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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金州禁香


“起来吧。”

萧子行眸光垂落时,光从殿外的金砖上折入,落在他鬓侧,照得他眉目分明如刻。

那目光自她脸上一掠而过,似云压雪,却又沉静如水。

沈蕙笙如梦初醒般应声而起,膝下的冷意尚未散尽,指间仍托着那方封卷,掌心却是一片微烫。

她明知此刻该专注试案,不该被旁枝扰心,可方才那阵被人扰乱节奏、众目环视的羞恼仍隐隐堵在胸口;而那登徒浪子的笑声,更似余音未散,还在耳畔缠绕。

萧子行指节微屈,将镇纸推远半寸,那极轻的一声摩擦,仿佛无形的令下,转瞬便让堂上众人齐齐敛神,屏息而立。

沈蕙笙的思绪也被这声轻响拉回,她抬眼望去,只见他神情平淡,眸光微敛,指尖轻抬,示意她展开卷宗。

沈蕙笙抿了抿唇,定了定神,双指一松,朱封剥落,纸页铺开,一行行笔迹跃入眼中,题首二字赫然在目——《金州禁香》。

那字锋肃峭,锋芒暗隐,却不失端整,正是东宫亲笔。

她垂眸细读,心绪也随着案情的展开一点点沉了下去。

“金州地疫,良方难得,一‘走方医’所制之药,能止咳止喘、稳心安神。然其所用香料中,含禁物‘兰蜡’——此物据律列为毒引之源。”

“今有二事相缠:一、此香救活百人,走方医却被县署缉拿入狱;被指判害人;二、县署死咬其违法,金州百姓却跪请赦免。”

卷页阖合的一瞬,堂内万籁俱寂。

片刻后,萧子行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平静而清冷:“律载‘禁香不可用’,他既用,即为有罪,沈蕙笙——你且讲理。”

按理说,东宫既已直言“有罪”,沈蕙笙只要顺势附和便是,可她只是微微颔首,却并未第一时间应答,而是先细看了卷内的民情与药方。

萧子行也未催促,只静静注视着她,可那份从容沉默,比言语更让人紧绷。

反倒是他身侧的萧宴舒率先打破了静气,他伸手轻拂香烟,笑意不深不浅,香烟缭绕间,似有人在戏,也似有人在看戏。

沈蕙笙垂眸片刻,才开口道:“律条之外,百姓之命是否为命?律有禁香,然未禁于救急;县署断罪,未问证实效。此香非为牟利,实为活命之举。此谓——有罪于律,无罪于理。”

她的话音落下,堂内气息一瞬凝滞。

一个小小见习讲事,竟然当堂驳东宫之面!

诸臣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敢出声。

沈蕙笙不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萧子行方才分明已经定了调,她如今再说这番话,无异于是逆声驳上。

可她想,如果没有此香,那百条性命又该怎么活?

律可禁物,却不该禁命。

若她此刻噤声,岂不是等于亲手承认——救人之举,也可成罪。

一个连救人都要问罪的律,又凭什么立?

萧子行闻言神色未变,眉目沉静如初,指节却在案上极轻地一点,那一声不重,却在一片死寂中清晰得近乎惊心。

似乎只是无意一动,又仿佛是一道信号。

下一瞬,堂下左席即刻有人拂袖而起,声色俱厉道:“荒谬!”

那是主讲官韩复——讲律院三席之一,秩近总裁,素来最懂分寸,从不轻易言语,唯在最该“表态”的时候,他必出声。

“若人人可因‘救人’之名破法,则法岂不成虚设?!”他抬眼,目光并未落在沈蕙笙身上,反倒微微一偏,正好落向上首。

那一眼,恭谨里带着揣度,敬意下藏着试探。

众人心中有数:韩讲席这一声,恐怕并非只是单纯驳理,更是要——替东宫立威。

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沈蕙笙身上,简廷谦似欲起身言语,衣袖微动,却在抬眼那瞬,被上首的一道目光压下。

那目光极淡,淡得不带一丝情绪,却藏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分寸感——既非阻止,也非许可,而是:你当自明。

简廷谦身形一顿,衣袖又缓缓垂下。

他在朝多年,自知东宫心性,那人行事,常有深意,却极少示人以态。

萧子行不会不知道,朝堂之上,他的一举一动皆会被人揣度;正因如此,他惯常谨慎持重,惯常以静驭权。

这便显得他那一句“即为有罪”,那一声点案轻响,越发耐人寻味。

简廷谦将目光转至沈蕙笙身上,见那女子身影纤细,几乎要被广阔殿堂吞没,可即便立于满堂尊位之下,她仍不卑不亢,沉静自若。

那一瞬,他忽觉那具单薄的身体下,并非一介见习,而是一股不容轻侮的气节与信念。

他当下心下微动——东宫向来知人善任,难怪对她,与众不同。

沈蕙笙被当场怒斥,却并未慌张,而是从容反问:“若律不容一线生机,则理又将安在?”

她这一问不急不徐,也未带半分情绪,反倒让原本以为她会慌乱失措的韩复,一时失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韩复本欲借势压人,现下只能冷声咬定:“律即是律,岂容以情扰之?”

沈蕙笙沉声应道:“律本为人立,若反过来让人为律而亡,那立律之意,又算什么?”

韩复眉目一厉,袖角一振,怒喝道:“荒谬!荒谬至极!你这话,是在质疑律?你身为见习讲事,讲律院培养你,是让你讲律,而不是讲情!”

沈蕙笙神色未变,缓缓道:“我非讲情,只是讲理。”

“好一句讲理不讲情——”

气氛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却闻一声懒散的嗓音从侧席悠悠传来,尾音里还带着笑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宴舒半倚在软榻上,手指随意敲着香炉边缘,唇角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他说得漫不经心,却偏偏让人不敢忽视:“若今日堂下另有一事——病者家属愿以己之性命,换那走方医一命,请律下开恩。”

他微微一顿,凤眼弯起,目光落在沈蕙笙身上。

“讲席沈姑娘。”他笑着开口,语气几乎温柔:“你,可敢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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