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出宫
天刚蒙蒙亮,昭信殿的鸡还没打第二遍鸣,李承勖的卧房就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柳玉娘正在听竹院窗台旁边给茉莉浇水,听见随从在门外苦着脸回话:“二郎君,这已是第三件常服了,再换下去,日头该爬过宫墙了。”
她忍不住抿嘴笑,镜中映出的自己梳着双丫髻,浅绿襦裙的领口绣着几枝抽芽的柳丝,是绣活最好的青黛帮的忙。
头上那对银钗还是曹夫人赏的,小巧玲珑,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倒比窗台上那盆茉莉还鲜活几分。
“玉娘!”少年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带着点刻意拿捏的不耐烦,尾音却翘得老高,藏不住的雀跃。
她提着裙摆跑过去,正撞见李承勖已经出门了,正站在廊下转圈圈。
他新换了件浅灰色常服,领口袖口滚着细银边,头上那顶白玉镶银的发冠被晨光镀得发亮,衬得十一岁的少年肩背挺直,倒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模样——这词还是他前日逼着柳玉娘抄《诗经》时,自己对镜琢磨出来的。
“怎么样?”他故意板着脸,却忍不住用眼角瞟她,手指偷偷拽了拽发冠的流苏,“比昨日那身强吧?”
柳玉娘凑近了看,见他耳后还沾着点没梳顺的碎发,伸手替他拂开:“好看是好看,就是发冠歪了。”
指尖刚碰到他颈间,少年猛地一缩脖子,差点把脚边的青瓷瓶碰倒,惹得旁边侍立的随从一阵慌张。
“毛手毛脚的。”李承勖轻咳一声,转身往角门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快走,再磨蹭,城东的蛐蛐都被人挑光了!”
角门外早停着辆马车,车辕上拴着两个竹编筐,侍卫正往里面塞油纸包——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厨房新烤的杏仁酥,柳玉娘最爱的那种。
李承勖先一步跳上车,掀着帘子喊:“上来!今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太原。”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轻响。
宫墙渐渐远了,街面上的人声像潮水般涌过来,货郎的吆喝、孩童的嬉笑、马蹄踏过石板的脆响,混着街边包子铺飘来的肉香,热热闹闹地钻进车厢。
柳玉娘扒着车窗往外看,见个卖糖画的老汉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转眼就画出只振翅的凤凰,引得一群孩子围着拍手。
“想要?”李承勖凑过来,鼻尖快碰到她的鬓角,“我让他给你画只更大的。”
她刚要摇头,少年已经掀开车帘跳下去,叉着腰跟老汉说:“要只凤凰,比那只大两倍!”说罢还偷偷往老汉手里塞了块碎银,转身时却故意扬声道:“快点,本……我赶时间。”
他站在摊前,灰衣的袖子被风掀起,露出腕上那串蜜蜡珠子,等老汉把糖画递过来,他又梗着脖子说:“拿着,省得你等会儿喊饿,耽误我买蛐蛐。”
糖画的甜香混着阳光的暖,在舌尖漫开。柳玉娘舔了舔嘴角,此刻看着李承勖蹲在布庄门口,正对着一匹水蓝杭绸皱眉。
“这料子如何?”他拎着布料往她身上比。
掌柜凑过来,眉梢眼角带着笑:“郎君好眼光,这是江南新到的云锦,轻薄得很,最衬那皮肤白净的小娘子。”
李承勖的眉头一挑,把布料往柜台上一放:“谁说给她买的?我是瞧着颜色素净,给我姐姐挑的。”
话虽如此,他却朝掌柜使了个眼色,示意把料子包起来。
他给给姐姐李瑶英挑了水红的绫罗,“配她新得的那支金步摇”;给弟弟李承渥挑了明黄的锦绸,“省得他总抢我的衣裳穿”。最后往柳玉娘怀里塞了那匹水蓝色的绸子和一匹月白的软纱,“这料子……做衬里不错,给你吧。”
从布庄出来,李承勖的兴致更高了。看见卖剪纸的摊子,非要买张“猛虎下山”,说要贴在自己床头镇宅;路过泥人摊,又蹲在那里跟老汉讨教怎么捏武将,捏出来的泥人歪歪扭扭,却宝贝似的塞进怀里;走到卖不倒翁的摊子前,盯着个画着笑脸的不倒翁看了半天,买下来塞给柳玉娘:“拿着,跟你似的,永远摔不疼。”
两个侍卫手里的东西越堆越多,糖画、剪纸、泥人、布料……活像扛着两座小山。
李承勖却不管,拉着柳玉娘的手往人群里钻,指尖攥得紧紧的,“人多,别丢了,被人牙子拐走,我可不管你。”
太原城虽说是晋地最繁华的地方,街边却也能看见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缩在墙角晒太阳。李承勖路过时,会偷偷往他们手里塞两个铜板,转身却跟柳玉娘说:“省得他们挡路,耽误我买蛐蛐。”
直到夕阳把天边染成橘红,李承勖才一拍脑袋:“哎呀,忘了买蛐蛐!”他拉着她往城西的蛐蛐摊跑,路过卖糖葫芦的摊子,还不忘买两串,自己咬了口嫌酸,就全塞给她吃。
蛐蛐摊前早围了群半大的小子,都在挑自己看中的虫儿。李承勖蹲在摊子前,拿起个瓦罐就不肯放了,跟摊主说:“这只青头蛐蛐,须直尾挺,定是好斗的。”说着还让柳玉娘凑近听,“你听这叫声,多精神。”
他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两只,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又买了个雕花木盒,小心翼翼地把虫儿放进去。“回去就让它们跟伊老兄的宝贝斗一场,定能分出胜负。”
往回走时,马车里堆着满满的东西,李承勖靠在锦垫上,嘴里还在念叨哪只蛐蛐更厉害,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头一歪差点靠在柳玉娘肩上,猛地惊醒后,连忙别过头去。
柳玉娘摸着怀里的布,闻着车厢里淡淡的杏仁酥香,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昏黄的光透过车窗,在少年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还在嘟囔着斗蛐蛐的规矩,睫毛忽闪忽闪的,像只小憩的蝶。
车轱辘碾过宫门前的石板,发出熟悉的声响。李承勖猛地坐直,理了理衣襟,又变回那副正经模样,跳下马车时还不忘叮嘱:“明日卯时起,陪我看蛐蛐打斗,不许迟到。”
柳玉娘看着他抱着蛐蛐盒跑远的背影,忽然忍不住笑出声。廊下的石榴花不知何时落了满地,踩上去软软的,像踩着满地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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