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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蓝颜祸水


人说江南秋短,桂影未浓,茶犹未沸,人将离去。

沈蕙笙初来讲律院时,是细雨霏霏、风凉露重,如今早晨推窗,已见薄霜染瓦。

讲堂一隅,是她日日所坐之处,笔墨未停,书卷日日更替,她也记不清自己究竟看过多少起案,多少本书,只知这一段光阴,竟比前十八年还要密实。

再过半月,三月期限将满,她亦将迎来去留之判。

讲律院的气息在这几日里悄然变得更沉、更冷了些。

廊下脚步声比往常更急,案几间翻卷的声音此起彼伏,灯火常亮至三更,连往日最爱闲谈的几名世家子弟,也少了嬉笑。

每个人的眼中都映着案牍与卷册,话语里不再有花红与柳绿,只有旧题、新案与推演的逻辑。

空气里仿佛弥漫着墨香与焦灼,一呼一吸,都是备考的紧张。

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讲律总院却忽然传下文书,言近期将派人至江南抽查案卷存档。

众人皆猜测:是因太子萧子行新执监国,正整饬律例、肃清旧弊,此番抽查来得急、查得严,意在敲打各地讲律院,不容有半分懈怠。

此事时间紧,任务重,既费眼力,又耗心神,且无半点功绩可言,还可能惹一身骚,自然无人愿意沾手。

议事堂内,诸位讲席面面相觑,低声推脱,气氛一时凝滞。

江南讲律院副总裁石高逸端坐首席,目光缓缓扫过诸人,见无人应声,眉心微蹙。

沉默几乎凝成了冰。

正当场面即将陷入尴尬之时,简知衡却在此时将手边案卷轻轻合上,语声平和而缓:“旧卷的脉络,我此前略有整理,若各位正有要务,不如由我接下,可否?”

他一言落下,不似抢功,也无逼迫,反像是顺理成章的分担。

堂中推托的几位讲席反倒不好再言拒,只好笑道:“如此,便多有劳简讲官了。”

简知衡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石高逸目光微动,却只是按了按手边的茶盏,未出声。

他心里明白,这份冷差若由旁人接下,多半也是敷衍了事。

若由简知衡,必能做得周全——即便屈才,至少也能保个无虞。

况且,此番抽查虽出自总院,却绕不开那位新执监国的太子殿下。

萧子行素来聪敏沉敛,律例案牍过目不忘,六岁入讲殿、九岁听政、十二岁随内阁大臣试学批本,到十五岁监郡理政,他的眼明心细早在朝中传开。

案卷中纵有一字差讹,也难逃他的眼。

还是稳妥为妙——

散会时,夜色已深,议事堂外的风带着几分凉意。

简知衡抱着一摞旧卷从阶前走下,步伐不疾不徐,院中灯火在他侧影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光。

沈蕙笙正从讲堂回廊折出,怀里抱着两本批注到一半的案册,见他走近,便下意识侧身,低头让路。

她知道他在刻意避嫌,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距离,他向来不会多作停留。

可偏偏,他停了下来,就在她的面前。

夜风卷过廊下,灯笼中的烛火轻颤,他的影子与她的在地上交叠,又随风轻轻分开。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怀中的案册上,轻声问道:“做完了吗?”

沈蕙笙似没想到简知衡会与她搭话,微微一怔后,答:“还差一些。”

简知衡略一垂眸,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夜色将他的神情映得更沉,忽而,眼中那抹光又不急不缓地落在了她的脸侧。

那一瞬,沈蕙笙甚至听见了自己握着案册时,指尖摩擦纸页的细微声。

“若手头之事不算太紧——”他顿了顿,声音低而稳,似乎刻意放轻,连风声都能清晰地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可愿帮我一道,重整旧卷?”

沈蕙笙又是一怔。

现在,在这种关键时刻,整理旧卷?

简知衡不会不知,这即将到来的考试,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可简知衡的神情并无半分玩味之意,他的目光不带半点催促,也没有说服的意味,只是静静看着她,像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权衡。

一如初识时,他给她的余地。

灯笼的光在他眼底摇晃,沉而不迫,仿佛她若拒绝,他也会转身离去,不多言一句。

沈蕙笙指尖在案册封角微微一顿,终究还是轻轻道:“好。”

她说完,自己都有些意外——这是个不合时宜的答复,她很清楚。

她并非不愿帮他,只是这时机……并不理智。

可她没有细想,也不打算细想。

因为她笃定,简知衡或许有他自己的考量,但他从未让她失过分毫。

他是简知衡啊——是那个将她领入讲律之门的人。

她无法得知自己此刻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出于某种不愿推开的心思,才会在此刻答应下来。

可她却没想过收回。

“若为难的话,不必勉强。”简知衡弯了弯眼眸,可眼底却掠过一瞬的光,像是怕她看见,又似不经意间泄露。

“不为难的。”沈蕙笙摇了摇头,唇瓣轻抿,后面的话堵在喉间,化成一声浅浅的呼吸,被夜色收走。

“好。”简知衡不再多言,微微颔首道:“那便明日申初,藏卷阁——等你。”

这句像是约定,又像只是随口一言,却在一片静夜中显得格外沉稳而清晰。

待简知衡走后,沈蕙笙在原地怔了许久。

她甚至没察觉自己一直望向他离开的方向,直到远处传来一声钟声,才像被惊醒般移开目光,却发现心口仍有余温未散。

沈蕙笙匆匆回到房中,将两本案册放在案上,却没有伸手去翻。

她静静坐了片刻,才躺下,将自己裹进被褥。

初冬的日光在棉布间留了暖,可那份暖意并未随着夕阳褪去,反而在耳畔那声“等你”浮起时,缓缓漫开。

她闭上眼,似要驱散那声轻语的回响,却又在心底将它小心存起。

这种奇怪又离谱的期待感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又累又繁琐的苦差,可她偏偏像个在等“双十一零点”的人,恨不得眨眼就到明天。

她猛地伸手把被子覆在脸上,仿佛这样就能遮盖住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心思。

真是——蓝颜祸水害人不浅,害她连上班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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