,还有配套原材料。”
她的手指在我腕上收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王所长在电话里说,对方技术员走前塞了张纸条——‘涉及中国军工的精密部件,一律禁运’。”我踢开脚边的扫帚,办公室的红塑料电话正“丁零零”响得发颤。
抓起听筒时,王所长的声音像被塞进了风箱:“小林!那密封圈是深海舱的命门,咱们现有的库存撑不过三个月……你们能不能……”
电流声刺得耳朵生疼。
我望着墙上挂的《全国军工协作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角——那是上周小川修桌子时留下的毛刺,扎得生疼。
前世在研究所时,见过太多“卡脖子”的案例,可这一回,疼得更实在。
“给我样品。”我打断他,“三天,给你答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样品今天下午到,只有一枚实物,没成分单,没工艺说明。”
放下电话时,苏晚晴已经蹲在地上捡书,发梢垂下来遮住表情。
我弯腰帮她拾手册,瞥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晚晴?”
“我去通知小川和老罗。”她突然站起来,蓝布工装的口袋里掉出半截铅笔头,“朱组长在锻工班,我让通讯员去叫。”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橡胶工艺学》哗啦翻页,停在“硫化工艺”那章。
下午三点,样品装在个铁皮饼干盒里送来了。
盒子盖儿上还沾着东北的雪,打开时,一枚黑黢黢的密封圈躺在棉花里,边缘有细密的螺旋纹,像条蜷着的蛇。
技术科老周头戴着老花镜凑过来,镊子尖儿刚碰到密封圈就缩了回去:“弹性足得很。”他用千分尺量厚度,“12.7毫米,公差0.02,比咱们的国标严了三倍。”
“拿红外光谱仪测测成分?”化验室的张工推来仪器,探头刚贴上密封圈表面就皱起眉头,“怪了,没检测到常规橡胶的特征峰——这玩意儿怕不是掺了啥稀罕材料?”
“类似橡胶复合物,但弹性模量和耐压性远超现有国标。”老周头摘下眼镜擦了擦,“我干了三十年材料,没见过这种。”他扫了眼围过来的青工们,“这得靠研究所攻关,咱们工人搞不了。”
车间的气锤声突然炸响,震得窗玻璃嗡嗡颤。
我捏着密封圈转身往防空洞走,苏晚晴抱着显微镜跟上来,小川扛着温度记录仪跑得额头冒汗:“师父,我把硫化罐的压力表校好了!”
“老罗叔呢?”我问。
“在实验室磨锉刀。”小川抹了把汗,“他说要刮点粉末做成分分析。”
防空洞的灯昏黄得像团雾。
老罗戴着帆布手套,锉刀在密封圈上轻轻刮动,黑色粉末簌簌落进玻璃管,他凑上去闻了闻:“有股子焦糊味儿,像含氟的东西。”
“氟硅橡胶。”我脱口而出。
前世在研究所时,听老专家提过这种材料,耐温、耐压、抗腐蚀,可具体配比早记不清了。
苏晚晴的显微镜“咔嗒”一声,她抬头时眼睛发亮:“断面有层网状结构!”她把目镜转向我,“像硅胶里掺了纤维——可能是石墨?”
“石墨能增强导电和抗静电性能。”我摸出笔记本唰唰写,“试试用普通硅胶做基料,掺15%石墨粉,再加点硫化剂……”
“那比例呢?”小川趴在桌上记数据,“上次试的10%太脆,20%不回弹。”
“试。”我把玻璃管递给朱卫东,他刚从锻工班过来,工装裤还沾着铁屑,“老朱,你炼钢时看火候靠听声音,这混合料加热能不能也听?”
朱卫东眼睛一亮,抄起铁勺敲了敲墙角的铁锅:“成!粘度够不够,听搅拌声准没错。”
接下来三天,防空洞的灯就没熄过。
第一次试配,混合料在锅里冒黑烟,朱卫东甩着被烫红的手直咧嘴;第二次冷却后硬得像石头,小川拿锤子砸出火星子;第三次倒是软乎,可压模时全从缝里挤出来了,苏晚晴蹲在地上捡碎渣,头发上沾了一片黑。
“第九次了。”老罗蹲在硫化罐前抽烟,烟灰落进地上的碎料堆,“要不……”
“再试一次。”我把新配的料倒进铁锅,朱卫东的铁勺搅得“哗啦啦”响。
他突然停手:“听!这声儿比上回清亮。”
我凑过去,铁锅底传来“沙沙”的摩擦声,不像前几次黏糊糊的闷响。
小川举着温度计喊:“180度!”苏晚晴在本子上画曲线,笔尖戳得纸都破了。
“倒模!”朱卫东抄起铁勺,混合料像团黑油滑进模具。
老罗拧紧硫化罐的阀门,压力表指针缓缓往上爬——10兆帕,15兆帕,20兆帕!
“保压30分钟。”我盯着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得比心跳还快。
苏晚晴的手指在温度记录仪上发抖,小川攥着秒表的手全是汗,朱卫东靠在墙上直喘粗气,工装后背洇出个深色的月牙。
“叮——”挂钟敲响凌晨四点。
老罗的扳手刚拧开模具,一股橡胶的焦香涌出来。
小川抢着去揭模具盖,突然喊了声:“师父!”
我凑过去,一枚乌黑发亮的密封圈躺在托盘里,边缘的螺旋纹跟样品分毫不差。
苏晚晴用千分尺量厚度:“12.7毫米,公差0.01!”老罗捏着密封圈轻轻一拉,松手后立刻弹回原样,他冲我竖起大拇指:“回弹跟样品一样!”
北方所的检测报告来得比预想中快。
王所长的电话打进来时,我正蹲在防空洞门口修水管,冷水顺着指缝往袖管里钻。
他的声音带着笑,像浸了蜜:“小林!你们的密封圈承压120兆帕,比原品还高5%!耐温-60到250度,跟苏联货一个样!”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能批量吗?”
“就等你这句话!”他顿了顿,“不过……你们人手够吗?”
我转身望向防空洞,林小川正踮脚往墙上贴《协作网分布图》,朱卫东帮他扶梯子,老罗蹲在地上用红漆刷字——“第七协作组——此处无牌,但有人守。”苏晚晴抱着一摞《工艺指导书》从洞里出来,发梢沾着红漆,冲我晃了晃手里的电话:“电机厂张工说,明天带徒弟来学硫化工艺。”
“能。”我对着电话笑了,“明天开始,我教他们做。”
放下电话时,晨雾正从山坳里漫进来,把防空洞的红漆字染得模模糊糊。
我摸出兜里的立项书,标题《特种非金属材料自主化攻关计划》在雾里泛着白光。
署名栏空着,风掀起一页纸,扫过“林钧”两个字——有些名字,确实不该写上去。
“师父!”小川从墙上跳下来,手里举着个电报信封,“北方所的!”
我接过信封,指尖触到封口的蜡印还带着温度。
拆开时,一片杨絮飘进来,落在“检测”两个字上。
晨雾里传来汽笛的长鸣,我望着电报末尾的“待确认”三个字,把信封塞进工装口袋。
该来的确认,总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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